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元顯親自啓門,把李淑莊如珠如寶的迎入東五層。
燕飛和屠奉三都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名動檢康的“清談女王”,乍看下並不覺得她有何特別之處,頭梳雙鷥髻,結於頭頂呈十字形高髻,神情莊重嚴肅,可是到她脫下曳地長袍,現出內裡湖水綠色貼身衣裙,加上束腰的七色寬綵帶,三人眼前一亮,被她撩人的體態和美好的曲線吸引。
三人依禮起立相迎。
李淑莊忽燃湊到司馬元顯耳旁低聲細訴,司馬元顯立即現出心蕩神移的表情,不住微笑點頭。
然後李淑莊目光飄往二人,同時展露出說不盡風流多情的笑容,嬌呼道:“淑莊向劉爺、燕公子和屠大哥請安,還請三位恕過淑莊慕名闖門之罪,因爲淑莊感到如錯失此拜會良機,淑莊會終生後悔,請三位不要和淑莊計較,讓淑莊可盡待客之道。”
燕飛和屠奉三生出當夜劉裕初會她時的感受,她長相上的缺點全消失了,代之是一張充滿媚惑力、風情萬種的臉孔,她的魅力是整體的,難怪能顛倒健康的公子名士!站在她身旁的司馬元顯便是最好的例子。
劉裕再感受不到她的真氣,可能那晚她是處於戒備狀態下,故泄露了底細,當然她亦沒想過劉裕是那麼高明。
燕飛到此刻仍不知李淑莊是何方神聖,還以爲她像紀千千之於以前的秦淮樓,是淮月樓最有名的才女,皆因劉裕尚未有機會說及她。此女令她印像最深的是她雖一付煙視媚行的誘人情態,可是她的眼神清澈深邃,被迷倒的只是追逐於她裙下的男人,她本身或許是全不動心。燕飛眼力高明,不用感覺到她的真氣,也可從她舉手投足間窺見她身懷武功的端倪,從而曉得此女絕不簡單。
屠奉三銳利的目光上下打量她,心中卻是另一番感受。如此目光對良家婦女來說是逾越無禮,但對她卻是恰如其份,還代表仰慕欣賞。屠奉三當然不是對她動心,而是她擅長觀女之術,看出此女天生媚骨,足可迷死任何好色的男人,難怪在健康這麼吃得開。
司馬元顯訝道:“淑莊你的稱謂真古怪,爲何不是三位大爺。而是一個稱爺。一個叫公子,屠爺則變成屠大哥。如果你解釋得令我們不滿意,罰你飲三大杯。”
確實很難以幾句話去說盡李淑莊的風情,美妍的界限固然是模糊不清,但嚴肅起來又大有冷若冰霜的況味。說她輕佻,卻又是風度優美;明知她是逢場作戲,偏又處處透露出能說服人的真誠;從她的節制處,可想見她放蕩的風情,容易親近時,又感到她拒人於千里之外。而正是這種種互相矛盾的感覺,造成她獨特的風姿,非常引人入勝。
當她的眼神投向屠奉三,以他的修養也不由心中一蕩,似乎是她看自己那一眼與看其它人都不同,至此方明白那晚劉裕因何沒法奈何她。
李淑莊兩邊玉頰各飛起一朵紅暈,有點不好意思地垂下螓首,表情豐富生動,盡顯女性嬌柔可人的情態,哪還有半點像淮月樓的大老闆、健康城能叱吒風雲的女中毫傑。
輕輕道:“元顯公子怎這麼促狹,奴家的話是發自內心的嘛!哪解說得清楚呢?劉爺是大劉爺處的小劉爺,奴家怎敢爲他改稱謂;燕公子獨得秦淮花魁,而凡到我們青樓作客的恩客,我們慣了稱之爲公子,所以燕公子是實至名歸。難道我稱燕公子爲燕壯士或燕大俠嗎?多麼與今夜東五層的情景格格不入呢?至於屠大哥,一向縱橫江湖,對青樓是過門不入,今趟到淮月樓,亦非爲了我們女兒家,稱他作大哥,反更親切。這樣的解釋元顯公子如仍不滿意,淑莊甘願領罰。”
燕飛倒沒有甚麼感受,劉裕和屠奉三則暗叫厲害,她是不着痕跡地挑撥離間,目的是要惹起司馬元顯妒忌之心,尤其司馬元顯曾是爭逐於紀千千裙下的不貳之臣,與燕飛兩方本是情敵的關係。
不過李淑莊顯然低估了司馬元顯和他們之間的交情,亦猜錯了司馬元顯的真正情性。司馬元顯全無異樣神色的開懷笑起來,道:“淑莊果是辯才無礙,請淑莊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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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垂目光從紀千千處移開,投往屋樑,沉聲道:“赫連勃勃只是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之徒,千千爲何還有興趣提他?”
