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四娘驚懼到了極點,九娘瘋了,她真敢殺人!她真的要殺死自己!怎麼可能!她拼命抓向九孃的臉,夠不着,又拼命撓她的手臂,可是呼吸越來越難,已經忍不住吐出舌頭。她怎麼在行兇殺人時還這麼平靜?她哪來的這麼大力氣?

看着回稟了前後事的惜蘭臉色有些古怪,趙瑜趕緊喝退她。

衝進房的趙瑜和耶律奧野齊齊嚇了一跳。

“九娘住手!奧野,快去攔住她!”趙瑜大喝道,從九娘背部繃緊的樣子,她是真的要殺了孟四!瘋了,簡直瘋了!

耶律奧野一掌擊在九娘腕上,將她推開:“殺不得!”

四娘拼命想扯鬆披帛,卻怎麼也扯不開,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耶律奧野伸手替她解開,嘆了口氣。若惜蘭所言屬實,孟九這麼做倒也情有可原,換作她,恐怕也會動手。

四娘捂着喉嚨蜷縮在被中嗆咳着,只看了一眼九娘,就不敢再看。孟妧終於露出本性了,什麼善與惡?!她就是個瘋子!

九娘神情漠然,對着趙瑜和耶律奧野一福:“我四姐因程之才害死蘇昕,內疚不已,意圖自盡。九娘一時慌張,亂了手腳,萬幸有兩位殿下及時趕到施加援手。”

她轉向四娘,嘴角浮出一絲笑意:“四姐千萬不要想不開,那些該死之人一個都逃不掉的。遲一點早一點不打緊。你放心好了。”

趙瑜和耶律奧野面面相覷,還沒回過神。九娘已大步往外走去。惜蘭趕緊跟上,手裡捏了把汗,這件事總要稟報給殿下知道的。不知道殿下會不會被嚇到。反正她覺得挺好!

四娘啞着嗓子,越想越怕:“不,我沒有——是她!是她要殺我!”

耶律奧野拍了拍她:“你弄錯了,是我和九娘一起救了你,你怕是嚇壞了吧?都開始胡思亂想了。不要緊,好好睡一夜,明日就不難受了。我讓人過來陪着你。”她還真不能讓孟四死在她院子裡,沒法對趙栩交待,弄不好就牽涉到兩國邦交。

四娘被耶律奧野按在牀上,喘着粗氣,一顆心還吊在半空裡。看到先前的一個宮女抱着被褥進來,才稍稍安下心來。

耶律奧野推着趙瑜的輪椅,兩人默默無語。

“那孩子怕是受了極大的刺激,小小年紀,就有這樣的心計,還有這樣的膽量。唉,不愧是六郎看上的女子啊。”趙瑜忽然感嘆道。

一行人走到方寸院門口,禁軍們將趙瑜擡了起來放到軟兜裡背好。趙瑜面上忽然露出吃驚的神情來。耶律奧野一回頭,也是一怔。

“九娘?!你這是——”

一身紫色騎裝的九娘,英姿颯爽地帶着換了短衫長褲的惜蘭跨出門檻,門外黑暗中火把陡然更亮了起來,十多個黑衣男子在臺階下躬身道:“小人乃燕王殿下屬下,專事護衛娘子,任憑娘子調遣。”另有七八個孟家的部曲也兵器齊備,齊聲道:“小的們接了大娘對牌,奉令護送九娘子回京。”

方寸院裡不遠處,傳來專程報信的孟府管家的聲音:“九娘子!九娘子!稍等老奴!”

“九娘子,大娘請你千萬小心,會看好四娘子的。家裡人等你和老夫人平安歸來!”老管家從懷裡遞給她幾個荷包:“這是三娘和六娘子給你的,說讓你儘管用。”

九娘點了點頭,接過荷包交給惜蘭,伸手按了按懷裡那份前世爹爹所寫的文書,深深吸了口氣,對趙瑜他們道:“兩位殿下,事關燕王殿下,事關官家,事關大趙江山,九娘需即刻入宮面聖稟報一件大事。兩位殿下,九娘先告辭了!”

趙瑜皺起眉頭:“等一等,九娘,我陪你去。你沒有腰牌,入不了宮。宮裡早就落鎖了,沒有宣召,你進不去。奧野,這邊六郎也留了許多人手,還請你照顧一下孟家女眷了。明日回京後我再好好謝謝你。”

耶律奧野痛快地點了點頭。

幾十支火把又蜿蜒而下。趙瑜掀開馬車車簾,前方的少女堅決不肯上她的馬車,要自己騎馬,秀氣的背脊挺得很直,雙腿隨着馬的步伐規律地蹬着,方纔那繃緊的背,拉開的雙臂,結實有力。她是在殺人吶。可她的神情,卻好像在做一件極其平常的事。

趙瑜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

柔儀殿內,張子厚躬身道“陛下,臣要稟報三件事:第一件,吳王殿下帶入宮中的女子,實乃謀逆要犯阮玉郎假扮。第二件,他所持的玉璜信物,乃今日申時前才從靜華寺的昭華縣君身上所搶得。第三件,瑤華宮走水,燒死的乃是一具死於兩個時辰前的女屍。雖不知此人究竟有何陰謀,但見陛下此刻安然無恙,微臣就放心了。”

張子厚轉向面色蒼白的蘇瞻,沉聲道:“蘇相公節哀順變,令侄女在靜華寺不幸遇害。燕王殿下回來就是爲了此事。陛下,阮玉郎和信物一事,燕王殿下所知更爲詳盡,可請燕王殿下答疑!”

