93.血染的畫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聞張繼反對:“不行!審訊不是兒戲,每一份供詞都代表了對案件的尊重。”高城淺嘲着開口:“張隊,如果說我們任何一人審訊都不如夏竹審來得有效呢?”張繼靜默兩秒,冷冷吐兩字:“理由。”
是啊,我也想知道理由是什麼?而且現在意思我的嫌疑已脫了?
高城揚手一指:“問他。”他指的是坐在椅子裡始終埋着頭的童浩根。相比之前的情緒激動,童浩根變得沉默,甚至他臉上都沒了哀色,只剩麻木。
多道目光看過去,他擡起頭,視線掠向我處時瞳孔縮了下,又沉埋了頭。這一細微的表情變化,落進了在場每個人的眼中,只聽張繼道:“必須有一名警員在場,我或者阿倫。”
高城勾着脣角轉眸問我:“你選誰?”眼神疑似閃過危險的火光,我略一遲疑,指向張繼,余光中徐江倫微微錯愕的表情,但高城卻是牽起一抹笑意,“等着你的精彩表現。”
於是室內就只剩我與張繼坐在案前,另一側坐着童浩根。之所以選張繼不選徐江倫,是因爲我認爲這樣的場合,張繼的氣勢能鎮得住場,他坐在這都能造成對方心懾。我不是警員,不會那套審問程序,在默了片刻後就先問出了心頭疑惑:“童先生,在畫廊時你爲什麼想對我行兇?”
童浩根微慌地擡頭解釋:“夏小姐,我不是想對你行兇,就是不想讓他們把小涵的屍體帶走。那裡面都是警察,就你不是,所以......”
我默了下問:“你是不是知道我?”童浩根沒有隱瞞:“小涵有跟我提起過你,之前在山頭上我不知道,等到了畫廊時我才知道你就是小涵口中的夏姐。所以夏小姐你相信我,我並不想傷害你的,你當幫幫小涵,人都沒了,不要再被折騰了。”
緊緊盯着他,輕聲問:“你在怕什麼?”
童浩根怔了怔,面露狐疑:“什麼?”我垂了眸,“小童死了,交給法醫是還原真相最快的途徑,這也是對小童最大的尊重。你之所以想阻攔,是因爲小童身上藏着不爲人知有的秘密吧。”我沒有擡頭看童浩根的表情,視線落在他放在桌面的雙手上,在我用平緩的語調說最後“秘密”兩字時,那雙手極明顯地顫了顫。
“夏小姐,你在說什麼?小涵身上有什麼秘密?”
我擡起眼盯着他,一個字一個字的:“骨癌。”童浩根驚疑出聲:“什麼骨癌?你說小涵得了骨癌?”瞪大的眼,驚愕的眼神,微張的嘴,表情可謂到位,但是我不由諷笑了起來:“童先生,我只說小童身上的秘密是骨癌,有說其它的嗎?”
隨即童浩根就像吞了魚骨卡喉般臉色難看,我不由輕嘆:“當一個人的信譽曾打過折扣,那麼之後他的任何行爲都將會被作第二層考慮。童浩根,你的信譽早在十幾年前就不在了。是否該讓小童,不,是讓你三個女兒都走出陰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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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間靜謐。
我獨自一人坐在椅子裡,閉上眼將頭微仰靠在椅背上。當腦中環過畫廊的一景一物時,思緒漸漸進入狀態,是啊,這裡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又怎麼無法將影像重現?
我沒有從畫廊門邊邁入,而是仰靠在......高城經常坐的角落躺椅裡。這時劃轉眼眸,看到一道白色身影,無需辨認就看出那是小童,她穿着一條很漂亮的白紗裙,以前並沒見她穿過。她是背對着我的,背後的動作像是在裁畫,但是無法看清她在裁哪一幅。
試圖從那張躺椅裡起身走近了察看,但嘗試幾次都無法只能放棄。大約明白我的視角就只能是在這,若想強行探近,只會從影像回到現實,於是就放棄了。
小童在將一幅畫裁好後並沒立即裝裱,而是定在那不動,應當是在端詳。隔了有好一會,纔看到她側轉身,我的視線立即飄向那幅畫,心頭一震,居然是......高城的那幅肖像畫!
