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的右手抓着她左手運功一送,任青媞立即自發地生出抗力,兩勁相抵,劉裕虎軀一震,任青媞卻被他推逼得離地飛退,坐到牀沿處,毒針尚差寸許方能刺中他的心窩要害。
任青媞仍拿着毒針,俏臉閃過不知所措,又帶點茫然的神色,雙目旋又現出沉狠冷靜的異芒,盯着劉裕。
劉裕心叫好險,如他剛纔試圖制她的經脈要穴,肯定製服不了她怪異的逍遙魔功,此女不知是否爲了任遙而努力用功,致魔功大有進步,比之以前更厲害了。
劉裕曉得她動輒出手,忙先發制人道:“任遙真的對你那麼重要嗎?令你不惜一切,不擇手段,至乎犧牲自己的幸福。”
任青媞的纖手收入香羅袖裡,毒針隱藏不見,淡淡道:“你在說什麼?”
劉裕全神戒備,非必要他也不想召燕飛來援,因爲他感到,這是他和任青媞兩人之間的事,特別在此時,嘴脣仍留有她親吻的香味,感觸份外深刻。
沉聲道:“你捨棄我而挑選桓玄,我絕不怪你,因爲你有權作出自己認爲最聰明的選擇,只希望你將來不會爲此後悔。可是你要殺我,卻太過寡情薄義,令人齒冷。”
任青媞若無其事的道:“你知道了!你是何時知道的?”
劉裕坦然道:“上一次見面,我早明白你一心殺我,只因心佩不在我身上,才暫不下手。”
任青媞目光投往窗外月色映照下的夜空,徐徐道:“燕飛是否在外面?”
劉裕道:“你若仍要殺我,可以立即動手,只要你不弄出聲音,燕飛是不會來援的。”
任青媞現出心力交瘁的神色,嘆道:“你是不會把心佩交回給我了,對嗎?”
劉裕嘆道:“你偷人家的東西,人家搶你的東西,世上從來都是這種你爭我奪的情況。你得迴心佩又如何呢?只會令你成爲尼惠暉針對的目標。”
聽到尼惠暉的名字,任青媞雙目又掠過仇恨的厲芒。
劉裕道:“如你不是投靠桓玄,曼妙今晚便不用葬身大江。”
任青媞嬌叱道:“閉嘴!”
劉裕心中一半是憐惜之意,可憐眼前這全被仇恨填心的美女;一半則是怒火,自己已不和她計較,她仍然是這種沒有半點反省的惱人態度。
狠狠道:“你給我有多遠滾多遠,我劉裕誰都不怕,你以爲桓玄可助你完成所願,便滾去作他的走狗和泄慾的工具吧!我們可以走着瞧!”
任青媞雙目射出複雜難明的神色,盯着他好一會後,忽然不屑的道:“不知自量的傢伙,我們就走着瞧好了!”
說罷穿窗去了。
劉裕暗歎一口氣,亦感到無比的輕鬆。
終於和這妖女一刀兩斷,同時亦感到說不出的失落。
劉裕回到瓦頂燕飛身旁,伏下道:“你聽到我們的對話嗎?”
燕飛點頭道:“真奇怪!我本也以爲距離近三十丈,又有院牆屋壁阻隔,應該是沒法聽得到的,豈知留神遠近動靜,心無二用之下,竟聽個一清二楚。我從沒有想過,可以竊聽到這麼遠的聲音。”
劉裕嘆道:“你是否天下第一高手我尚未敢斷言,但你肯定是天下最教敵人憂心的探子。
我開始覺得,高小子說你已變成半個神仙的戲言,不無道理。”
燕飛不以爲然的苦笑一下,道:“有時我真的希望自己成爲神仙,便可輕易從慕容垂手上救回千千和小詩,只可惜我仍是有血有肉的凡人。”
劉裕道:“樂趣亦正在於此,也可以說是凡人的樂趣,在極度失意裡看到希望,把不可能的事變成可能,份外令人感到其中的苦與樂,生命也因而變得有意思。”
燕飛笑道:“是否因與妖女決裂,使你回覆信心和鬥志呢?”
劉裕欣然道:“雖不中亦不遠矣!我現在的感覺非常好,只爲她感到可惜。嘿!似乎自第二次在邊荒的汝陰碰上她,便和她沒完沒了似的,現在我和她理不清的關係終於結束,以後將成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局面。”
燕飛道:“這就叫妖女的威力。她雖然想害死你,但你卻沒法對她下手,換了是老屠,剛纔必不會讓她活着離開。”
劉裕仍滿懷感觸,很想多說兩句知心話兒,忽然燕飛湊到他耳旁道:“有人來了,快隨我走。”
劉裕心中奇怪,暗忖,難道任青媞回心轉意,去而復返?卻又無暇多想,因爲燕飛已貼着瓦背斜滑下去,連忙依樣葫蘆,緊隨其動作,倏忽間,兩人無聲無息離開屋脊,翻到這家人的後院去,接着竄往靠近院牆的一叢草樹內,藏好身影,此刻,劉裕才聽到衣袂破空聲自遠而近,暗呼好險,又心贊燕飛的靈銳。
來人在他們剛纔伏身處掠過,騰空而起,投往任青媞的秘巢,卻沒有停留。可是兩人均是老江湖,清楚對方非是湊巧經過,而是使出防止有人跟蹤的手段,繞個圈子後便會回頭。
暗黑裡兩人交換個眼色,均感奇怪,難道此人竟是來找任青媞的?
