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針開陰陽,醒神回厥
這個半仙和嶽州一案的其他人,傷得都不一樣。
他是被刀子捅殺的,身上只有外傷,明顯是被人滅口。
在程蒼帶人去時,半仙已處於休克狀態,此刻像個血人似的躺在門板上,看上去宛如一具屍體。
在古代急救有侷限性。
辛夷檢查了傷口, 讓段隋過來幫忙。
“把他的嘴扳開!”
段隋哦一聲,依言照做。
辛夷將幾片切得薄薄的人蔘丟入半仙的嘴裡。
“頭和軀幹擡高。”
“下肢擡高!”
辛夷說一句,段隋做一事。
一直到他的手都不夠用了,這才叫來侍從幫忙。
“擡這麼高對不對?”
“對!”辛夷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烈酒清洗傷口,消毒。
她臉上沒有表情,抹了芙蓉口脂的雙脣緊抿着,一把柔軟的刷子在傷口上仔細刷洗, 再用鑷子仔細地將刀身插入胸膛時殘留的碎鏽夾出, 動作從容流水,沒有半分面對鮮血和傷口的恐懼。
認真做事的人,無論男女都極有魅力。
內堂裡鴉雀無聲,人們屏氣凝神。
段隋看着她,整個人呆呆的。
辛夷突地側頭:“銀針!”
段隋這纔回過頭來,哦哦兩聲應了,一擡頭髮現主子正冷冷地盯着自己,恍悟地瞪大眼睛,尷尬不已。
他方纔看辛夷看得太久……
九爺會不會宰了他?
段隋小心翼翼地將銀針袋遞上去,頭也不敢擡,更不敢看她。
辛夷並沒有注意四周是什麼樣的環境。
半仙失血過多,情況很是危急。
這裡不具備手術、靜脈輸血等急救條件,偏生這個半仙又是藥鋪裡唯一的活口,是破案的關鍵,辛夷半點都大意不得……
人中、左側內關、十宣、右手內關……
一針一針地刺下去, 辛夷有條不紊, 利用現有的器具和藥品, 想把這個半仙從鬼門關上拉回來。
“小郎君好本事,不知師出何人?”一個老者看得興起,聲音有些激動,忍不住詢問。
“自學成材。”
辛夷沒有擡頭,也不知道內堂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無一不是驚訝。
因爲她的年紀實在太小了,中醫又極爲講究經驗和資歷、師承。
在她過來前,半仙已然被宣佈了死亡,那個老者便是嶽州城裡最好的外科大夫,名叫魏壽。
他看過半仙的傷勢便搖頭,坦言這人一隻腳已經踏入了鬼門關,就差找鬼差入籍了,就算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救不了。
“啊!”半仙突然弱弱地慘叫一聲。
彷彿是從某個噩夢中剛剛甦醒過來,雙眼迷茫地看着四周……
魏壽臉色一變,“針開陰陽,醒神回厥!”
這個年歲都可以做辛夷爺爺的老者,雙眼放光地大叫一聲,急急抱拳拱手走到辛夷面前, 朝她深深拜下。
“小郎君神人也!老夫佩服,佩服至極。”
辛夷鬆一口氣, 連聲稱不敢當, 然後徐徐收針,看向那個慵懶坐在木椅上,半闔俊眸,在別人連聲感慨時一派矜持的廣陵郡王。
“九哥,抓緊時間問。”
暫時救回來,不代表這個半仙就能活下去。
這裡的條件太簡陋了,半仙的傷口隨時可能會感染,喪命。
傅九衢點了點頭,與她對視一眼,“辛苦。”
辛夷微笑,就着袖子抹了抹額頭的汗,“我去洗手,給他配個藥。”
一個差役走過來,低着頭引路,“小郎君,這邊請!”
“多謝!”
辛夷大步出去,還沒有將手上的血污洗乾淨,便見孫懷巴巴地笑着出來了。
“娘子,爺讓我來侍候你。”
那差役一聽他叫娘子,眼睛都瞪圓了。
辛夷沒有多說什麼,接過孫懷遞上的乾淨帕子,再洗了一遍。
“裡頭怎麼樣了?”
孫懷道:“爺正審着呢。那廝就吊着一口氣,說話不利索……要說他也是運氣好,遇上娘子這麼個神醫,不然可就沒法說出冤屈了。”
辛夷遲疑地擡頭,“冤屈?”
