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帶着三小隻站在藥堂門口,目送傅九衢和幾個侍從打馬而去,心裡莫名有些失落。
一擔心他入宮會有變數。
二擔心他南征之行會遇險。
“娘……”三念慢慢握住辛夷的手,仰頭看着她道:“傅叔已經答應三寶了。”
“什麼?”辛夷眯眼看着傅九衢馬踏夕陽的背影,問得心不正焉。
三念抿了抿嘴巴,不滿她的敷衍,哼聲:“做爹呀。給我和大哥哥二哥哥做爹!”
小姑娘爲了引起辛夷關注,聲音說得很大。
霎時,一念二念還有安娘子和貞兒等人都朝她們看了過來。
辛夷錯愕地道:“你什麼時候問的?”
三念道:“方纔娘讓我去問傅叔要不要留下用膳,三寶便又問他了。我說:傅叔,你娶了我娘好不好,給我做爹,傅叔說:好呀。”
辛夷腦子好半晌沒有轉過來。
“你當着你爹的面問的?”
三念點點頭,見辛夷表情怪異,狡黠地一笑,眨眨大眼睛。
“三寶纔不傻呢,三寶偷偷問的,別人又聽不見。娘,傅叔很開心呢,他很喜歡給三寶做爹。”
辛夷哭笑不得地看着這個“找爹狂魔”,捏捏她的小臉兒便轉身回屋,對衆人道:
“我們吃飯去。大塊朵頤!”
今兒本就加了菜食,爲傅九衢又特地多備了幾個菜。
桌子上的珍饈佳餚,擺得滿滿當當,辛夷帶着藥坊上下結結實實地吃撐了肚子,躺在庭院的涼椅上,看着高高的玉米杆掛了須,辣椒青綠綠的如同翠玉卻尚未長成,情不自禁地回憶起劇情來……
今日傅九衢提起呂公綽,辛夷當時頻頻發問,其實是因爲他想起一件事來。
在《汴京賦》的遊戲劇情裡,也有呂公綽這個人物,他以龍圖閣直學士權知開封府,史書評價他“通敏有才”,治府嚴謹,可辛夷記得呂公綽與宰相龐籍有姻親,曾被御史彈劾他們是“朋黨”,
而宰相龐籍便是狄青就任樞密使這件事上最大的障礙。
狄青平叛儂智高得勝還朝後,趙禎便想晉升他爲樞密使,但是龐籍不肯,並搬出祖宗法度死諫,在大殿上脣槍舌劍,最後迫使趙禎就範。
這事便埋下了狄青受辱的隱患………
辛夷不知道呂公綽在其間有沒有充當龐籍的幫手,她擔心的是,如果呂家這次在壽州香藥一案全身而退,如果是出自傅九衢的手筆,到那個時候,傅九衢會因此而自責內疚,會責怪自己一念之差害了恩師。
那狄青後來受排擠外放,鬱鬱而終,傅九衢的黑化就合情合理了。
辛夷想得頭痛,爲大事件面前的無能爲力而感覺焦慮,而樓上的三念和貞兒在跳繩,將樓板踩得咚咚作響,她沒了心思,起身去隔壁藥廠和藥堂都巡視一遍,再去竈房檢查了爐上的火有沒有熄滅,這才放心地上樓。
三念看到辛夷上來,笑嘻嘻地跑過來拉她跳繩。
辛夷拒絕,讓湘靈盯着他們洗漱,自己回屋閂上門,和衣襬在牀上,怔怔出神。
大門被拍響的聲音,辛夷聽得清清楚楚,她起身走到二樓的窗臺邊,往下看。
有一頂小轎停在藥堂門外,青帷黑蓋,兩個轎伕,旁邊站了一個微微發福的婆子。
這不是長公主身邊的錢婆子麼?
怎麼這個點來藥坊了?
辛夷急忙下樓。
前幾次相見,這錢婆子對辛夷都沒什麼好氣,恨不得將長公主在傅九衢那裡換來的所有不愉快,全部推到她的頭上。
不料,大門一開,錢婆子便換上一張笑臉,朝辛夷福身行禮。
“見過張娘子。”
辛夷回禮,“錢媽媽深夜上門,是有什麼事麼?”
錢婆子笑盈盈地道:“好事。老婆子這是奉長公主之命來請娘子過府的。轎子就停在外面,娘子,請吧?”
