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恩立在穎水西岸,目光投往長流不休的河水,心中百感交集。
就是河水被隔斷的晚上,邊荒集落入他和慕容垂的手中。他的耳旁似還響起古鐘樓連續撞擊的告急鍾音,接着邊荒集不論攻集者或守集者,均陷進極度的混亂裡。
數以萬計的火牛、火馬、火騾,在煙花爆竹的驚嚇下,從夜窩子四方八面衝出來,破壞所有人爲的障礙,突出重圍而去。有本領和膽子的荒人,就那麼騎在狂牛瘋馬背上,旋風般落荒逃去。欠此御狂牛狂馬奇技的只好在紀千千的命令下,棄械投降。
紀千千確是有智慧的才女,能屈能伸,爲保住六千多人的性命,她本有逃走的機會,她卻放棄了,與她旗下的荒民同甘共苦。亦因她的留下,使投降的荒人躲過被坑殺的劫數。她在受降的會議上不卑不屈地據理力爭,在孫恩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難怪謝安這麼愛去見她,道覆因她破例動了真情,而慕容垂則視她爲最動人的戰利品。
他的感觸卻非因爲紀千千而起,只是因想着謝安,方聯想到她,想到她與謝安的關係。看着紀千千,便像看到他生平最大的勁敵,有天下第一名士之譽的謝安石。
在一個時辰前,他得到從建康傳來的確實消息,謝安於十許天前病逝廣陵,遺體會送返建康的小東山安葬。
“安石不出,將如蒼生何?”
現在安石已去,天下又會是怎樣一番的局面?
謝安是凝聚整個南朝的關鍵人物,他對高門大族的影響,是自漢朝以來沒有人可與之比擬的。有謝安一天,孫恩始終沒有攻打建康的勇氣。因爲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謝安運籌惟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的手段。苻堅正因低估了謝安,故有淝水之敗。
現在機會終於降臨。
同時他亦在惋惜謝安的撤手西歸,謝安是個直得尊敬和了得的對手,沒有了謝安的中原,西山上的霞彩,似乎也要失去點顏色。
他必須立即趕返南方,佈署號召全國的天師道大起義,進一步向謝玄施壓,能累他內傷發作、一命嗚呼當然最理想。
只要能長期佔據邊荒集,他將穩*勝券。如他可以化身爲二,一個化身將會趕回海南,另一個化身留守邊荒集,如此天下可肯定是以天師道爲國教的新皇朝的天下。只恨他分身乏術。
他放心不下邊荒集,因爲他曉得燕飛尚沒有死,還更強大了,現在正於集外某處窺伺他孫恩。
徐道覆和盧循此時來到他身旁單膝下跪敬禮,齊呼“天師萬安”。
孫恩目光往兩人掃去,淡淡道:“起來!”
徐道覆和盧循長身而起,前者的神色有點不自然。
孫恩目光落在徐道覆身上,微笑道:“聽說道覆昨晚喝下整壇雪澗香,醉得不省人事,須人把你擅回去,是否有這回事?”
徐道覆瞪盧循一眼,頹然點頭。
孫恩從容道:“任何人失去像紀千千這種能傾國傾城的美女,喝點酒很正常,不痛心方是反常。不過大丈夫生於如此亂世,一時的打擊只可以視作歷練修行,任暴風雨如何猖狂,我們仍要屹立不倒,方有洗雪恥辱的機會。我很明白慕容垂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比任何人更清楚,若強迫紀千千就範無疑是煮鶴焚琴的掃興事。所以只要你能在短期內征服南方,可揮軍北伐,直搗慕容垂老巢以討回紀千千。道覆,這是你最後一次爲紀千千醉倒,再不可以有第二次。”
徐道覆聽得非常用神,雙目神光漸盛,到聽罷動容道:“道覆受教。”
天空暗黑下來,星兒開始現身。
孫恩像說着與己無關的事般,輕描淡寫的道:“我孫恩並沒有做皇帝的野心。將來統一天下,我道統的衣砵由小循繼承,得黃天道藏功的真傳;皇帝的寶座由道覆坐上去,但須把天師道立爲國教,尊你大師兄爲國師。而爲師將避世修道,看看仙道福緣會否於今世降臨到我身上。”
盧循和徐道覆忙下跪謝恩。
孫恩是不得不無解決內部的矛盾,方可展開統一南方的鴻圖大計。兩大傳人現在利益-致,又有自己在上主持,當然關係良好,同心協力?可是若天師道勢力不住擴大,勢會出現權力的鬥爭。所以現在一舉爲兩人定位,既可激勵他們的鬥志和士氣,又可令兩人心中有着落。
“起來!”