~
對半仙來說,自己確實是太冤了。
這個人原本就是一個市井混混,從來沒有出過家,妥妥的假道士。
他說,是譚氏藥鋪僱了他,以道士的名義擺攤賣符紙。
那些符紙全是藥鋪掌櫃交給他的,有沒有辟邪消災的用處半仙不知道,反正賣出符紙後,譚氏藥鋪的生意變好了……
他隱隱覺得這個符紙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架不住譚氏藥鋪給他的好處豐厚,一直在助紂爲虐。
今兒在岳陽樓外擺攤,得知理曹大人死了,半仙才隱隱有些後悔。
因爲刑曹、理曹,還有兩個死去的推官家裡……他都去送過符紙。
傅九衢靜靜地坐着,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擊。
“是誰讓你送去幾位大人府上的?”
方纔審問的人是程蒼,如果說他尚算溫和的話,那傅九衢陰涼的冷意,嚇得半仙差一點原地去世。
“是,是譚氏藥鋪的……掌櫃。”
上氣不接下氣,好像隨時都在垂死的邊緣。
辛夷進來便看到這一幕,面不改色地走到傅九衢的身邊坐下。
那裡有一張椅子,沒有人敢坐。她坐了。
傅九衢黝黑的眸子裡帶出一絲笑意,是因爲辛夷的到來。
“這些符紙與你在市面上賣的,有何不同?”
半仙頭歪過去,努力想要看清問話的男子,奈何只看得見夕陽從窗櫺漫入時爲他投下的影子,隨着指頭的敲擊,那影子微微動彈,很是駭人,他不敢撒謊。
“我,我看是……並無不同。”
傅九衢手指微頓,慢慢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你再好好想想。”
半仙不自覺地嚥了一下唾沫,疼痛得身子麻木。
“小的,小的……哦我想起來了。”
傅九衢低低一哼,手指慢條斯理地撫弄玉板指。
“想起什麼?”
半仙聲音帶一點吃力地喘息,一字一字艱難地說道:“有,有字……送到幾位大人府上的符紙裡有字。”
辛夷提醒他,“每張符紙都有字。”
半仙:“不,不一樣。那些符紙上的字不一樣。”
傅九衢問:“寫的什麼?”
半仙虛弱地搖搖頭,一用力,那割裂的傷口好似在往外滲血,疼得他額頭浮出冷汗,聲音弱得幾不可聞。
“小的不……不識字。”
顫抖着說完這幾個字,半仙便呼吸不勻,聲息漸軟。
辛夷察看一下他的情況。
“暈過去了。”
衆人緊張起來,“那怎麼辦?他還沒有說完呢。”
辛夷道:“他就是一顆棋子。”
再怎麼審問,也不會審出更多有價值的東西來了。
譚氏藥鋪僱用他假扮道士大張旗鼓地販賣餵了密陀僧的符紙,明顯是用他做掩護,拿他當槍使,關鍵時候,還多一個替他們背黑鍋的人。
若不是今日辛夷湊巧跟蹤半仙,發現了譚氏藥鋪,那在半仙死於非命以後,旁人就只會知道那些餵了毒的符紙是出自半仙之手。
“到那個時候,半仙就是殺人兇手,諸位沒有異義吧?”
辛夷當衆說出自己的看法,引來衆人頻頻點頭。
這時,一箇中年男子走了出來,對衆人拱手行禮。
“郡王,知州大人,小民有一個疑惑,想問這位小郎君。”
辛夷微微一笑,“請講。”
那中年男子擡頭看向辛夷。
小郎君俊逸清雅,笑容淡淡,很是自信。
他遲疑片刻:“方纔聽郎君所言,幾位大人皆是因符紙之罪而亡?”
辛夷看着他,搖了搖頭。
“我不是檢屍官,死亡原因還得問仵作。”
中年男子微微皺眉,“我就是仵作。”
“哦。”辛夷並不意外,閒適地一笑,“願聞其詳。”
仵作看她態度隨和,語氣不再像方纔那般生硬,拱手道:
“幾位大人的屍身,皆由小民親手勘驗。他們不是死於藥物中毒,而是自縊身亡。”
說罷他似乎怕人不相信自己,將屍格拿出來交給辛夷,同時強調。
“小民自幼隨父親殮屍,在仵作行已有四十餘年,絕不會走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