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到——」
禮炮一響,樂聲齊鳴。
迎親的儀仗隊伍排成兩列,舉着華蓋和喜牌端正而立,禮部的迎親使滿臉喜色地高聲誦讀「良緣喜結」等吉詞,然後大聲吆喝。
「請新娘上轎!」
一擡擡嫁妝從驛館而出,兩側有身裝紅衣的花女,提了喜糖和喜酒,裝着吉利錢的紅封,新娘一上轎,便逐一派發。沿途過去,時不時有小孩過來伸手要糖,花女們便會笑着給出,小孩則會在大人的教導下說一些吉利話。
驛館在東城外面,入得城門再穿街過橋走上十餘里路方纔到達城中的長公主府。
路途十分遙遠。
一路上,行人如織,紛紛駐足觀看,有些人更是早早就佔好了道路兩側的絕佳位置,就等着賞看這一場十里紅妝的盛世大婚。
時下接親都是在黃昏時分,經過水門橋的時候,天色已然有些昏暗,昨夜的雨讓今兒的晴朗不過大半日便陰沉下來。
水門橋兩側,全是圍觀的百姓,笑聲此起彼伏,花女們竹籃裡的喜糖撒個不停,不時有小孩兒穿梭其間撿糖和拾吉利錢。
「顛轎了!」
「花轎顛一顛,兩情長久長!」
「喜糖撒一撒,配成了鴛鴦。」
「嘿喲!顛起來——」
扎着紅腰帶的轎伕在水門橋上將花轎高高地顛起來,惹來看客陣陣尖叫……
辛夷坐在轎子裡,雙手緊握扶手,顛得胃部翻騰,整個人頭重腳輕,眼睛卻眨也不眨地盯着轎門,耳朵豎着傾聽。
「鳴炮!」
遇橋鳴炮,共有三發。
可禮炮剛起,一串「噼哩啪啦」的鞭炮聲便炸響而起。
鞭炮聲落在人羣,如同沸水炸開了鍋,人羣尖叫着急促地避讓,一時間人仰馬翻。
有人在吼,有人在罵,卻沒有人知道是何人使壞,在廣陵郡王的婚禮上作妖。
硝煙濃濃升騰。
混亂中,鞭炮四處開花,一陣陣喊殺從水門橋的兩側衝了過來。
人們這才發現,不知從何處而來的一羣蒙面黑衣刺殺,正往橋中的花轎殺過去。
「傅九衢,快拿命來!」
人羣尖叫逃散,擁擠和踩踏。
辛夷掀開蓋頭,正要撩開轎簾往外看,一隻大手就伸了過來,徑直按在她的頭蓋上。
「大婚之日,新娘子不可揭開蓋頭。」
辛夷無語:「是什麼人?」
傅九衢:「送死的人。不要怕。」
今兒的廣陵郡王一襲硃紅色的新郎袍服,腰扎金絲祥紋帶,髮束鎏金墨玉冠,足跨寶鞍汗血馬,丰神俊朗,豔煞四方。
他就立於轎前,辛夷隔着轎簾可以看到他挺拔的背影。
「九哥,小心。」
一柄銀鞘匕首遞進來,傅九衢骨節分明的手指上套着那一個綠玉扳指。
「拿着這個。」
辛夷飛快地拿過匕首,掌心與他溫熱的指尖擦過,心臟砰砰直跳,一顆心卻十分安定。….
「有你在,我不怕。」
聲音未落,只聽得嗖的一聲,箭矢從轎頂飛過,被傅九衢格劍一擋,直直飛向水門橋的橋墩,發出噹的一聲。
「殺!」
「兄弟們,取傅九衢項上人頭都,賞黃金百兩!」
「殺了皇城司鷹犬!」
「殺了傅九衢!」
喊殺聲、吼叫聲此起彼伏。
辛夷心跳得極快,蹙着眉頭,「我想幫你。」
傅九衢低低一笑,「要是連新娘
子都護不住,我傅九衢還娶什麼妻?」
刺啦!
