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騎象少女
辛夷看出妲花臉上按捺不住的緊張,搖搖頭,但笑不語。
妲花果然繃不住了,猛地躍下象背,朝她走過來。
“你跟我說實話,我把這個給你……”
她褪下腕子上的一個銀鐲子,遞給辛夷。
辛夷豎了豎眉梢, 再次抿嘴搖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大宋富庶,在下不缺銀錢。”
這不是在說看不起銀鐲子麼?
妲花臉頰微熱,突地扭頭吼那個侍女,“去拿我的寶貝來。”
侍女瞅了辛夷一眼,應聲而去, 再回來時,手裡多了一個藍黑布製成的荷包, 裡頭裝着一錠金子和妲花喜歡的珠寶。
從辛夷的角度,這的確不算珍貴的寶貝,但妲花卻覺得它們已是極好。
辛夷嘆息一聲。
她喜歡金錠子和珠寶,但也怕廣陵郡王知道後扒她的皮。
於是,她心疼地將荷包推了回去。
“姑娘,在下不是見錢眼開的人。”
妲花對她的觀感好一點,認真吐露心事。
“我便是要給廣陵郡王做妾的那個土酋女兒……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廣陵郡王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做他的妾,到底有多可怕?”
辛夷沉吟一下,在段隋不斷望天的白眼中,沉沉嘆息,“看姑娘你是個心思純真的人, 那我便實話告訴你好了。”
妲花點點頭。
辛夷道:“第一,你極大可能不討廣陵郡王的喜歡。雖然你很可愛, 但這次是你的父親逼他同意的, 你說他會真心喜歡你嗎?即使勉強納你回去,大抵也是置於後院, 像貓貓狗狗一樣養着, 你可能一生都見不到他幾次。”
她說一句, 妲花的臉色便再白一分。
辛夷道:“第二,我看姑娘喜歡養象,想必愛好自由,但你若入得廣陵郡王的府邸,自由便與你無關了。大宋女子規矩多,做男人妾室的女子,規矩更多。不僅家中長輩要晨昏定省,往後他娶了妻,你還得對他的妻子言聽計從,早晚請安。即便你得了郡王寵幸,生下他的孩子,那孩子也不會叫你母親,因爲你是侍妾,最多叫個姨娘……”
妲花嘴脣囁嚅一下,“還有呢?”
“第三。”辛夷擰着眉頭,“汴京飲食文化異於結洞,你處於他鄉,吃不到想吃的美食,見不到父母和族人……”
妲花皺眉, “那你還沒有說, 廣陵郡王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辛夷思忖一下,“不是好人。”
妲花眼睛微微一瞪,“他很可怕嗎?”
辛夷點頭:“很是可怕。脾氣陰晴不定,說打就打,說罵就罵,殺人如麻,陰險狠毒。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計其數……”
頓了頓,她瞥一眼妲花,“前陣子他在桂州宰殺紀威等三十八人的事,姑娘可有聽過?”
妲花小臉刷白,“聽說人頭滾落一地,有一些腰斬的人,腸子都流出來了……那些人便是,便是他殺的?”
辛夷瞟一眼她的表情,“沒錯。”
妲花咬了咬下脣,緊張和恐懼瀰漫在臉上,擡頭望一眼酋長給傅九衢居住的小樓,再不肯停留半瞬,甚至都沒有給辛夷告別,轉頭叫上侍女,騎上大象便匆匆離去。
段隋大爲震驚地看了辛夷片刻,見她紅脣綻笑,又繼續興致勃勃地逛園子,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整個人都不好了。
“小娘子怎麼能如此編排九爺?”
辛夷嗯一聲,無視段隋見鬼般驚異的表情。
一本正經地反問:“我有說錯嗎?”
不等段隋回答,她又輕笑一聲,“想一想你被扣去的俸祿和挨的那些板子。”
“也是啊。”段隋仔細琢磨一下,辛夷確實也沒有說錯一句。
就連殺紀威三十八人,也都不是胡編亂造的。
只不過,辛夷沒有告訴妲花,傅九衢殺人的緣由罷了。
這又哪裡算得是欺騙?
