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鋪的周圍是星羅密佈的各種店鋪,胭脂首飾、成衣鞋襪、鞍馬轎行、茶坊說書,應有盡有,是個十分熱鬧的街區。
二人出行低調,身邊只有孫懷和四個侍衛兩個丫頭,從人潮洶涌的橋頭經過,並沒有引來太多的注意。
張大郎和良人迎了出來,要將他們引入內室。
傅九衢擡手阻止,“你們自去忙碌,不用理會我們。”
說罷他好興致地笑着,伸手扶住辛夷,低頭笑望。
“辛老闆帶我四處走走?”
辛夷朝良人點點頭,衆人看他夫妻和睦自是樂見其成,偷偷笑着走開。
藥鋪租賃下來才半個多月,但前期準備其實是從張大郎和良人下揚州就開始了,人員設備擺櫃甚至是招牌都早已落實,所以纔會有這麼快的準備速度。
傅九衢前堂後院走了一圈,碰到的人都低着頭,行個禮,不多言,不多問,一個個都極守規矩,讓他不由得多看了辛夷一眼。
辛夷知道他想說什麼,回以一笑。
藥鋪裡的傭工工錢是比別家藥鋪要豐厚很多的,但用工前提包含有一個“保密協議”。不該問的不問,不該打聽的不打聽,凡是藥鋪裡的事情,皆不可往外宣揚,包括他們的家人,否則需要支付數額不小的違約金。
白紙黑字簽下的名字,夥計們都十分謹慎。
看着這個藥鋪裡熟悉的種種,傅九衢欣然一笑,走到院牆邊的小石槽邊洗手,輕聲調侃。
“不知道的以爲你把汴京藥坊搬了過來……”
辛夷道:“要是能搬,我就搬了。”
傅九衢洗乾淨手,突然回頭,目光裡有略微的異色。
“怎麼不叫辛夷藥坊了?”
在那塊黑漆的店面匾額上,赫然寫着“九十一藥鋪”四個大字。
“新地方,新氣象,換個名字重新開始。”
辛夷淡淡地說着,見男人攤着溼漉漉的手看着自己,默默將帕子遞上去給他。
傅九衢接過帕子,順手放入懷裡,然後在自己的衣襟上擦擦手,平靜地一笑,“名字換來換去,可做不成品牌。”
辛夷疑惑地看着他收帕子的舉動,“我早沒了做品牌的初心。開醫館的目的是濟世救人,虛名爲次,我用不着。”
傅九衢輕輕地一笑:“這大格局。要是我父親有你一半,不至於有今天……”
這個父親當然指的是他現實的那個擁有跨國大企業大品牌的親爹。
辛夷對他們父子關係不甚瞭解,興趣也不大,伸手就問他要帕子。
“你不用就還給我。”
傅九衢:“不還。”
辛夷揪着眉頭看他,見院子裡有人走動,壓低了聲音,“你做什麼?府裡還少你一條帕子不成……”
傅九衢:“那不一樣。這條是你親手送給我的。”
辛夷:“???”
傅九衢:“別以爲我不懂,古代女子的帕子香囊飾物等都是不能隨便送人的。一旦送了,那便是定情之用……”
友情給他擦手,竟能引申出這麼多的含義?
辛夷差點讓他氣笑。
“可我不是古代女子。”
“你是。”傅九衢黑眸爍爍生光,噙着幾分笑,“從上到下從內到外,你哪一點不像古代女子?”
好傢伙!
辛夷從來不知道這人會有如此無賴的一面。
不過一張帕子罷了,她懶得跟他扳扯,不冷不熱地送他個白眼,掉頭就進了屋子。
辛夷換店名的原因,其實與她嘴上說的都沒有關係,除了紀念她和九哥的過往,最主要的是爲了避免麻煩,在汴京,“辛夷藥坊”太有名了。
名聲這個東西,可以助人,也可以累人。眼下傅九衢主政揚州,此處又是淮東首府,幾個行政管理中心都在揚州,太招人眼對他聲名不好。
即使這個傅九衢不是她心裡的那個男人,可在別人眼裡是一樣。
九哥不在,她須得維護他的體面。
辛夷四處查看了一遍,乾淨整潔,井井有條。
藥鋪裡新添了十幾個夥計,全是張大郎和良人來揚州後挑選出來的,初通藥理,已培訓半月,又新聘了五個坐堂大夫,周道子正在二樓和他們說話。
一切都準備齊備了,只等明日開業。
辛夷上了三樓,良人跟上來,爲她添水。
“姐姐看着可還滿意?”