果然,不到半盞熱茶的工夫,此人又回來了,卻不是用輕功躍高而來,而是從地面疾掠,由與他們只有一牆之隔的小巷翻牆入屋。
劉裕低聲道:“要不要換個地方?”
燕飛明白他的意思,怕自己因身在牆後,不如在高處般聽得真切,道:“看是否有人來會他再說。”
他們都生出事不尋常的感覺,照道理,隔鄰的民居該是任青媞挑選的秘巢,好在建康有棲身之所,不會隨便讓人知曉,甚至瞞住兩湖幫或桓玄的人,以保安全。如有人知道此爲任青媞落腳的地點,那此人當和任青媞有非常密切的關係。既然如此,此人現在到這裡來幹什麼呢?如是來找任青媞,見不到人自該立即離開。
燕飛低聲道:“又有人來了!從地面來,速度很快,肯定是第一流的高手。”
劉裕道:“真古怪!”
後來者此時逾牆入屋,燕飛指指上方,兩人又竄了出去,翻上屋脊,俯伏原處。
燕飛閉上眼睛,全力施展新一代的“日月麗天大法”,屋內兩人的對話,立即一絲不漏傳入耳內,即使對方刻意壓低聲音,仍沒法瞞過他似能通天的靈耳。
劉裕不敢驚擾他,又恨不得借他那對靈耳一用,好揭開心中疑團。
燕飛往他湊來,道:“是徐道覆和菇千秋,這叫天有眼。”
又閉目細聽。
劉裕心中翻起浪潮,明白過來。這所民房,一向是逍遙教在建康的巢穴,所以曾爲逍遙教徒的菇千秋,就利用來作秘會徐道覆的場所。菇千秋可能並不知道任青媞剛離開不久。
徐道覆既是孫恩的得意門生,自然是任青媞的死敵,菇千秋如此勾結徐道覆,等於與任青媞爲敵。
照道理,菇千秋現在應忙個不休,爲安排換俘一事奔波勞碌,何況,還要齊集足供五百多人吃三個月的糧食,怎都無暇分身。他卻偏要到這裡來私會徐道覆,可知,必有十萬火急的事,須立即找徐道覆商量,而此事當與天明前的換俘有關係,故燕飛有“天有眼”這句話。
燕飛在凝神傾聽。
徐道覆第一句話便是問對方,爲何亮着天師燈着他立即來見,菇千秋則答道機會來了,接着沉默下去。
此時徐道覆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道:“這裡似乎有人來過,上次我來時,這扇窗子是關上的。”
菇千秋道:“該是任青媞,不過二帥放心,她已隨郝長亨乘船遠遁,除了她和曼妙外,再沒有人曉得有這麼個地方。”
徐道覆冷哼道:“任青媞!”又啞然失笑道:“不過我們該感激她纔對,難得她這麼幫忙,竟宰了司馬曜這無德無能的胡塗蟲。好了!究竟有什麼要緊的事?”
只從菇千秋直呼任青媞之名,而尊稱徐道覆爲二帥,便知菇千秋是天師道的人,且有可能是天師道在逍遙教的臥底。孫恩此人實在太厲害了。
菇千秋道:“今晚司馬元顯率水師圍攻郝長亨,雖憑楚無暇的劍殺了曼妙滅口,卻被燕飛乘混亂偷襲得手,擄去司馬道子的寶貝兒子,還以此要挾用司馬元顯交換所有被擒的荒人,另加戰船和糧食。”
徐道覆精神大振,以致音量也提高不少,叫道:“竟有此事?”
菇千秋沉聲道:“這是太上老祖恩賜我們的機會,不單可令建康大亂,還可以置燕飛於死地。”
燕飛心中一震,暗忖,幸好鬼使神差的聽到兩人的密話,否則必然結局悽慘,還害了所有荒人俘虜。
徐道覆道:“我不明白。”
菇千秋道:“最妙是燕飛想找人向司馬道子傳話,碰巧遇上我,被我以言語怔住,對我的話深信不疑,大家還談妥條件,換俘後我會留在燕飛手上作人質,以保證交易是誠實的。”
徐道覆問道:“司馬道子反應如何?”