紀千千安下心來,知非是被慕容垂看破,只因慕容垂想起赫連勃勃,心生怒意,致有這種神態。同時心中訝異,既然如此,慕容垂又怎會打赫連勃勃的主意。
她的頭腦再次活躍起來,道:“他的聲譽這麼差嗎?”
她本身絕不是擅玩陰謀手段的人,只是在形勢所需下,不得不學習此道,勉力爲之。
慕容垂回覆平靜,道:“任何認爲赫連勃勃是可靠的人,終會後悔。我曾警告姚萇,他卻以爲我是在離間他和赫連勃勃,置之不理,到他醒覺時,悔之已晚。”
紀千千保持緘默,怕慕容垂因他過分關心,對她起疑。
慕容垂忽又啞然笑道:“如果不理其德性,這傢伙確是個人才,兵法武功,均是上上之選,兼且膽大包天,連我慕容垂也敢算計。如果他不是投向姚萇,我早把他煎皮拆骨、活宰生吞。”
紀千千道:“他是否背叛了姚萇呢?”
慕容垂搖頭道:“這小子很懂渾水摸魚之道,趁姚萇和符登難分難解之際,竟硬吞了柔然人送於姚萇的八千匹戰馬,又聚衆三萬偷襲他的岳丈沒奕於,收編了他岳丈的部隊,自稱大夏天王,封大哥右地爲臣相,二哥力俟提爲大將軍,叱幹阿利爲御史大夫,弟阿利羅爲徵南將軍,差點把姚萇氣死,這才明白到自己是養虎爲患,否則赫連勃勃怎可能有翻身的機會。這樣的一個人你說是否卑鄙無恥之徒?”
紀千千點頭應是,心想的卻是要儘快通知燕飛,着他知會拓跋圭,防範赫連勃勃的突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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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元顯的位置換上李淑莊,司馬元顯則坐到燕飛身旁,盡顯李淑莊在健康受尊崇的地位。李淑莊巧笑倩兮,殷勤地向四人逐一敬酒,然後道:“燕公子可知自己已成現在秦淮姑娘最希望伺候的人呢?”
劉裕和屠奉三交換個眼色,都暗罵李淑莊一而再,再而三在這題目上做文章,爲的是要挑起司馬元顯妒忌之心。她說的該是實情,教人沒法挑剔,問題在於此種事上,最難令人接受的正是事實,令人不能當作是誇大失實、吹捧之言而置諸一笑。
她的策略對以前未開竅的司馬元顯肯定會有一定效用,但現在的司馬元顯,最關心的是司馬皇朝的興衰,哪會把這種話放在心上,何況他更頗爲崇拜燕飛。
果然司馬元顯笑道:“我們是與有榮焉,我在秦淮河打滾多年,但剛纔所有姑娘擠到碼頭迎賓的場面,我還是首次得睹。”
李淑莊表面不露任何情緒起落的神色,熱情奔放地瞄燕飛一眼,又低首像是要掩飾心中的羞澀,再以她在這世上沒有哪個男人能抵禦得住妖媚的鳳目,含情脈脈地再瞥燕飛一眼,柔聲道:“不知燕公子會在健康逗留多久呢?”
