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二章

儀鸞司和太常典儀在文德殿內已設了東西房、東西閣。香案、宮駕、冊寶幄次、舉麾位、押案位、權置冊寶褥位、受制承製宣制位、奉節位、贊者位、奉冊寶位、舉冊舉寶官位及文武百僚、應行事官、執事官位俱安排妥當, 只等着臨軒發冊。

趙栩在西閣換上絳紗袍, 戴上二十四樑通天冠。成墨跪着替他整理蔽膝,再仔細地將佩綬也擺正。趙梣和陳太初是他去孟府親迎的“御”,此時早已身穿祭服候在一旁。

一夜未睡的趙栩握手成拳, 抵脣輕咳了兩聲, 舒展開雙臂, 有點緊張地問道:“怎樣?”

陳太初見他一臉的忐忑, 不由得失笑道:“極好。”

趙梣撩起寬袖, 豎起大拇指:“六哥比六嫂還好看。”

趙栩眉頭一蹙:“十五郎也學會奉迎了?明明是你六嫂更好看。”

趙梣雙眼吧嗒吧嗒兩下, 有種拍馬屁拍在馬腿上的感覺,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索性也學着趙栩乾咳了兩聲:“你倆都好看。六哥, 那兩隻活雁能讓我抱着嗎?”

前兩日陳元初因不能回京觀禮, 特遣親衛從秦州送來兩隻活雁獻給趙栩。趙栩很是高興, 命人養在珍禽司裡, 被趙梣盯上了。

趙栩笑道:“好,你可要抱緊些。小心野雁愛啄人。”被趙梣這麼一打岔,似乎心跳得也沒那麼快了。

出了西閣, 成墨趕緊小心翼翼地將手中金寶交給舉寶官,這金寶上的字,還是皇帝萬忙之中親手刻出來的, 好在今後聖人就住在福寧殿裡, 他有的是機會替皇帝表功。

舉寶官躬身接了, 垂目見手中的嶄新金寶, 一寸五分見方,一寸高,金光閃閃,盤螭紐,系huáng sè綬帶,上頭四個古樸蒼勁的篆書“皇后之寶”,威儀天生,他不敢多看,趕緊放入寶匣中。

舉冊官立刻將手中裝着五十簡玉冊的朱漆金圖銀裝冊匣牢牢捧住。

趙栩入了御座,兩省官、侍制、權侍郎、觀察使以上官階的官員,入文德殿東西相向列班。

舉寶官將皇后金寶放置御座前。宣後冊從東上閣門被捧了出來,典儀高喊:“拜——!”百官下拜冊寶。兩拜以後,禮官宣讀制書:“冊孟氏爲皇后,命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鄧宛、樞密副使孟在等持節展禮。”

鄧宛和孟在雙雙出列,叩拜冊寶後接過冊寶。百官三拜冊寶。

跟着宣讀制書:“太皇太后制,皇帝率平章軍國事張子厚、樞密使兼殿帥太尉陳青等奉迎皇后。”

張子厚和陳青出列再拜受節。百官又拜。

等趙栩回了西閣,百官行禮退出。鄧宛和孟在便先往翰林巷送冊寶。

***

宮中人馬一出了宣德樓,報信的小廝已飛奔回孟府。木樨院裡的內外命婦們趕緊從小次裡走了出來,在重新擺設過的正廳中按次列班,恭候發冊使shàng mén。

聽香閣裡,得了信的程氏、魏氏、杜氏三人趕緊起身,仔細幫着尚服女史檢查九孃的禕衣和九龍四鳳冠。

深青色禕衣上繡十二重行五彩雉紋,內襯素色中單,硃色羅縠緣袖緣邊,深青色彩雉紋蔽膝,朱錦綠錦滾邊的深青色大帶,青色革帶,系白色雙佩、雙大綬、三小綬。小綬間繫有章彩尺寸同趙栩身上一樣的三個白色玉環。

尚書內省的尚服女史這才送了一口氣,躬身行禮道:“一切皆已妥當。”

九娘戴着的九龍四鳳冠,兩側還有十二支大小花枝,左右各添了兩個博髻,足足有十多斤的分量壓在頭上,她不便點頭,只擡了擡手,微微笑了笑。

七娘看着九娘被粉敷得一片雪白的妝容,竭力抿脣,想忍着笑,終還是噗嗤笑了出來。那麼好看的阿妧,此刻看起來和當日嫁入門的大嫂、二嫂也很相似,皇帝能認得出來麼?

尚書內省的兩位尚宮,視線掠過七娘,面上微笑不減。程氏趁隙瞪了七娘一眼。

衆人浩浩蕩蕩出了裡間,候在外間的範氏、孟彥卿之妻劉氏趕緊帶着一衆女眷向九娘行禮問安。九娘卻停住了腳,柔聲問道:“琅琊郡夫人呢?”