兩人起立,神情雖異,均難掩心中興奮之情。徐道覆是因可作天下之主,盧循卻因得傳他夢寐以求的黃天道藏功。
孫恩道:“我和小循立即趕回南方,邊荒集交給道覆全權處理。邊荒集得來不易,守之也不容易,在城牆建成前,更是危機四伏。我們回去後會設法牽制南朝諸勢力,令他們無法北顧。”
接着續道:“我軍留下五千人駐守邊荒集,其它人由小循領兵還師。道覆必須拋開個人私怨,以大局爲重。當邊荒集回覆昔日光輝,繼續成爲南北貿易的轉運中心,我們將如虎添翼,南方再無可與我們頑抗的實力。哼!背叛我的人終有一天會自吃苦果,我們不用爭一時的意氣。”
兩人明白他最後幾句話是針對臨陣撤走的聶天還而說的。孫恩罕有表達心內的情緒,可見他對聶天還動了真怒。
孫恩忽然嘆一口氣,目光移往邊荒集西面,道:“燕飛仍然在生,其精神更趨強大,更難掌握,更狡猾難測。”
兩人默然無語。
當晚孫恩重創燕飛,卻給任青媞從後偷襲,未能追上去補以結束他小命的一擊,還因而被燕飛反擊受傷。孫恩當機立斷,撇掉任青媞,親自追搜燕飛,卻是一無所獲。現在燕飛終於傷愈回來。
孫恩續道:“集破之日,紀千千巧施火牛火馬陣後,堅守夜窩子,到天明時方投降,使我們沒法追擊逃離邊荒集的荒人。這批人數目當不過四千人,卻是邊荒集最精銳的高手。可肯定他們重整陣腳後,必會捲土重來。道覆須小心應付,絕不能輕忽視之。”
盧循道:“希望慕容垂引蛇出洞之計可以成功,讓我們可以安心建城。”
孫恩道:“荒人雖受重挫,卻未致一敗塗地。水能覆舟,亦能載舟,建城之事必須倚靠荒人,邊荒集的盛衰亦在乎荒人的努力,但他們也是心腹之患。道覆須行親民之政,讓他們繼續享有以前的利益,邊荒集方可成爲統一的關建,否則只令我們徒多一個沉重的包袱。”
徐道覆恭敬答道:“道覆不會令天師失望。”
孫恩嘆道:“不過若事不可爲,道覆要以保存實力作首選。”
盧循一呆道:“這情況怎可能出現呢?”
孫恩想的卻是燕飛,心中考慮自己應否拋開一切,在邊荒把他找出來加以搏殺,去此心頭大患。
旋又放棄此念,因爲他必須立即趕回海南,如讓聶天還乘機偷襲,多年努力,將盡付東流。
仰天一陣長笑,飄然南去。
唱道:“瀉水置平地,各自東北南西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嘆復坐愁!酌酒以自寬,舉杯斷絕歌路難,心非木石豈無感?吞聲躑躅不敢言。”
歌聲隨他遠去,迴盪於穎水兩岸。
看着孫恩漸去的背影,兩人心頭一陣激動。孫恩憑歌奇意,不但渲泄因謝安之死引發的感慨,更觸撫徐道覆因失去紀千千而來的傷情,暗含鼓勵。
謝安的逝世,標誌着一個新時代的來臨,南朝將失去以謝安爲核心的凝聚力。新的時代將屬於天師道。
盧循和徐道覆各想各的。後者想的是奮起振作,如此方有機會洗雪紀千千被強奪的奇恥大辱。
燕飛立於小谷外的高地,遙望邊荒集。
古鐘樓上飄揚着慕容燕國和天師道的旗幟,向所有荒人示威,更代表着荒人和他們所結下解不開的深仇。
燕飛並不喜歡以武力解決問題,可惜在這胡漢大混戰的時代裡,武力是唯一解決問題的方法。
他感應到孫恩,感覺比以前強烈清晰,他甚至知道可就這通過心靈的聯繫,召喚孫恩來再定勝負,但眼前他必須把紀千千擺在最重要的位置。
後方的小谷只剩下戰爭驚心動魄的痕跡,一切已事過境遷。
月兒從穎水對岸升起來,從月兒的圓缺,他估計出自己的胎息療傷應在十日以上,心中涌起再世爲人的奇異滋味。
“叮”!
北面裡許外-座密林傳來兵器交擊的清脆聲音,燕飛意動氣至,全速往聲源處掠去。
劉裕隨小婢穿廊過園,來到刺史府西北角,越過竹林後,一座兩層的小樓出現眼前,環境清幽,彷若遠離塵俗。
劉裕想不到刺史府內有這麼好的地方,尤其想起即將見到心中玉人,心情更是開朗。
小婢在背後輕推他一把,示意他自己到小樓去。
劉裕此時尚未弄得清楚小婢是謝鍾秀還是王淡真的人,如是後者的婢女,那他們若真的私奔,必須帶她一起離開,否則會給王恭處死,他怎忍心發生如此情況?
道:“姐姐如何稱呼?”
小婢低聲道:“我不是姐姐,叫甚麼名字你不用理會,最好是把我忘記。明白嗎?”