司馬元顯欣然笑道:“淑莊若要打我們燕公子的主意,便要顯點本事,讓燕公子今晚心甘情願的不離淮月樓半步。”
李淑莊失望地道:“明天燕公子便要離開健康嗎?”
燕飛從容道:“燕某俗務纏身,難作久留。”
李淑莊微嗔道:“甚麼事令公子來去匆匆呢?”
劉裕和屠奉三心叫不妙,正要搶答,司馬元顯早先一步代答道:“燕兄明早將會趕往太湖,與孫恩作生死決戰,此戰將會是千古流傳的一場決戰。”
李淑莊呆了一呆,舉杯道:“奴家僅在此向燕公子敬一杯,祝燕公子於斬殺惡和尚竺法慶後,再誅妖道。”
燕飛只好舉杯回敬。
劉裕和屠奉三雖知被李淑莊探得情報,但都不是真的在意,因爲以燕飛之能,根本不怕她弄甚麼手段。
不過他們均感到李淑莊不請自來,帶有破壞和示威的含意,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她爲何這麼愚蠢呢?
小艇離開淮月樓的碼頭,由宋悲風操舟,載着燕飛、劉裕和屠奉三返回青溪小築。
燕飛立在船首處,寒意逼人的河風,吹得他衣杉獵獵作響,狀如乘風欲飛的天神。劉屠兩人坐在艇子中間處,這艘無蓬快艇長二丈寬四尺,足供八人乘坐。
宋悲風笑道:“淮月樓的小菜在楝康相當著名,司馬元顯招呼你們的肯定是該樓最拿手的幾道菜式。”
劉裕道:“我反覺得粗茶淡飯最夠滋味……”
屠奉三截入道:“那個女人才是最夠味道,話中有刺,擺明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裡。可惜沒時間和她計較,否則我會叫她明白開罪我們的後果。”
宋悲風大訝道:“李淑莊竟主動地來惹你們嗎?”
燕飛默然不語,似沉醉在他的天地裡。
劉裕本想向他說及關於李淑莊的事,見他聞李淑莊之名卻沒有反應,遂打消念頭,向屠奉三問道:“我們甚麼時候離開?”
屠奉三斬釘截鐵地道:“明天黃昏時動身,我愈想愈感到不妥當。唉!這裡的生活太舒適了,我有點不習慣。”
宋悲風皺眉道:“我們的荒人兄弟軍,今天才到了第一批五百人,不用我們照顧和安排嗎?”
劉裕心中想着的卻是另一件事,正委決不下,他應否秘密和謝鍾秀見個面?好弄清楚她的心意,也向她作出男子漢大丈夫永不改變的承諾,他真的很有這個衝動。想起她,內心便像燃起一團烈焰。
要見謝鍾秀,必須於動身到前線去前進行,且必須宋悲風的協助才行,但那怎麼成呢?宋悲風不但會大力反對,還會對他失望,至乎生出反感。
唉!假如自己贏得她芳心後,卻於戰場上陣亡,對她會是多麼殘忍的一回事?自己該否聰明點,待幹出成績來才向她示愛,那時要說服宋悲風也會容易些兒。
屠奉三的聲音傳入他耳內,道:“劉爺有甚麼意見?”