殿內四人面色大變。蘇瞻大驚失色:“你說誰不幸遇害?什麼信物?是說我家的蘇昕?!”

張子厚輕嘆一聲,點了點頭。

趙璟呆了片刻,幾乎回不過神來:“張卿你說阿毓——她是個男子?!”

張子厚取出一張畫像呈上:“這張畫乃阮玉郎在玉郎班做戲子時的女裝扮相,此人忽男忽女,極難分辨,吳王殿下被其矇騙情有可原。”

趙璟看着畫像上那秋水盈盈的美目,依然難以相信,他拿起案上的玉璜:“你說這個是今日才從蘇家的昭化縣君身上搶來的?這個大趙歷代皇后的信物,爲何會在蘇家?”他看向蘇瞻。

蘇瞻兩次進殿都在談高似和陳德妃的舊事,根本沒看見此物,現在見到官家手中的玉璜,聯繫張子厚所言,不由得哽咽起來,一掀公服跪倒在地:“陛下!此物不知爲何,乃臣的先岳父青神王方所有,後留給亡妻九娘。亡妻去世前留給了犬子大郎。犬子他和昭華自幼兄妹情深——!”他想起蘇昕,想起九娘,心痛難忍,實在說不下去。

趙璟一呆:“看來青神王氏的確收養了阿毓,玉璜在王方手裡不假,可——爲何會在榮國夫人手中?難道真正的阿毓是——?”

蘇瞻卻不知道先前官家認妹的事,心中迅速地整理着當下所有的線索和阮玉郎一案相關的事宜。

高太后卻立刻打斷了官家要問的話:“子厚,大理寺已經驗過屍體了麼?如何知道不是那妖人的?”

張子厚點了點頭:“稟陛下,稟娘娘。人若是活着被燒死,不免呼吸掙扎,口鼻內應有大量菸灰。該女屍雖已面目全非,但口鼻無煙灰,顯然是死後才被置於火場。縱然被火燒壞了面目和身體髮膚,可屍體腳底還能察看到紫紅色屍斑,顯然已經死亡了兩個時辰以上,故而可判定瑤華宮女屍絕非見駕之人。另有兩位小黃門作供入門之時隱約見到西窗有黑影閃動。因瑤華宮和外街僅一牆之隔,臣以爲此乃阮玉郎詐死之計。但卻不知道他爲何詐死。”

他停了一停:“若是大火多燒一會兒,恐怕皮焦骨裂,就驗不出這些破綻了。”

高太后冷笑道:“官家可聽好了?子厚不知道他爲何詐死,官家你可知道?他這樣一把火,不僅假冒的身份死無對證,還讓人以爲是老身容不下先帝的遺珠骨血,痛下殺手呢。”

定王嘆了口氣,看了這對母子一眼:“陛下,還是宣六郎進來問個清楚吧。阮玉郎處心積慮要毀我大趙江山,有些事情,官家尚不知道,也該知道個明白了。正好張子厚素有奇才,在大理寺這一年多也洗清不少冤案,這皇室血脈一事非同小可,既然是阮玉郎所說,恐怕是爲了離間官家和六郎父子之情,總不能就此冤屈了德妃母子三人。但既然蘇瞻也有證言,官家和娘娘必然也不能安心。這種事原本就該有宗正寺、大理寺和禮部共同裁定,趁此機會,不如聽聽子厚有何方法,再做定奪。”

趙璟心中亂成一團,諸多疑問,噴薄欲出,可他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趙栩在柔儀殿院內,昂首看向星空,想起不知生死的高似。娘說和他沒有什麼,自然就沒有什麼。可是高似,田莊被刺殺時拼死救護阿予,對自己毫不設防,差點死於自己劍下。他對娘,很好。若是阿妧嫁給了旁人,生下了子女,他會不會也這樣待他們?驟然而至的心痛,刺得趙栩眉頭一顫。他不可能不爭不鬥,他無路可退。只要一息尚存,他就不會跪着求苟活。血脈?那就用血來證吧!趙栩眼睛忽地一亮。

“宣燕王進殿——!”孫安春的聲音已經有些嘶啞。夜空中隨風吹散,院子裡皇城司、大理寺、殿前司的衆人都看向了燕王趙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