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叔夜話音落地, 又行了一禮, 乾淨利落地掀開簾子退了出去。外頭立刻傳來孩子們的歡呼聲和章叔夜爽朗的笑聲。
魏氏和曹大娘納悶地看向九娘。章叔夜求了什麼恩旨?九娘又託付他何事了?
九娘眨眨眼,三分撒嬌三分怨地笑着問道:“表嬸還未告訴我, 爲何不肯來做我笄禮的正賓?”
魏氏起身走到榻前, 擰了擰九孃的小臉:“你這笄禮可是許多人放在心上呢。小五百日那天,尚書內省跟着禮部來頒敕封的詔書,楚尚宮還特意提了,說娘娘想做你笄禮的正賓。我怎好意思和娘娘搶?”
七娘不可思議地瞪圓了眼:“皇太后——竟然會出宮麼?”
六娘也吃了一驚:“難道是官家的主意麼?這可不合禮制啊…… ”阿妧雖然已經記在程氏名下, 但畢竟是林姨娘所出。向太后出宮做阿妧笄禮的正賓,不僅是代表後廷宣告天下皇家對阿妧的重視, 更是給了孟家天大的恩寵。但大趙開朝以來,雖有過皇后出宮省親的先例, 卻從來沒有過皇太后出宮之例。
魏氏抱起小身子往前趴伏的小五, 笑道:“皇帝納後之禮,六郎已經開了許多先河了, 也不缺這一樁。”
九娘低頭親了親小五溼噠噠的小臉, 接着小五掩飾住自己發燙的面頰: “六哥他不曾說起過。”
七娘探頭去看她:“若是娘娘做正賓, 官家會來家中觀禮麼?阿妧,有司或贊者, 總該是我和六姐做吧?六姐, 你要做有司還是贊者?”
六娘垂首低聲道:“阿妧, 我如今這樣,不適合做有司或贊者,能觀禮便好了。既然娘娘來做正賓, 你該請阿予做有司纔好。”
九娘擡起頭,握住六孃的手:“六姐,你如今怎樣了?難道你不是我最親的阿姊麼?”
六娘抿脣不語。
“記得兒時我住在綠綺閣的時候,六姐你總愛親自幫阿妧梳頭,那時候六姐不就說要做阿妧笄禮的贊者麼?”九娘眼圈一紅:“阿妧懇請六姐替阿妧正笄加冠換衣,六姐——?”
魏氏見六娘尚在猶豫不決,將小五塞到六娘懷裡,柔聲道:“阿嬋,無論你遇到過什麼不好的人,不好的事,都不是你的錯,千萬不要覺得自己配不上更好的良人,又或再也不能發生好的事。贊者要協助正賓行禮,你堂堂正正站在太后身邊,光明磊落地爲自己的妹妹加釵正冠,忘卻昔日苦難,重新開始你孟家六娘自己的路,這是阿妧的心意,更是六郎的心意啊。”
六娘摟着小五,垂首靠在小人兒肩頭,奶香撲鼻,薰得她落下淚來。
“我——要做阿妧的贊者。”
魏氏欣慰地拿起一旁的帕子替她拭淚。不由得感嘆只有六郎這樣的七巧玲瓏心,纔會連阿妧身邊的人都顧念到,默默替她將萬事理順。
“表嬸,那帕子上都是小五的口水!”七娘心直口快地提醒道。
六娘含着淚笑出了聲:“不礙事不礙事。我們小五連口水都是香的呢。”
“阿妧,我正想做有司呢。”七娘喜滋滋地道。比起加禮時才露面的贊者,有司露臉的時間更長,且一直託着最受矚目的釵冠,多好。
九娘大笑起來:“不只是口水,如今妹妹她還未食五穀,連那個都是香的。”
七娘抓着九娘問她可曾經嘗過,把衆人笑得不行。
***
過了臘八,日子過得飛快。到了臘月半,各路戰事早已停歇,朝廷上下、士庶百姓都忙着過年,京中年節氛圍濃厚。
臘月十八,陳青、陳太初一同班師回朝,皇帝親迎於六十里外長亭。陳家軍、東四路禁軍各有五千重騎昂然自南薰門入京,沿御街往宣德門見駕,跟着萬軍演武,騎兵列陣,呼喝震天。京師百姓無不振奮,萬人空巷三呼萬歲。
隨後,契丹長公主耶律奧野率使團抵達汴京,覲見了皇帝、皇太后,帶來兩百匹契丹馬爲賀禮,更有厚厚一本禮單冊子。西夏長公主李穆桃也遣使來賀,送來兩百匹夏馬及夏鹽等賀禮。吐蕃、大理、倭國各國大使也均上表稱賀,陷於南島爭奪戰的高麗獻表稱臣,被張子厚扣在中書省留待年後再說。
臘月二十一,睿饃殿張燈,預賞元宵,曲燕近臣。二府宰執、宗室親王、勳貴重臣,皆率家眷入宮賞燈,各國使者亦笑語晏晏互通有無。翰林巷孟府入宮的卻只有孟在和孟彥卿孟彥弼三人。程氏昨夜順利產下一子,樑老夫人和杜氏忙着張羅洗三之事。
因離大婚已不足三個月,九娘也不便再入宮,除了若有所失心不在焉賞燈的皇帝,向太后身邊的趙梣也悶悶不樂,而趙淺予既沒當成有司,也沒做成贊者,無心和趙梣鬥嘴。
轉眼到了二十二,孟府木樨院十四郎洗三,百家巷來了蘇矚一家和蘇昉,太尉府陳青夫婦攜陳太初陳小五齊至,杜家、呂家和程家也都來了人,加上族裡的賓客,雖只是親戚間小賀,廣知堂和翠微堂卻也各擺了六席。
來做客的婦人們探望程氏時都交口稱讚她是有大福氣的。程氏大剌剌地說都是自家九孃的福厚,連帶着她心想事成。衆人見九娘不驕不躁,言行端莊溫和,少不得又齊聲稱讚九娘一番。那家中有適婚年齡小郎君的婦人們又拉過七娘來說話。誰還不想和官家做連襟呢?