劉裕根本不曉得屠奉三和宋悲風在說甚麼,見兩人都瞪着自己,只好含糊地道:“一切由屠兄安排好了。”
屠奉三啞然失笑,道:“你在想甚麼呢?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我是在問你的意見,明天該走陸路還是水路呢?若走水路,便要勞駕你劉爺向司馬元顯借艘性能超卓、經得起大海風浪的戰船,萬一遇上天師軍的船,仍可有一戰之力。”
劉裕大感尷尬,心忖這叫作賊心虛,連忙回過神來,道:“首先要弄清楚一件事,我們是否從此不買劉牢之的賬呢?說到底他仍是我名義上的頂頭上司。”
屠奉三雙目閃閃生輝,沉聲道:“這叫他做初一,你做十五,和他還有甚麼上司下屬可言。只要我們能擊破天師軍,便可和他分庭抗禮,司馬道子更會大力支持你。現在最重要是把天師軍打個落花流水,其它一切都不用介意,亦只有放手去大幹一場,我們方有亮麗的前景,否則一切休提。”
劉裕道:“如此我們便先秘密潛入廣陵,與我的恩師孫無終碰個頭,又可見孔老大,肯定可以有好處。”
屠奉三欣然道:“好計!”
宋悲風愕然道:“這豈非要分裂北府兵嗎?”
屠奉三冷笑道:“北府兵早在謝玄辭世後就已四分五裂,只看誰能重整北府兵。像胡彬便完全投向我們一方來,如果劉毅那小子不是這般忘恩負義,何謙派系的將領也會向我們投誠。”
劉裕沉吟道:“到前線後,我要設法與朱序碰個頭。”
屠奉三點頭道:“這是高明的策略,但時機定要計算準確,否則會令朱序認爲你在搞事。”
宋悲風皺眉道:“我不明白!”
劉裕解釋道:“朱序是謝琰的副帥,如果謝琰的部隊有甚麼閃失,倉惶撤退之際,曉得附近有我們在接應,別無選擇下只有朝我們所在處撤來,而我正是要令朱序清楚此點。”
宋悲風恍然道:“難怪你們要在前線取得據點。”
屠奉三道:“今仗首要是情報,其次是時機,只有能掌握全盤情況,我們方可把握時機。此是兵法中有形、無形之術,在佔領據點前,我們的部隊是無形的,佔地後便從無形變作有形。所以時間的拿捏非常重要,過早會變成被天師軍狂攻猛打的目標,過遲便錯失接應收撫謝琰部隊的機會。”
宋悲風道:“假如二少爺真的贏了呢?”
劉裕苦笑道:“那我們只好拉大隊返回邊荒集去,那時我們在司馬道子眼中,將失去利用價值,又同時開罪了劉牢之和謝琰,健康再沒有我們容身之所。”
屠奉三微笑道:“謝琰可以變成另一個謝玄嗎?那是沒有可能的。謝琰本身如何窩囊是不在話下,更有劉牢之在一旁扯他腿子,謝琰豈有僥倖可言?”
宋悲風嘆道:“聽你們這番話,令我真正感受到兵家所說的運籌帷屋、決勝於千里之外的況味。”
此時燕飛忽然轉過身來,在船頭坐下,雙目閃動着奇異的光芒,沉聲道:“我要立即向邊荒集的拓跋儀送出飛鴿傳書,辦得到嗎?”
三人同感錯愕。
屠奉三道:“你想到甚麼要緊的事?”
燕飛剛接到紀千千的心靈傳感,他可以如何解釋呢?只好含糊地答道:“我忽然想到赫連勃勃或趁此時的形勢,渾水摸魚,所以須警告拓跋圭,此事必須立即去辦。”
小艇抵達青溪小築,緩緩靠岸。
劉裕心中一動,道:“我陪你到千里馬行去發信。”
宋悲風道:“不如我們一起去,掉頭順流而下,出大江後亦是順流,半個時辰便成。”
劉裕忙道:“不用這般勞師動衆,宋大哥和奉三回去休息好了。”接着向屠奉三打個眼色,表示和燕飛有私話要說。
屠奉三雖然精明,但終非劉裕肚裡的蛔蟲,哪想得到他心裡正轉着的念頭。欣然道:“宋大哥,我們回去吧!”
宋悲風只好隨他登岸。
當劉裕接過搖擼,代替了宋悲風,他清楚曉得,他與謝鍾秀的戀事,已像燎原之火,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