林氏正在最靠門處,先前好幾夜她都興奮緊張得睡不着覺,在聽香閣站了兩個多時辰,正靠在寶相身上打瞌睡,被寶相捅了幾下,才意識到九娘找的是她。從昨日禮部宣敕書後,她這個奴婢出身的孟氏三房侍妾,也是誥命夫人了。

“奴在這裡!娘娘萬福金安——”林氏趕緊探出頭去,卻緊張得邁不出腳,乾脆深深福了下去。

九娘快步走到她面前,扶起了她,微笑着給林氏行了一禮:“媽媽1生育之恩,時刻感念在心,日後還請常隨母親一同入宮來走動。”因林氏作爲皇后生母,有了誥命在身,往日的姨娘二字,便和林氏再無干繫了。

林氏今日也按郡夫人的品次大妝,身着從三品翟衣,頭戴花釵冠,格外明yàn zhào人,聽到九孃的話,想到幼時擔心她長得太胖嫁不出逼着她少吃飯,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掉,哽咽道:“娘娘大喜,請娘娘放心,奴在家中一定好好服侍夫人和郎君。”

九娘又側身對程氏行了一禮:“媽媽性子直爽,還請母親多多包涵她。”她擡起頭含笑看了七娘一眼。

七娘打了個激靈。

程氏趕緊扶起她:“這是自然的。娘娘但請放心。待端午節,我們一同入宮覲見娘娘。”

“還請娘娘前往正廳受冊寶。”尚宮輕聲提醒九娘。

鄧宛和孟在抵達後,一切按部就班,最後宣讀:“鄧宛-孟在奉制授皇后備物典冊。”

九娘上前受冊寶,內外命婦跪拜冊寶。孟建將謝恩表獻給鄧宛。

禮畢後,孟在笑道:“官家應該也已出宮了,聖人先去告廟辭別祖先吧。”

九娘臉上一紅,幸虧敷的粉極白,顯現不出來。

***

自宣德樓前,沿着御街,一直到南門大街,轉至翰林巷,一路儀仗行幕皆已完備,黃土鋪地,內侍沿途灑水避塵。青色步障後,是密密麻麻的士庶百姓。遠遠宴樂聲方從宣德樓傳來,御街近南門大街的百姓們已歡呼起“吾皇萬歲萬萬歲”。

皇帝端坐於玉輅之上,四柱帷幕間,隱約得見他含笑的面容。千思萬想,千辛萬苦,今日終於得償所願,趙栩絲毫不想掩飾自己的高興。

玉輅旁的一匹大理矮腳馬上,榮王趙梣抱着一隻頸系紅綠綢花的活雁,小身子微微後仰,臉頰上還有一處紅印,他抱着兩隻雁兒,卻不妨被其中一隻啄了一口,硬撐着沒掉眼淚。如今那隻罪魁禍首正安安穩穩地被陳太初抱着,時不時還瞟上趙梣一眼。

帝后大婚,雖然以孟府爲皇后行第,卻也不能遵從民間婚禮的規矩。九娘在孃家的告廟禮,莊重肅穆。孟建的訓示自然也按禮法變成了:“戒之戒之,夙夜無違命!”

程氏面東而立,爲九娘施衿結帨[shui同睡音]:“勉之戒之,夙夜無違命!”

階下的林氏心裡卻想着,佛祖菩薩道君保佑皇帝永遠不納妃嬪,都聽九孃的話,不違命。

九娘拜別雙親,登上肩輿。衆人浩浩蕩蕩簇擁着肩輿往二門而去。

***

趙栩大步流星進了廣知堂時,孟建趕緊起身行禮。

趙栩難得對孟建這麼好的臉色,一手扶住了他,轉頭接過趙梣和陳太初手中的活雁,雙手獻上,笑道:“岳丈無需多禮,當是小婿拜見岳丈纔是。”話未完,他已經深揖下去。

孟建抱着兩隻活雁,嚇得趕緊側身避開,卻也受了半禮。他緊張地看向趙栩身邊的奉迎使張子厚和副使陳青。

陳青含笑不語,張子厚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一笑,眼風卻轉向一旁蠢蠢欲動的禮官。

禮官被張子厚這眼神一飛,只能在肚子裡嘆了口氣。什麼禮什麼規矩,唯獨不能框着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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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任性。

鼓樂聲大作,三百餘樂官賣力演奏。

趙栩熟門熟路地望二門走去,越走越快。陳太初輕輕咳了一聲,趙栩轉過頭,才見孟建已氣喘吁吁,春日暖陽下一頭的汗。

杜氏、魏氏等人扶着九娘下了肩輿。程氏爲她蓋上六尺長的銷金龍鳳蓋頭。身後的兩位尚宮趕緊將垂地的蓋頭拎起來一些。她們也很苦惱,皇帝有口諭,要按士庶婚禮習俗,加蓋頭在花釵冠上,誰敢不從。只是不知道這算親民呢,還是壓根不想外頭的人見到皇后的真容。反正孟皇后是大趙開國以來第一位戴蓋頭的皇后,而在孟皇后身上破例的事已經無數,如今禮部和太常、宗正都只哦哦哦了。

眼前一暗,九娘竟連趙栩的影子都沒看着,不免有些遺憾。算起來,自生日之後,兩人便再也沒能相見。

一方蓋頭,似乎隔開了外間的笙歌鼓樂,也隔開了腳步聲,說話聲,笑聲。驟然間,九娘緊張起來,後背麻麻的。

沒有小黃門的宣示,沒有程氏等人的問安,一雙玄色金飾雲紋靴出現在她身前。

修長玉白的手指間,一朵紅綠相間的綢花伸入了蓋頭之下。

“阿妧。”趙栩含笑的聲音在一片樂聲中依然十分清晰。

“六哥——”九娘控制不住眼睛酸酸的,接過綢花,兩人手指相擦而過,都停了一停。趙栩翻手握住她捏了一捏,心花怒放下略有些遺憾,這蓋頭應該出大門前再蓋上的,他太想看上她一眼了。

孟家衆人和觀禮親眷送帝后二人至大門外,跪拜於地,拜別帝后。

翰林巷孟府大門外,玉輅緩緩駛動。御座上,帝后二人並肩端坐。鼓樂大作。車駕往御街宣德門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