~~
白日裡,辛夷和傅九衢在石大人的帶領下去城中逛了一圈,感受了一番異域風情。
石大人精通當地語言,充當着翻譯和導遊的角色,在他的帶領下,辛夷像一個遠方來的遊客,看什麼都有興趣,回去時,高高興興地帶回一堆水果。
晚上,土酋派僕役送來了飯菜,但傅九衢並不食用,只是叮囑孫懷偷偷處置掉,然後拿出從宋軍大營裡帶來的乾糧,就着水果將就一餐。
辛夷看着食物倒掉有點可惜。
“那明兒宴席上,九哥也什麼都不吃嗎?”
傅九衢淡淡一笑,“那又如何?”
辛夷想了想,點頭,“好吧,不如何。”
傅九衢就是這麼一個人。
不肯給人面子,任對方是誰,他都是這樣的德性,既然是土酋請他來的,用不用又能如何?
辛夷低着頭,默默啃着燒餅。
突聽傅九衢不帶情緒地道:“晚上你跟我睡。”
什麼?辛夷猛地擡頭。
傅九衢正襟危坐,姿態雍容,看不出半分別的意圖。
她輕唔一聲,繼續低頭啃燒餅,平靜的外表下,一顆心卻是怦怦直跳。
心裡卻在尋思,傅九衢憋了這麼久,該不會要在這裡……嗯嗯嗯她吧?
~
辛夷心裡不平靜,時間就變得格外地漫長。
等到了夜間,她洗沐後進到傅九衢的房裡,看到鋪在木窗邊的那個地鋪,這才明白自己有多麼的心思不純。
嚴格來說,屋子裡都是地鋪,因爲沒有牀。
只是屋中間那個類似榻榻米的地鋪更爲寬敞,而靠窗那個就只有一張竹篾草蓆了。
屋子裡燈火昏暗,辛夷看一眼盤坐的傅九衢。
他在翻看什麼書籍,辛夷沒有走近,在靠窗的竹蓆上躺下。
明明困得很,卻無睡意。
她打個哈欠,側過頭,看向窗外的竹林芭蕉。
黑壓壓的夜色裡,這些影子好似全都變成了人的模樣,讓這個夜變得格外冷清。
“過來睡。”
傅九衢的聲音低低喑喑。
辛夷一窒,扭頭,雙眼微睜。
“這……不好吧?”
傅九衢抿脣而視,幽暗的眼裡有幾分促狹。
“這邊寬敞。”
他說着走過來,在辛夷的身邊坐下,淡淡地道:“我睡這邊。”
辛夷這才明白,他是要跟她換位置,而不是要她過去同他一起睡。
咳!辛夷懷疑自己太過緊張,頭腦不清楚到近乎降智。
“好。”她望一眼躺在身邊那頎長的身影,抱着小被子挪到屋中。
不同的榻,卻又像是同榻而眠。
傅九衢熄了燈,空間頓時變得寂曠而幽遠。
辛夷閉上眼睛強行入睡,失敗後睜開眼,無奈地一嘆,“九哥今晚的話好像特別少……”
片刻後,才傳來傅九衢低低的聲音,“我何時話多?”
辛夷沉默下,“你爲什麼不問我?”
“嗯?”
“白天我見過妲花的事情。”
她不信傅九衢不知道,主動承認錯誤。
果然,傅九衢並不意外,輕描淡寫地道:“說打就打,說罵就罵,殺人如麻,陰險狠毒,你說得沒有錯。”
完蛋了!
辛夷心裡敲起警鐘,“九哥抓這些字眼做什麼?你應該知道我這麼說的目的,不是爲了幫你減少麻煩麼?”
“嗯。”黑暗中,傅九衢的聲音聽不出喜怒,“我並未怪你。”
不怪,但這語氣就是不好嘛。
辛夷靜靜地看他片刻,決定倒打一耙。
“看來是我破壞了九哥的好事,惹來九哥不快了。”
傅九衢嗤地一笑,情緒莫辨地問:“十一如此膽大,我該欣喜纔是,怎會不快?”
辛夷瞥一眼:“說得反話對不對?”
傅九衢:“不是。”
辛夷側過身子望過去,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不喜歡女人自作主張,對不對?”