當……
刀劍相撞,發出慘烈的叫聲。
人聲、馬聲,鞭炮聲,打鬥聲,很是激烈,辛夷的轎子晃來蕩去,卻什麼也看不見……
襲擊的人好像越來越多,打鬥聲也越發激烈,辛夷看不到外面的刀光劍影,只覺得轎子突然被重重一撞,好像被什麼東西砸了過來。
緊接着,轎簾一開,不待她反應過來,傅九衢的長臂已然將她攬入臂彎,用力一提便拎坐到馬上,將一張大紅喜帕往她的頭上一蓋,把人捂入懷裡。
「坐穩了!」
辛夷的世界只剩一片紅色。
她雙手抱緊傅九衢的腰身,聽着那刀槍碰撞的激烈打鬥,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九哥。」她悄悄地握緊匕首,「是衝我們來的嗎?」
傅九衢輕笑,「不然呢?」
辛夷:「調虎離山?」
傅九衢聽她聲音低沉急切,短暫地停頓了一下,徐徐笑開。
「放心,不影響洞房。」
辛夷:「……」
這都什麼時候了,他想到的居然是洞房?
··
翔鸞閣。
燈火映照着周憶柳蒼白的面孔。
尖銳的疼痛一波接一波,從她晌午服下穩婆的湯藥就已經開始。
但她沒有派人通知趙禎,今日是廣陵郡王大婚,趙禎會攜曹皇后駕臨長公主府,去吃外甥的喜酒,周憶柳沒有收到邀請,也沒有資格去那場盛宴裡觀禮——
那是她最愛的男子的婚宴。
可她已經不在乎了。
今日她要完成的是命運蛻變。
總有一天,沒有人可以隨便再輕賤她……
「痛……穩婆……我肚子……好痛……」
周憶柳躺在牀上,捧着肚子不停地哀鳴。
她不是正常發作生產的,因爲服下了催產的湯藥,會比別人更爲辛夷一些,穩婆安慰了兩句,便拿着帕子替她拭汗,也許是看得多了,對周憶柳的痛楚,穩婆臉上看不到半分同情。
「痛……還要多久……」
「快了快了。」穩婆也有些不耐煩,「娘子再用力,你再用些力啊!」
穩婆扶住她的肩膀,指甲幾乎掐進了她的肉裡。
「你這樣是不行的啊,要用力,快用力!」
「看到頭了。娘子,快用力啊,看到頭了!」
周憶柳額頭浮汗淋漓,雙眼渙散地看着帳頂,嘴脣囁嚅一般抖動。….
「小皇子……我的小皇子就要來了……」
「用力!用力啊你!」
「小皇子……小皇子………來娘這裡……」、
「哎喲,你快力啊——」
周憶柳深吸一口氣,突然咬住下脣,狠狠用力一咬,閉上雙眼大喊一聲。
「啊!」
「哇哇哇……」嬰兒的哭聲傳來,讓周憶柳激靈一下,身子僵硬般弓了起來。
「快………給我看看!」周憶柳顧不得疼痛,顧不得暈眩,瞪大雙眼盯住穩婆,「快給我看看,是不是小皇子,是不是小皇子……」
穩婆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抱起那嬰兒,擡高屁丨股,發出一聲嘆息。
「恭賀周娘子,是個小公主……」
「小公主?」周憶柳顫抖着雙脣盯着那滿身通紅、皺皺巴巴的小嬰兒,嫌棄般閉了閉眼睛,又騰地睜開,冷着臉揪緊牀單,急切地吩咐穩婆。
「快,快些準備……」
穩婆拿起剪子,用力將嬰兒的臍帶剪斷,放入襁褓裡隨手一裹,頭也沒擡地問:「小公主都出生了,還要準備什麼?」
周憶柳看着穩婆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錯愕一下。
「人呢?你帶來的人在哪裡?」
穩婆又笑了,「什麼人?」
「孩子。皇子………小皇子……」
周憶柳一把揪住她的胳膊,死死的、用力的,瞪大眼睛咬牙切齒地質問她,「難道張樞直沒有交代你們?不是都說好了嗎?」
穩婆嗤笑,「娘子怕是不知道嗎?近日大相國寺傳出鬼母吃子,家家戶戶的孩子都看得緊,哪戶人家敢把孩子給弄丟了?怕是不要命了不成?」
周憶柳雙手一軟,放開穩婆的胳膊,跌躺回去。
「你是說……你,張樞直沒有帶人進來?」
「我老婆子就是個負責接生的,可不知道要帶什麼人進來,周娘子這是產後瘋癲,腦子不清楚了麼?」
「你說什麼?」周憶柳腦子裡嗡的一聲,突然有些害怕。
要是平時,穩婆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對她說這樣的話,除非……
周憶柳突地低下頭,怔怔地看着被鮮血染紅的牀褥,那原本疼得麻木的軀體好像突然復甦了一般,下腹尖銳的刺痛起來。
「血……快……我還在出血……快幫我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