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坊里人來人往,要在房裡偷藏一個男人並不容易,尤其辛夷平常與幾個丫頭關係親近,少有尊卑,湘靈在她面前來往就更是隨性。
因此,辛夷爲了讓傅九衢吃頓熱飯,還不會被人察覺,把渾身上下的演藝細胞都激活了……
短短一天時間,她性格突變,成了一個脾氣崩壞的、我行我素的、恣意妄爲還容易飢餓的可惡郡王妃。
她不肯下樓吃飯,丫頭就把飯菜端到樓上房裡來。
一個人吃兩個人的飯量就算了,還不要人在房裡侍候,早早讓人備好熱水,然後將所有人趕走,鎖上了樓道的門。
“好了。放心吃吧。”
辛夷擺好碗,遞一雙筷子給傅九衢。
“我的名聲就這樣被你敗壞了。”
傅九衢見她眼帶嗔怪但眉目卻是淡然噙笑,心底一蕩,情不自禁地浮出一絲憐惜。
難以剋制。
他無法清晰剖析對她這種情感的來源,卻清楚地知道,這個女人的性格是他喜歡的。
剛柔並濟,美麗自信,該颯便颯,該軟就軟,任是悽風苦雨,也從不哀怨頹喪,像一團火,將自己燃燒得明媚耀眼,連靠近她身邊的人,也舒心愜意滿是熱量。
“你臉紅什麼?”辛夷突然問。
傅九衢輕撫臉頰,“熱。”
辛夷好笑地哼一聲,“火很重啊。回頭給你揀兩副藥,路上熬着吃。”
傅九衢:……
辛夷看他就那麼看着自己,垂下眸子。
“快吃飯,別等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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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辛夷喚了桃玉上來收拾碗筷,然後關上門,這纔想到今晚怎麼睡的問題。
“你不用管我。”傅九衢指了指那張躺椅,“我拿一牀被子就行。”
辛夷嗯聲,沒有多說什麼。
天黑了,有依稀的飛雪落下,冷得刺骨。
辛夷坐在榻沿上,搓了搓手,一摸被窩冰冷,暗歎一聲,彎腰就去脫鞋襪……
一道人影搶步而來,按住她的膝蓋。
“我來。”
辛夷的肚子已四月有餘,身子沉了,做事就不那麼便利,平常都有幾個丫頭搶着在跟前伺候,根本用不着她動手……
但今日使性子將人都趕走了,什麼都靠自己,確實覺得有些疲累,因此只是匆匆梳洗,連沐浴都省了。
說來全是因爲傅九衢……
這麼一想,她覺得傅九衢伺候自己也是應該,於是坐直身子由着他,不反對,也不吭聲。
閒夜寂靜,窗外飛雪漫天。
傅九衢彎腰脫下繡鞋羅襪,看着那一截蔥節似的玉踝小腳,身子情不自禁地緊繃……
“好了。”
溫熱的呼吸落在腳背。
辛夷哆嗦一下。
傅九衢將她雙腳擡起塞入被子,見她笨拙地挪動身子,眼眸裡浮出一絲笑意。
“要不要我幫你暖牀?”
他說的是字面意思,可那略顯粗糙的指腹撫過腳背,彷彿從心裡激出一陣麻麻的情愫,讓辛夷下意識就想歪了。
“少不正經。”
傅九衢詫異地瞧她一下,笑了。
“心思不純。”
說罷,他鬆開手,替她拉下被子,順手放下帳簾,俊容平靜無波,哪有半點柔情蜜意?
反倒是她,面頰緋麗,髮絲散亂,心亂如麻……
“沒有最好。”
一陣風吹來,冷風往被窩裡鑽。
榻上鋪的是錦被柔衾,本不該這麼冷纔是。
辛夷縮入被窩裡,兩排牙齒不聽使喚地咬緊,整個人抖個不停。
片刻,一陣暖意籠罩過來。
辛夷半闔的眼睛裡閃過一片暖紅的光。
隔着帳簾,依稀可見那燒得正旺的火籠被傅九衢挪到了她的牀前,頓時驅走寒意,臉頰熱了起來。
“我守着火,你睡。”
傅九衢漫不經心地坐在火籠邊上。
辛夷心下涌上感激,正想說一句謝,卻傳出他調侃的笑。
“你說,我疼不疼你?”
辛夷喉頭一梗,背過身去。
傅九衢看一眼帳子。
從光處看暗處,連影子都看不到,他卻像是已經賞盡了秀色霜花,一派滿足的閒意。
“明日你跟我下揚州。”
辛夷激靈一下,將腦袋鑽出帳子看着他。
“又不是三歲小孩,哪能說走就走?你不要任性了。別說我能不能走的問題,就青玉公子那邊……”
“我不能再等下去。時間越長,越危險。”
傅九衢看向她亮晶晶的雙眼。
“青玉公子的事,你袖手旁觀就行。以退爲進也是上策,只要我們沉得住氣,對方自然會按捺不住……”
再說,他在汴京城有的是探子,有什麼風吹草動也能第一時間傳達揚州。要不是有這麼強大的情報能力,他也不會冒着抗旨的風險跑這一趟……
他跑回來正是因爲青玉公子接近辛夷。
人都回來了,又怎能再將她一個人留在危機四伏的汴京城,任豺狼環視?