傅九衢又是一笑,“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計較。”
呸!辛夷朝他那邊挪了挪,“明明就是不高興,還要嘴硬。”
傅九衢這次沒有說話,辛夷擡擡眉,再往他身邊挪一挪,笑着逗他,“那你爲何要讓我跟你睡?難道又爲了懲罰我?”
“十一。”傅九衢聲音溫柔,在暗夜裡格外好聽,“在你心裡,我是什麼人?”
辛夷一怔。
原來他在意的點,是這個?
辛夷想了想,“大好人。面善心慈,和顏悅色,對我尤其溫柔。”
這跟她說給妲花的話,完全是兩樣說辭。
傅九衢冷哼一聲,音調愉悅了幾分。
“那你說我爲何要讓你跟我睡?”
辛夷想了想。
“九哥當然不是爲了耍流氓……那便是擔心我的安危?”
“知道就好。”傅九衢覺得自己也太好哄了,在被這女子背地裡胡亂編排一通後,一句“大好人”就半點氣都沒有了,於是不知是惱她還是惱自己,突地冷下聲音。
“那你還不過來。”
辛夷呃一聲,身子又往他那邊挪了挪。
“我這算不算投懷送抱?”
傅九衢伸出長臂,順勢將人攬入懷裡,低頭親暱地蹭了蹭,鼻息帶笑。
“怕什麼?你也不是第一次。”
“纔沒有。”辛夷笑着掙扎,“楚河漢界。郡王自重。”
傅九衢嗯一聲,輕輕摩挲她的下巴,那玉板指光滑的質地慢慢劃過她的面頰,在辛夷如雷般的心跳聲裡,一寸寸落到她的鎖骨上,輕飄飄,像羽毛…………
“十一,我……”
“怎麼?”辛夷的臉頰迅速暈熱。
砰砰砰!
她的心幾乎要蹦出嗓子眼來,緊貼的身子幾乎着火。
“九哥?”她看不清傅九衢的眼睛,只一個隱隱約約的輪廓,令她腦子短路,“你要說什麼?”
“沒事。”傅九衢聲音低啞,扶在她腰上的手慢慢鬆開,溫柔慵懶地一嘆:“睡吧。”
~
酋長的壽宴設在正午。
辛夷隨傅九衢進去的時候,挑高的宴會大廳中已來了爲數不少的賓客,一個個盤坐在竹筵上,面前的小宴桌上,擺放着果盤肉食,身側做僕役打扮的侍女正在跪坐斟酒。
傅九衢姍姍來遲,土酋和夫人親自到門口相迎。
大廳裡的人,亦是噤聲屏氣,視線朝他們看了過來。
一衆侍衛皆在門外等候,只有辛夷和石大人隨傅九衢進入宴席。
辛夷不喜歡這種坐姿,但入鄉隨俗,她觀察着別人的坐相,彆扭地坐在傅九衢旁邊。
無數的視線朝她看過來,都在猜測她的身份。
其中就有妲花。
她雙眼疑惑地掃過辛夷,然後直勾勾落在傅九衢的身上……
辛夷心下嘆息。
這個招蜂引蝶的男人。
就這張臉,只怕妲花就要忘掉她的警告了。
辛夷擰着眉頭糾正一下坐姿,突然擡眸。
一個是坐在土酋右側首位的年輕男子正在看她。二十來歲的年紀,三十六洞貴族打扮,目光炯炯,視線銳利而深邃,辛夷察覺到他的視線,情不自禁地掃過去。
對視一眼,那年輕男子已然挪開視線,自顧自低頭飲酒,一隻手慢條斯理地搭在身側女伴的腿上,若有似無地摩挲……
賓主入席,歌女絲竹入場,緊張的氣氛頓時緩和下來。
土酋率先端着酒杯起身,朝傅九衢遙遙一敬,又半生不熟的宋代官話笑着道:
“諸位洞長,今日有幸邀請到廣陵郡王來我壽宴,鄙人感到無上榮耀……我們先敬郡王一杯!”
傅九衢笑着舉起杯盞,漫不經心地一揚,又放下去。
“本王不勝酒力,領酋長心意,酒就不喝了……”
辛夷:昨晚九哥到底是想說什麼?欲言又止,害得我做了半宿的夢,胡思亂想…………
傅九衢:做一晚上的夢算什麼?我都做一年的夢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