說罷匆匆離開。
只聽這幾句話,知她是謝鍾秀的心腹愛婢,所以曉得事情的嚴重性。
謝鍾秀肯在此事上幫王淡真的忙,可見她對王淡真很夠朋友,因他兩人若私奔,對謝家是有害無利。
劉裕收拾心情,昂然舉步,直入小樓。
“呵!你來哩!”
劉裕推開門,仍未有機會說話,王淡真挾着一股香風投進他懷裹去,比對起她一貫的守禮自持,此時的熱烈實教他沒法預料。
王淡真用盡力氣摟緊他,喘息道:“你騙不過我的,我從你的眼神看出來,你是關心淡真的。”
滿懷軟肉溫香,動人的廝磨,血脈和心跳的和嗚,天地旋轉起來,劉裕的堤防徹底崩潰,敗得比苻堅的淝水之戰還要徹底,整顆心完全融化了。
她成爲他對將來唯一的希望,爲了她,麼都可以拋棄,何況他已是一無所有?
劉裕以腳把門關上,抱起她來到小樓一角,將美麗的她壓在牆上,尋上她香脣,縱情痛吻。
這位豔名稱着建康的高門仕女用盡氣力和熱情強烈反應,若他想得到她的身體,肯定不會遇上任何反對。
脣分。
兩人四目交纏,一切盡在不言中。
“哎唷”!
王淡真狠狠在他肩頭咬了一口,嬌癡的道:“有段時間我真想把你千刀萬剮,差點氣死人哩!”
劉裕痛得甜人心肺,眼神射出堅定不移的神色,道:“淡真想清楚了嗎?”
王淡真生氣地道:“想不清楚的是你,在路上遇上你前,我早計劃逃往邊荒集找你們。幸好皇天有眼,教淡真遇上你。”
劉裕愕然道:“那時你尚未知我是怎樣的一個人,竟已看上我嗎?”
王淡真佻皮地聳肩道:“你很難明白嗎?在北府兵中你是個活的傳奇,沒有你,淝水之戰鹿死誰手,尚屬未知之數。”
劉裕對她所存的疑慮一掃而空,沉聲道:“我們須離開廣陵。”
王淡真道:“我們不但要離開廣陵,且須今晚走。”
劉裕失聲道:“今晚?”
王淡真踩腳嗔道:“爹明早將抵達廣陵,到時我身不由己。他更清楚我不想嫁給殷士維那沒有半點男子氣概的傢伙,訂親前後會着人看緊我。”
又道:“你曉得此事嗎?”
劉裕點頭表示清楚。
王淡真歡喜地白他一眼,會說話的眼睛像在告訴他:“算你哩!也有關心人家呢!”
劉裕皺眉道:“我真不明白令尊,殷仲堪與桓玄關係密切,而桓玄一直對皇座虎視眈眈,和殷仲堪攀上姻親關係,有甚麼好結果呢?”
王淡真道:“我不理爹的事,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便成。唔!你可以對人家壞一點,我對行規步距的生活早厭倦透頂。”
劉裕差點控制不了自己,卻知時地均不宜,深吸一口氣道:“我究竟會如何使壞,包保小姐很快會領教到。好!我們就在今晚有那麼遠逃那麼遠,你有甚麼計劃?”
王淡真閒上美眸,玲瓏浮凸的酥胸高低起伏,誘人至極點。輕喘着道:“此事沒有人曉得,包括鍾秀在內,她只以爲我和你說幾句私己話,或秘密偷情,因她也看殷士維不順眼,更怨憤我爹和殷士堪修好。”
劉裕終弄清楚謝鍾秀在此事上擔當的角色,不禁對高門仕女的叛逆大膽爲之咋舌。也理解到仕女們對買賣式的政治婚姻的極度反感。
事實上謝家諸女的婚姻多是苦難而非幸福,謝鍾秀感同身受,助閏友一臂之力是自然而然的事。
至於謝鍾秀髮覺兩人私奔會如何?他此時再無暇顧及,可肯定的是她絕不會泄漏自己曾間接參與,縱使被發現真相頂多只是被責罵幾句。有謝玄在,誰都奈何不了她。
王淡真湊到他耳邊道:“今晚初更時分,我會藉詞休息,偷偷溜到後園藏在後門旁的桂樹林內等你,由那一刻開始,我便是你的人,一切由你作主,你要好好待淡真……呵……”
劉裕封上她溼潤的紅脣,良久後方放開她道:“不論是天皇老子攔路,也阻不了我劉裕到來會你。我會令你成爲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今晚我們攀城離開廣陵,你將不再是高門大族的女兒,而我也不再是北府兵的副將。你想清楚了嗎?不會後悔嗎?”
王淡真意亂情迷的道:“劉裕呵!淡真永遠不會後悔的。爹有七個女兒,少一個有甚麼打緊呢?他從來沒有尊重過我的意願。”
劉裕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方迫使自己離開她動人的肉體,沉聲道:“我們得回去了!緊記今晚初更之約。”
王淡真搶前和他纏吻,接着依依不捨地悄悄離開。
看着她美麗的身影,劉裕曉得自己作出最明智的決定,只有這樣,做人才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