傅九衢看出她的顧慮,“你什麼都不用準備,跟我走就行。”
“長公主那裡怎麼說?要是聲張出去,你抗旨回京的事情被人察覺,官家怪罪下來,又怎麼說?”
辛夷猶豫一下,堅持地搖頭。
“不行,此事還須從長計議。”
“你相信我嗎?”
傅九衢微微一笑,眼底閃爍着自信的光芒,彷彿有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
“交給我,我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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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的雪越下越大。
深夜,陳府的東角門響起急促的敲門聲。
門房披衣而起,不滿地問:“誰啊?”
“勞煩通傳,我有急事稟報陳相公……”
一股子冷風吹過來,嗆入鼻腔裡,門房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冷得直哆嗦。
“哪來的混賬沒規矩?這是陳相公府邸,豈是任你撒野的地方?大半夜的,你以爲陳相公是你想見就見的人?滾滾滾,別擾了爺們睡覺……”
“管家老爺,你且聽我說兩句,此事幹系重大……”
一張銀票從門縫裡遞了進來。
宰相府的狗都能仗勢欺人,何況門房?他們素日被人吹捧慣了,但私底下也不敢自稱“老爺”。
一聲“老爺”叫到了心坎上。
他將銀票抽過來看了看,眼睛亮開些。
“沒得天大的事,哪個砍腦袋的敢去驚動陳相公?哼,我要是替你通傳,還得驚動二門的管事,後宅的守衛……”
又有兩張銀票遞進來。
“管家老爺你放心,這正是天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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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風雪未停,庭院裡白茫茫一片。
鬱渡收拾好了行李,在樓下找安娘子,求見辛夷,想向她當面辭行。
安娘子笑着推拒。
“娘子尚未起身,就免了禮數吧。公子要吃的藥,葛大夫已備好,公子去前堂結賬,拿了藥自便就是。”
鬱渡擡起漆黑的雙眼,看向藥坊最高的小樓,露出一抹失望之色。
但她沒有多說什麼,朝安娘子躬身行禮。
“勞煩安娘子幫我給郡王妃帶句話。”
安娘子微笑:“公子請講。”
鬱渡靜靜立在風雪裡,眉頭淺蹙:“感念大恩,來日必當圖報。”
安娘子淡淡地點頭,“妾身定會幫公子把話帶到,不過我家娘子救人,從不爲回報。公子,請吧……”
鬱渡看着她攤開的手,點點頭,將褡褳掛在肩膀,在一個小廝的陪同下,漸漸走出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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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風雪裡,一輛馬車從浚儀街往西疾行,朝樑門而去。
樑門是內城通往外城的出口,漫天飛雪下,一羣禁軍守衛披甲持銳,嚴陣以待,神情格外凜冽。
眼看馬車近前,兩名禁軍上前。
“車上何人?下車查驗!”
平常也會有守城兵馬查驗來往的人羣,此事並不鮮見,但這些人眼神都生得好,看車標就能分辨富貴,哪些人可以查,哪些人不能查,一個比一個精。
眼前是長公主府的車駕,平常都暢通無阻,今日卻受到刁難,便是一些守衛也有點詫異。
簾帷慢吞吞打開,一張粉臉露出來。
“車上是長公主府的三姑娘,沒長眼睛麼?”
禁軍對視一眼。
其中一人行了行禮,說道:
“臨淄公仙逝,官家罷朝兩日致哀,爲恐賊匪藉機生事,這兩日城中戒嚴,來往車輛一律查驗,還望姑娘通融通融……”
臨淄公便是晏殊,趙禎當太子時,他就是太子伴讀,君臣相伴多年,晏殊一死,趙禎悲痛難忍,旨喻罷朝兩日,以示哀悼,這樣的體面尋常人不可得,城中爲此戒嚴也說得過去。
然而,那姑娘卻是不滿。
“我們家三姑娘面淺,不見生人。”
守衛堅持:“在下職責所在,有勞了。”
“哪有這般不通情理的人?你們要查,偏不給你們查……”
二人正僵持不下,城裡傳出一陣哀樂聲。
一羣人披麻戴孝奏樂而來,中間是一輛扎着白緞的平頭車,兩頭驢子拉着,上面覆蓋着厚厚的白布。
看到禁軍查驗,當先一人過來打點,奉上憑由。
“今日臨淄公小殮,車上皆是晏公衣衾鋪席之物,急着送到府上去……”
死亡次日小殮,臨淄公又確實住在外城。
禁軍查看憑由,皆無錯處,關注點也全在長公府的馬車和那個誓死不給查驗的丫頭身上,看一眼那平頭車,可見白布下是堆放的衣衾和雜物。
他皺皺眉頭便擺手。
“走走走……”
“多謝,多謝!”
那人連連道謝,人羣排列整齊從禁軍中間走過,眼看就要出城而去,背後傳來一聲吶喊。
“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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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九衢:不讓我和十一妹出場謝恩?
辛夷:噓……不要讓人發現,你這個抗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