對了,那幅畫始終都在小童的畫紙上,即使完成而且潤筆了,她一直都沒有將畫取下來過。問題是她現在把畫裁下來了,後來那畫呢?清楚記得現場沒有看到畫。
這時小童移轉腳步,手中拿着畫向我這處走來,離得近時我看到她面無表情,眼神平靜,甚至好像連眼珠都沒轉動下。幾乎就站貼在我跟前,她視線垂定,將手裡的畫遞了過來。
脊背發涼,心裡透出寒意,因爲知道,她並不是在看我。原來在這裡有另一個人,原來我的視角就是它的視角!居然這次畫影,我是通過它的眼睛在看。
畫被接過展開,高城的樣貌極其酷似地出現在畫紙上,小童的畫工有了很大進步,尤其是這幅畫,微牽的嘴角,睿智的眼,刀削般的輪廓,她幾乎將高城的神韻都抓住了。
小童轉過了身,重新走回工作臺,這次她坐在了椅子裡埋着頭。撩遠的視界,依稀可看出她在寫着什麼,不知是否就是寫給高城的那封信。我能看到的就她一個側面,整個書寫過程她沒有一點情緒起伏,等到寫完後拉開抽屜取出信封把信紙放入。
到這時,我以爲接下來就是最後割腕那一幕了,但卻偏偏發生了戲劇性的一幕。小童起身時不小心拖動了鋪在工作臺上的墊子,使得靠近桌邊的一干東西掉落在了地上,她好似怔了怔再俯身去揀,卻不妨俯身時又把我的工具箱給碰翻了,嘩啦一下里面的東西翻倒在地。
她開始收拾,一件一件地拿起放回,留到最後卻是三把裁紙刀......
因爲貼紙是做成一個套子套在尾端的,故而可能在翻落時鬆脫開來,三把裁紙刀、三個貼紙套散落在地。小童似怔在那,遲遲不知該拿哪一把。
就在這時,她突然擡頭向這邊看過來,眼神縮了縮,再低頭時她就將貼紙套一一套上裁紙刀。但除了一把套着公用貼紙的刀被放在手上,其餘兩把她都握在了手裡。再度起身走向我處,她攤開手掌,兩把裁紙刀靜躺在掌心。
幾乎只一眼,我就辨認出了自己那把的刃口,而它確如高城所言,被誤套上了小童的貼紙套。影像一瞬的模糊,再清晰時小童已經迴轉身走至那塊空地,安靜地坐下。第一刀割下去時就見了血,但不深,血珠冒出來,她在自己的紗裙上開始滴血用手指塗抹。時而還會擡頭看這邊一眼,當血不足時,她又割下一刀,這次要比前一次深,繼續用血在紗裙上塗抹,殊不知血涌出得多,凝結地也快,第三刀之後可以看出小童已經氣息薄弱,她往後仰倒下去。
而三刀之後,那血似乎更少了,她閉上了眼手仍在裙上畫着什麼。
看着這樣的小童,我的心底涌出巨大的悲意,是什麼讓她即使面臨死亡也渴望畫?那片染血的裙子上究竟是在畫什麼?而坐在我這個位置的人又是誰?
小童的手無意識地垂落了,她的胸口不再起伏,在最後畫畫的過程裡,生命悄悄流逝。
畫面定格,彷彿眼前一切成了一幅畫,而小童只是畫中的人。再等片刻,畫面依舊在那,我知道此趟畫影結束,睜開眼的霎那看到高城的臉在斜上方。猛然間心中一突,我瞪圓雙眼,眼中無法掩藏驚意,高城眸光掠閃了下哼着氣問:“做什麼一副見鬼的表情?”
我微晃了下頭,不是見鬼,是我知道小童最後畫的是什麼了。
她在畫高城!
用血臨摹那幅高城的肖像畫,所以她時常會向角落看過去,但因血液的凝固與死亡的加速,她最終並沒完成那幅畫。而紗裙不像畫紙,它有摺疊,乍一眼根本就看不出畫的內容。
高城聽完我所述後,眨了下眼漫不經心問:“就這樣?”
我點了點頭,他嗤笑出聲:“看出童子涵不對勁了,認爲那個人的目標是我?”我再次點頭,確實小童在整個過程中存在了很大問題,起初不覺得,到後來她把兩把裁紙刀遞過來時,我發覺不對勁了,本以爲裁紙刀貼紙套的替換是別人所爲,卻沒想竟是小童。
就像我一眼就從刀刃口辨認出自己的刀,她怎麼可能會套錯貼紙呢?回想之前就能感覺到她的動作是機械而緩慢的,裁畫、遞畫、走回、寫信、揀東西、套貼紙套等等,這一系列行爲都像是有人一個口令一個動作般。
小童被操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