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舟賽在揚子津支流,是一年一度的端午盛會,官府主持、民間參與,現場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馬車只能停在遠離江邊的街道上。
沿途有官兵把守,也有巡邏的衙役走來走去維持秩序。要穿過擁擠的人羣走到江邊,把杏圓和桃玉緊張得夠嗆,她們眼皮都不敢眨,緊緊護在辛夷的左右,直到看到那一面迎風招展的布幡——
“龍船競渡”四個大字,豎立在江邊。
旌旗紛飛,彩篷繡傘下,是臨波而坐的知州大人。
一襲官袍、頭戴烏紗,高大俊挺正襟危坐,在好景晴天的襯托下容色盡展,那淺淺笑意脈脈噙眸,讓辛夷情不自禁就想到了開在園子裡的桐花,輕紅暗粉,掉落在琉璃盞上……
這哪是什麼知州大人,這分明就是她的九哥啊。
辛夷心下微惻,不免意難平。
那葛庸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她前面到了,還有那個她並不想見到的小娘子就坐在看臺上,陪坐在葛夫人陳氏的身邊,體態婀娜,輕盈而笑,不看江中競技的龍船,而是眼波不轉地注視知州大人……
不止她一個,在陳氏的身側,還坐了另一個粉裙女子。兩個小娘子好像認識,時不時地耳語幾句,看着知州大人含嬌帶俏地小聲低笑……
“娘子?”杏圓發現辛夷停了下來,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突然有點憤憤,“這個葛通判太討厭了,怎麼把人帶這裡來了?婢子這就去叫九爺……”
辛夷摁住她的胳膊。
“不要麻煩了。我們去藥鋪。”
桃玉:“來都來了,娘子不看龍舟嗎?”
她比杏圓還要單純,壓根兒就沒明白怎麼回事。
辛夷笑道:“天太熱了,人又這麼多,汗流浹背地擠過去,沒什麼意思。走吧,反正熱鬧也看過了……”
桃玉有點遺憾地哦一聲,踮腳往江邊張望,被杏圓扯了扯袖子,這纔回過神來,發現辛夷的臉色有點蒼白。
“娘子是不舒服嗎?我去讓叢光把馬車駛過來接娘子。”
辛夷不想驚動別人,更不想搞特殊搞得人盡皆知,當即制止她。
“我們慢慢走過去便是……”
桃玉和杏圓對視一眼,嘟了嘟嘴。
主僕三人往外走,人羣裡幾個小姑娘嘻嘻笑着,在討論江邊賽舟臺下官府供應的百草飲子。
“要不是我大哥催得緊,我定要再飲上一碗才過癮……”
“是呀,那個飲子比常府巷的謝家飲子更要美味,又解渴,又回甘,一口飲下去,整個人都舒服了。”
“嘻嘻,會不會因爲是知州大人的心意,纔會這般好喝?”
“呸,小壞蹄子,我可沒你那心思……我想好了,明日我就去文津橋再買一些,自己在家裡煮來給母親……”
“我也去,我也去,是叫九十一藥鋪是不是?”
聽到這裡,辛夷的腳步徹底走不動了。
杏圓笑吟吟走過去,向柳樹下乘涼的幾個小姑娘打聽。
“不知小娘子說的百草飲子哪裡有?”