辛夷看着錢婆子的笑臉,可不敢以爲長公主是找她去吃席的。
來者不善。
不僅是醜媳婦見公婆那麼簡單……
古代的深宅大院裡,女人們的手段多如牛毛。
辛夷思忖一下,微笑道:“那錢媽媽稍等片刻,待我回屋換身衣裳。”
錢婆子上下打量她,呵呵地笑:“娘子請便,就是不要讓殿下久等纔是。”
辛夷微微一笑,讓安娘子將錢婆子引進屋裡,朝她使了個眼神,這才上樓而去。
安娘子從櫃檯裡拿了個大銀錠子塞入錢婆子的手上,好聲好氣地哄誘。
“錢媽媽在長公主跟前侍候,真是好大的福氣,讓人怪豔羨的。”
錢婆子眉開眼笑,“侍候貴人也就看着光鮮,箇中苦楚旁人哪裡曉得,你看,這大晚上的,我這老胳膊老腿,不也得親自跑一趟麼?”
安娘子道:“媽媽辛苦了,不知殿下召我們家娘子前去,所爲何事呀?”
錢婆子眉頭皺起,看着安娘子臉上的笑,遲疑一下才道:“主人家的事情,老婆子也不方便說。”
掌心握了握銀子,錢婆子想一想又補充一句,“娘子大可放心,是好事來的。不然,老婆子也不敢大着臉子要娘子的茶錢,是不是?”
安娘子放下心來,藉口去催辛夷下樓,將錢婆子的話告訴她。
辛夷並不敢掉以輕心,一路上謹言慎行,想了無數種對策,卻萬萬沒有想到,到達福安院,裡頭除了長公主趙玉卿,居然一個人影都沒有。
沒有鴻門宴。
也沒有凶神惡煞的護院丫頭。
趙玉卿坐在燈下,膝蓋搭着一個精緻的刺繡巾子,正在默默發愁,一襲銀白色的柔軟寢衣,長髮沒有挽起,如同流水一般傾瀉下來,像一幅濃墨重彩的美人畫,難以言說的高貴。
難怪傅九衢有那樣的一張引人犯罪的臉。
辛夷揣着心事,慢吞吞地走進去。
“民女見過長公主。長公主萬福。”
趙玉卿擡擡手,示意她起身。
背後的門,無聲無息地合上了,錢婆子也退了下去。
屋子裡只剩辛夷和長公主兩個人。
辛夷心下微微一跳,壓住緊張的窒息感,平靜地笑問:“不知殿下深夜傳民女前來,是有什麼要交代?”
趙玉卿無聲無息地看她片刻,突然幽嘆一聲。
“你過來,來,坐在我這裡說話。”
辛夷屈膝欠身,“是。”
她放緩腳步,走到長公主身側的凳子前,慢慢地坐下去,只敢掛半邊屁丨股,身子挺得筆直,模樣規規矩矩。
長公主看着她謙而不卑的舉止,目光裡流露出幾分滿意。
“回頭郡王問起,娘子就說,是本宮身子不適,請你出夜診。”
辛夷垂目,不敢不應,“是。”
長公主見她泥團似的,一副任由搓捏的姿態,突然低嘆一聲。
“你以爲我叫你前來,所謂何事?”
辛夷看一眼長公主手邊几上的冷茶,想是已經坐了許久,不由抿了抿嘴,輕輕一笑,“能讓殿下思慮再三,難以入眠的事情,想必是爲了廣陵郡王。”
她答得平靜,並沒有半分迴避。
趙玉卿半眯起眼看着她,那副神態和傅九衢倒有幾分相似,以至於辛夷越看她越覺得親近,笑容更爲真誠了一些。
“殿下有事直說便是,不用怕我聽了難受。”
頓了頓,她又道:“如果殿下是想讓我離開廣陵郡王,那殿下找錯了人。因爲這事我說了不算,得郡王首肯才行……”
趙玉卿愣了愣,忍俊不禁,“辛夷。你叫辛夷是吧?”
辛夷沒有想到她會詢問自己的名字,狐疑地點點頭,“辛夷是民女閨名。”
趙玉卿微微一嘆,凝視她片刻,慢條斯理地道:“況有辛夷花,色與芙蓉亂,是個好聽的名字,不是芙蓉,卻有芙蓉之姿,芙蓉之態,難怪郡王爲你神魂顛倒。”
辛夷微微抿嘴,但笑不答。
況有辛夷花,色與芙蓉亂,前面還有兩句:“綠堤春草合,王孫自留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