辛夷笑着看她一眼,“這陣子辛苦你和張大哥了。等鋪子裡穩定下來,要是鄧家那邊催你成婚,你就回汴京去吧……”
“纔不要。”良人抿了抿嘴,“我又不想那麼早成婚。”
辛夷看不出她是真心還是害羞,只是笑着看她,“你和你的鄧郎分居兩地,就不思念麼?”
“姐姐不是說要考驗考驗他?”
“你出來數月,不是考驗過了?”辛夷問:“近來你二人如何?可常有書信往來?”
良人點點頭,遲疑一下又道:“剛來揚州的時候,三不五日便會有一封送到。後來,他說書院的課業緊,先生看管也嚴格,漸漸便稀疏了些……”
許是少女情懷,患得患失,她眉頭蹙了起來。
“不瞞姐姐,我發現鄧郎他,是有些變了。”
辛夷捏茶的手,微微一頓,“怎麼說?”
良人道:“鄧郎是讀書人,寫的那些信,我也不是讀得很透……姐姐是知道的,我肚子裡就那點墨水,說話還好,一寫信就潦草粗鄙,更無法與他談及風月。一來二去,想來他對我就無話可說了吧……”
情感是一時衝動,喜歡也可以縱心肆意,唯獨婚姻不可草率。那將是長長久久的相守,撇開愛情不談,三觀契合、志趣相投、有話可說才更爲緊要。
辛夷思忖一下,淺淺一笑。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你再仔細斟酌一番也是對的。”
良人低下頭,聲音有些許無力。
“可我年歲大了,家裡總催,眼下湘靈又有了中意的人,要是我這頭拖着,她可怎麼成婚……”
“終身大事兒戲不得,湘靈會理解的,再說,也沒有哪條律令規定,姐姐沒有成婚,妹妹就不能嫁人……”
辛夷望着她輕聲地安慰,“放寬心。是你的人,一定會來。不屬於你的,強求也不得……”
良人點點頭,端着托盤退出去,看到站在門外的傅九衢,嚇一跳。
“郡王來了。”
傅九衢不自然地點頭,錯開身子進門,坐在辛夷的身側。
“晌午吃什麼?”
辛夷略微錯愕,“我以爲你今兒過來,會找賀五郎和方娘子詢問一下當年的事情?”
傅九衢懶洋洋端起她的水,不見外地送入嘴裡,慢條斯理地道:“沒有什麼好問的,說他們是案中人,其實是局外人,從頭到尾一無所知。”
辛夷點點頭。
眼下虎子跟在二念身邊讀書習字,賀五郎和方氏又可以在藥鋪裡幹活謀生,對此已是感激不盡。夫婦二人每天埋頭苦幹,起得比別人早,睡得比別人晚,恨不得將餘生都報答給他們,從來就沒有想過會有翻案的可能。
如果給了他們希望再失望,不如來個突然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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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藥鋪裡準備了豐盛的午膳,原本辛夷是要同大家一起用飯的,但傅九衢的突然到來,可以想見的,又變成了二人餐。
“你們都下去吧,這裡不用人侍候。”
傅九衢不冷不熱的一句話,房裡頃刻間沒了人影,連孫懷都溜得飛快……
辛夷原本也不習慣有人在身邊照顧,可自打懷上了身子,她越來越有依賴心,丫頭們撤下去,凡事親力親爲,她反倒有點不習慣。
“我來。”傅九衢看她擡手要夾菜,搶在前面:“喜歡吃這個?”
辛夷嗯一聲,“我都可以。”
傅九衢勾起脣角,似笑非笑地看她,“言不由衷。你可是挑剔的人……”
辛夷低下頭去吃東西,不說話。
傅九衢佈菜到她的碗裡,“你不用跟我這麼生份。我們是要長久過日子的人,做夫妻,也不會是一天兩天……”
他聲音清淡,黑沉沉的眼睛裡似乎飽含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