幾個小姑娘歲數都不大,看一眼大肚子戴着帷帽的辛夷,福了福身,指向江邊。
“江邊有彩篷的地方就有飲子擺臺,是官府供應的,一人一碗,當場飲用,不可以帶走。人很多,要排隊的……”
杏圓謝過她們,去江邊看一眼,全明白了。
官府爲今日的龍船競渡提供了免費的飲子。闢外邪、防中暑,不僅提供給參與賽事的隊伍,普通民衆去排隊也可以享用。
在那些裝飲子的大木桶上,貼着百草飲的配方和功效。
並且,清清楚楚地寫明瞭出處——文津橋頭,九十一藥鋪。
“娘子,你看到了嗎?”杏圓有點小激動,眼睛亮晶晶的,聲音都笑破了,“我就說嘛,九爺滿心滿眼都是娘子,纔不會被小狐狸精所迷呢……”
辛夷遠遠眺向高臺上那位英姿過人的知州大人,平靜的面孔下,難隱波瀾。
爲龍舟賽事提供一點飲子對官府來說,不算什麼大事,只當是惠民工程,但是用她們藥鋪裡的百草飲配方來大量熬製,就肯定含有情分在裡面了……
九十一藥鋪開業至今,不溫不火。
其實辛夷早過了那個擼起袖子賺大錢的時候,賺錢更不是她現階段的追求。本着治病救人的態度,她只要求藥鋪嚴肅對付每一味藥材,每一個病人,沒有業績上的要求,更沒有爲此而焦慮……
傅九衢卻看在眼裡。
辛夷靜默片刻,輕笑一聲。
“我也去領一碗,看看是不是原汁原味。”
這個配方在汴京時就有了,但她從來沒有想過去做這種活廣告。人山人海的龍舟賽上,人人都知道了文津橋頭的九十一藥鋪,搞得她像個贊助商。
說一點都不感動,是騙人的。
辛夷在丫頭的陪同下,去彩篷那邊排隊。
由於飲子即排即飲,不可帶走,杏圓和桃玉雖是心疼自家娘子曬着太陽排隊,又拗不過她那性子,只得亦步亦隨地跟着……
龍船是分組而賽,江上彩船大楫,極是彪悍,江邊鼓聲震天,吶喊的、喝彩的聲音,不絕於耳,要不是有官兵把守,只怕得有不少人被擠落下水。
排隊的人實在太多了。
一步步往前,有人不耐煩。
“走快點,走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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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磨蹭蹭做什麼?不喝就去邊上,別擋道……”
前面兩個漢子你一句我一句,一言不合就吼起來,你推我搡,人羣突然就亂了套。
杏圓和桃玉護着辛夷往後退……
“啊呀!”背後一聲尖叫。
一個粉裙女子踉蹌兩下退坐在地,對她們怒目而視。
“你們沒長眼睛嗎?推我做什麼?”
看到自家姑娘受辱,兩個家丁二話不說,衝上來就出手推人。
杏圓和桃玉是傅九衢千挑萬選出來保護辛夷的丫頭,都有一身武藝,但在這種地方,她們並不想給辛夷找事,看對方來勢洶洶,也只是護着辛夷站到一側,試圖講理。
“我們沒有碰到這位姑娘,推她的是別人……”
那姑娘已經被丫頭扶了起來,臉頰都氣紅了。
“推了人還不肯承認?我都看見了,就是你們……”
她一委屈,周圍替她說話的人就多了起來。
辛夷認出來了,這姑娘正是看臺上和通判夫人陳氏坐在一起的那個粉裙女子,想來是揚州城有頭臉的人家,認識他們的人多,爲他們說話的人也多,哪怕明知是那兩個壯漢惹出來的禍,卻不肯輕易服輸,非要討個說法。
她的丫頭甚至直指辛夷。
“就是這個大肚婆擠摔了三姑娘……”
“大着肚子就好好在家裡養着,跑到太陽底下推來擠去的,也不怕把孩子擠沒了……”
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差點把杏圓氣得打人。
“說什麼,你說什麼,嘴巴放乾淨點……”
“本來就是,挺着個大肚子不曉得好歹,把孩子擠沒了,又要哭爹喊娘了……”
“呸!我撕了你這張臭嘴。”桃玉性子比杏圓更潑一些,氣血上頭,拳頭一捏就要動手。
辛夷:“算了。”
太陽這麼大,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鬧事太不體面,她不想跟一羣喋喋不休的垃圾人計較,更不想讓傅九衢看見自己。
“我們走吧……”
原以爲退讓一步可以息事寧人,沒有想到那兩個家丁卻攔上來。
“推了人就想走,哪有這樣的道理?”
辛夷冷冷掃過去,“不然你待如何?”
“道歉,給我們三姑娘道歉。”那個丫頭的氣焰比粉裙女子更爲囂張,指着辛夷的鼻子,頗有仗勢欺人的意思。
“不道歉,今天你們就別想走!”
辛夷笑了笑,慢悠悠地揚起眉梢。
“只是道歉哪裡夠表達誠意?敢問這位是哪家姑娘,家住何方?”
“你問這個做什麼?”
辛夷:“等我回頭備足香燭紙錢,到貴府門前祭拜三天,以示歉意如何?”
那羣人當即怒了。
“好你個黑良心的小賊娘,敢咒我們家姑娘……”
罵罵咧咧,指指點點,那家人仗着人多衝上來就要拉扯,看熱鬧的人羣也跟着起鬨、不停地往前擠,杏圓和桃玉見狀不妙,趕緊退回來護住辛夷……
“做什麼?”
一聲低喝,人羣突然從中分開。
傅九衢走了過來,淡淡地看一眼衆人。
“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