忙完十四郎的洗三,就到了九娘笄禮前一日,杜氏親自按品大妝,攜請正賓書入宮致辭。向太后親自寫了答書,留杜氏在慈寧殿用飯,細細問了笄禮這日的流程,又將宮中觀禮的名單給了杜氏。
杜氏展開來一看,陳素、趙梣、趙淺予一個不少,還有兩位太妃和魯國大長公主也要隨行觀禮,便笑道:“娘娘盡請放心,尚書內省、入內內侍省、殿前司、皇城司日日都有人來翰林巷查看和演練,官家、娘娘和宮中貴人們的大次小次皆已準備妥當,吃用行歇,楚尚宮都安排好了。”
剛說完這句,殿外小黃門便高聲唱偌,卻是趙栩朝服都沒換便趕了過來。
杜氏給趙栩見了禮,少不得將明日笄禮的事又稟報了一遍。趙栩又細細問了東房設在哪裡,宮裡送去的釵冠、大袖長裙等服飾可都合適。杜氏都一一回稟了。
趙栩點頭道:“你們也勿要太過緊張,我們禮畢便回宮。有什麼不妥,只管和楚尚宮說。日後若是阿妧回去省親,你們一回生二回熟,置辦起來也方便。”
杜氏又驚又喜,趕緊謝恩。還未大婚,已想到了日後省親,可見皇帝待阿妧真是捧在手心裡含在嘴裡地疼愛。
到了二十四這日,因是正式進入“年”裡,汴京家家戶戶禳祈,焚燒紙幣,誦道佛經,以送故迎新。往年九娘生日,正好碰上這大日子,孟建和程氏晚間在木樨院裡加菜添酒,便算是替她慶生。今年她十五而笄,有皇帝親自督辦笄禮,皇太后爲正賓,孟府的笄禮帖子真正一貼難求,除非是孟府至親,滿京的內外命婦,只有一貫和向太后甚親厚的魯國大長公主獲邀觀禮。
三更,孟府上下便都換上祭服,往家廟祭祀。隨後孟在孟建帶着小郎君們出府往孟氏宗祠祭祀,趕在卯時前再回到府裡。
卯時三刻,三千紫袍禁軍已將翰林巷守得嚴嚴實實,沿途步障一直設到孟府家廟前,黃土鋪地,游龍般的燈火漸近,身穿藍襖黃裙的宮女們捧着一應器具魚貫而入。
家廟院中香案高設,遊廊東邊的偏房設爲“東房,”東房外坐東朝西設了冠席。六娘細細檢查所有的衣冠櫛總後,將趙栩派人送來的冠笄、冠朵、九翬九鳳冠都以錦帕蒙好,放到冠席之上,再把裙背、大袖長裙等衣掛到冠席南邊的椸上好讓觀禮的賓客們見到,還有一應首飾都陳列在服椸南邊的案上。尚書內省的三位女史盛裝靜立在旁。
孟建帶着七娘立於東房外的東階下等着迎接觀禮的賓客,不到辰時,各家至親好友便都齊聚在家廟外的廣場上,敘起了家常。因有了陳小五,陳青也一改往日冰山面孔,滿面春風,對前來問安的郎君們也和顏悅色起來。
孟彥弼一把揪住了陳太初和蘇昉,追着他倆問:“快說,你們給阿妧備了什麼賀禮!每年你們都送得比我好,真是惹人厭。”
蘇昉撫平被他弄皺的衣襟,笑道:“二郎你緊張什麼,今日我們誰還能比得過六郎不是?”
陳太初不禁也笑了:“我送了一匹小馬。寬之送的是妝奩箱。二郎你送的是什麼?”
孟彥弼大喜:“還是寬之好,我倆心有靈犀一點通!我先前去杭州,想着阿妧今年生日要送她些京裡見不着的好東西,便順手置辦了幾十盒西湖白氏的胭脂和口脂——”
陳太初溫潤笑容下藏着揶揄:“其實你是討好二嫂,順便給阿妧捎的吧?”
孟彥弼給了他當胸一拳:“臭小子,你要是敢在六郎面前這麼說,可別怪我翻臉。”
蘇昉搖頭笑道:“惱羞成怒了你這是。太初,千萬記得讓二郎翻一翻臉。”
府外隱隱傳來一聲聲高唱,御駕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
1、櫛總:梳子、篦子的總稱。
2、椸:衣架。
3、魯國大長公主,歷史上真有其人,乃是宋仁宗的女兒,也是宋朝壽命最長的公主,活到了八十六歲,從北宋活到南宋,有趣的是這大長公主,臨老還很頻繁地向高宗索要自家老公和兒子孫子們的官職,把高宗都給惹毛了。前兩天一本極品文裡竟然寫仁宗絕後沒有兒女,魯國公主大概會氣得活過來找他算賬。
4、及笄禮儀取自《宋史》。臘月二十四習俗取自《歲時廣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