菇千秋冷笑道:“哪到他選擇,還讚許我的忠心爲主。他孃的!司馬曜之死,已弄得他手忙腳亂,朝中大臣,誰不懷疑是他害死兄長,只是不敢說出來吧!燕飛此着非常高明,命中他要害,令他不得不屈服。而直至此刻,我們仍不明白燕飛怎麼辦得到,正如沒有人明白,他爲何竟有斬殺竺法慶的本領。”
徐道覆哂道:“這隻代表竺法慶名不副實。燕飛有什麼了不起,只是天師的手下敗將罷了!”
燕飛心忖,你愈輕視我愈好,今晚我便要教你吃不完兜着走。
徐道覆續道:“千秋有什麼妙計?”
菇千秋陰險地笑道:“如讓我在換俘之時,當衆擊殺司馬元顯,二帥道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呢?”
燕飛感到整條脊骨涼冰冰的,此計確是至爲歹毒,在兩方均沒有防範之心下,菇千秋肯定會得手,接着的情況勢將不堪想象。
司馬道子在痛失愛子下,肯定氣瘋了,會下令大開殺戒,殺盡荒人俘虜泄憤。而燕飛等別無選擇下,只好拚死救人,落得力戰而亡的慘淡收場。
徐道覆大喜道:“此計妙絕,你要我們如何配合?”
菇千秋道:“交易在江上進行,我殺人後立即遁入水裡,二帥只須預備一艘快艇,在南岸接應我便成。”又說出交易的時間地點和細節。
徐道覆道:“千秋如何安置在建康的妻妾?”
菇千秋道:“此事還要請二帥幫忙,最要緊保着我的兩個兒子,其它二帥看着辦吧!”
燕飛暗罵一聲,此人的卑鄙狠毒,教人齒冷。
徐道覆道:“這等小事包在我身上。千秋,你今次立此大功,我會如實上報天師,並請他老人家收你爲傳人。”
菇千秋欣然道:“多謝二帥提攜!”
徐道覆道:“這是你應得的。天師說過,只有在兩種情況下可以進攻建康,一是建康大亂,不戰而潰;一是北府兵被受牽制癱瘓。否則,以建康城防的穩固,四周又有城池支持,一旦久攻不下,讓北府兵大軍來援,肯定得不償失。”
稍頓又道:“司馬道子是不是親自主持這次交易?”
菇千秋道:“這個當然,關係到他兒子的生死,他絕不會假手於人。哼!他以爲我會甘於作他的走狗,簡直是癡心妄想,只有天師道纔是天地正教,只有我們南人,纔有資格治理南方,我們要把失去的取回來。”
徐道覆道:“一天司馬道子未死,建康也不會真的大亂。屆時我會親率一隊精銳好手,趁機擊殺司馬道子,如此,明天我們便可以上稟天師。”
菇千秋道:“現在我必須立即趕回去,一切有賴二帥支持。”
徐道覆道:“小心點!”
說罷去了。
劉裕看着兩道人影先後離去,道:“菇千秋的武功相當不錯。”
燕飛道:“不但武功不俗,最厲害還是他的腦袋,可於與我碰面這樣短促的時間下,想出能顛覆建康的毒計,此人必須除去。”
劉裕一呆道:“他想出什麼毒計?”
燕飛把徐道覆和菇千秋的對話重述一遍,道:“如果不是老天爺有眼,我們肯定活不過明天。”
劉裕倒抽一口涼氣,同意道:“殺不死徐道覆沒有關係,但此人確不可容他活在世上害人。”
燕飛道:“問題在如何可以阻止他出手殺死司馬元顯,如我們在他出手時將他制住,極可能會惹司馬道子一方的誤會。”
劉裕明白燕飛的意思,在那樣的情況下,雙方都像一條繃緊的絃線,任何異動,均會令緊張的情況火上添油,一旦出岔子,勢將一發不可收拾。且肯定,菇千秋必有司馬道子一方最出色的高手隨行,以接回司馬元顯,如他們出手對付菇千秋,隨行高手的反應實難作預測。
交易會在兩艘快艇上進行,即使高明如燕飛、屠奉三和劉裕之輩,亦沒有把握能迅速控制局面,何況還有徐道覆和天師道的高手,在旁虎視眈眈。以徐道覆的才智,見情勢不對,下令手下以箭攻擊司馬道子一方,會立即惹起大亂。
劉裕道:“我們可否使菇千秋根本沒有接觸司馬元顯的機會呢?”
燕飛搖頭道:“換人的細節已商量妥當,如我們臨時更改,只會令司馬道子起疑,反令形勢對我們更爲不利。徐道覆可以輕易破壞我們的交易。”
劉裕嘆道:“唯一的辦法,該是秘密與司馬道子碰個頭,不過這是沒有可能的,我們若約見司馬道子,司馬道子會先找菇千秋商量。”
燕飛道:“只要司馬道子不是在守衛森嚴的皇宮內,我便有辦法。”
劉裕頭痛道:“只恨我們根本不曉得司馬道子身在何處?”
燕飛道:“我們先離開這裡再說罷。”
劉裕感到他已想出辦法,欣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