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對這個豔名遠播的湄娘子,一直沒有正式打過照面,多少有點好奇。
她出門的時候,湘靈杏圓幾個生拉活拽地要爲她打扮一番,被辛夷拒絕了。
“你們怕我被人家比下去嗎?”
湘靈:“比什麼比?一個風塵女子哪裡比得上姐姐矜貴,打扮是爲了在氣勢上壓倒她……”
辛夷笑着搖頭,“一個坐月子的女子,跟人比什麼嬌豔?”
她卸下頭上釵環,頭髮披散理順,戴一帽白紗帷帽,半隱住面孔。
“走吧。”
肩輿停在外面,支着一個涼棚,兩個侍衛規矩地等待着。湘靈扶辛夷坐上去,嚴管事在前頭帶路,杏圓和桃玉寸步不離地跟隨左右,一行人聲勢赫赫地往前花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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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節,入夜尚未降溫,前花廳裡十分燥熱。
陳氏搖着團扇,臉上故作鎮定的笑,雙眼不停地瞄着門檻,她的下首是坐立不安的小娘子鬱湄,她身形纖瘦,微微垂頭,一張瓜子臉尖尖俏俏的,露出飽滿的額頭,看上去柔柔弱弱……
陳氏心念一轉,又笑道:“原本這事與我也沒有什麼相干,可我就是個閒不住的人,見不得人家可憐,能搭把手,就忍不下心。更何況,當初湄娘子和郡王……”
“一點心意,還望郡王妃笑納。”
陳氏和鬱渡聞言怔愣,趕緊改口,相比於鬱湄一臉的不安,陳氏更是從容自在。
辛夷笑着問:“什麼誤會?”
一言不發是最高境界的應對之策,陳氏在寂靜中尷尬片刻,又拍拍自己的嘴巴,長嘆一聲。
她客客氣氣地同陳氏告個別,微笑着將手遞給杏圓,由着她扶起身。
這個陳氏是想套路她?
呵!她若有似無地搖頭失笑。
陳氏道:“要是我家官人管得了這事,我又何苦來勞駕郡王妃……”
“恕我愚昧。夫人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懂。我與郡王的家務事,也不勞夫人費心。如果夫人沒有別的事,請回吧,我尚在月子期,不便待客,請多擔待。”
說到這裡,她故意停住話頭,嘆息一聲,看向辛夷。
“郡王妃——”鬱湄咬着下脣擡起頭,淚光楚楚地看着她,“以前的事情,是妾身不懂事,對不住您。請郡王妃大人不記小人過,饒過妾身的母親和兄長吧……”
辛夷乾脆利索地拒絕,“我從不關心別人的心情,更不干涉郡王的正事。”
“問娘子安。”
辛夷並不正眼看那個鬱湄,只是含笑問陳氏。
鬱湄淚水糊了臉,雙眼通紅,但手勁卻極大。
陳氏看一眼身側垂着頭的鬱湄。
“話多了,郡王妃恕罪……我也不是懷疑什麼,就是在想,是不是個中有什麼誤會?”
湘靈:“叫什麼娘子?該叫郡王妃纔是。”
“不瞞郡王妃,這是小湄的一點心意。她也不求別的,只想見自家母親和哥哥一面。”
就她所知,這個郡王妃貧門陋戶的出身,極是貪財,爲了賺那幾兩碎銀還曾拋頭露面在汴京行商。
“通判夫人這是何事着急?”
“瞧我,這是急糊塗了。郡王妃莫要見怪。”
“大膽!”辛夷冷冷掠過鬱湄的臉。
陳氏瞥一眼鬱湄,突然示意身側的丫頭,端上來一個小匣子。
花廳門口,兩個丫頭福了福身,看着辛夷的肩輿落下,趕緊去扶。
陳氏和鬱湄趕緊起身,向她行禮。
陳氏被她看得額頭生汗,越發覺得這個小娘子比她想象的厲害。
幾個小丫頭忙不迭往她腰後加靠枕,殷勤地打扇。
她將胳膊搭在扶手上,慢悠悠地道:
“來人,送客。”
陳氏沒想到她會裝傻到底,表情越發不自然。
“這個,這個……小湄就想去探望一下母親和兄長,親口問一句,親耳聽一聽,也好盡一盡身爲人女的孝道,郡王妃您看看,方不方便……”
辛夷這才聽出點味兒來了。
辛夷:“夫人這話我怎麼聽不懂?”
“不方便。”
“家人入獄,留我一人苟活,實在了無生趣,郡王妃您行行好吧……”
陳氏小聲道:“實不相瞞,我小時候也住過磨坊巷,與小湄家算是街坊鄰里的關係……她那個哥哥我見過,知書達理,文質彬彬,哪像做得來惡事的人?她孃親更是個可憐人,受着那麼大的委屈,愣是一個人把兒女拉扯大了,平常更是不怎麼離開磨坊巷,要說這樣的一家子是什麼大奸大惡,我也想不明白的……”
鬱湄臉色一變,“妾身不敢,妾身只是想見一見母親和兄長……”
她微微眯起眼,打量鬱湄精緻的妝容,又看一眼她那條胭脂粉的裙子,脣角微微一勾。
辛夷在來的路上,想了若干種鬱湄和陳氏找她的原因,連“我肚子裡已經有了郡王的孩子”這種狗血橋段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過,好傢伙,居然是來找她行賄的?
看着紅綢覆蓋下不經意露出的黃澄澄一角,辛夷笑了。
辛夷擺擺手,只讓湘靈扶着往裡走,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罷了。”辛夷漠然地笑了一下,“衙門裡有衙門裡的規矩,你要是不懂,可以詢問一下通判夫人。該讓你看的時候,自然會讓你看。回吧。”
“郡王妃,求求你了……”
辛夷一笑:“夫人是不是求錯了人?這種事,你來找我這種後宅婦人,不如晚上跟自家夫君吹幾句耳邊風來得實在。”
這樣的女子,如何拒絕得了黃白之物?
這夾槍帶棒的話,聽得辛夷直皺眉。
辛夷淡淡地看了湘靈一眼,微微一笑,在上首坐下。
“咱們婦道人家投生在世,就沒有哪一個是容易的,郡王妃您看,可不可以高擡貴手……”
陳氏臉上有點尷尬。
傅九衢緝拿鬱氏母子的事情,坊間皆知,但在磨坊巷啓出的秘道以及案件的細節卻是守口如瓶,除了當夜的幾個親信,外面無人得知。兩個匠人都被封了口,葛庸自然也不會知情。
辛夷盯住她,笑而不語。
聲音未落,她已從座中而起,朝辛夷重重跪拜下去,哭泣道。
“妾身以性命擔保,與郡王清清白白……郡王妃……妾身低賤鄙陋,不敢與日月爭輝,更不敢生出非分之想,懇求郡王妃高擡貴手……”
豈料,那鬱湄突然跪行兩步,抓住她的裙襬,一邊哭一邊拉扯。
這架勢,看得鬱湄略微眼熱,雙眼盯住她許久沒有轉眼。
“你是想說郡王借公案、泄私憤,甚至是聽信了我的讒言,這纔將你家人下獄?”
這丫頭虎着一張臉,很會狐假虎威。
“娘子。”
“嗐,說來這事都怪我。”她略帶深意地瞥一眼鬱湄,“當初把小湄引見給郡王,都是我出的主意。我呀,是看她性情乖順,想着送到府裡來,可以替郡王妃分擔一些,卻沒有事先問過郡王妃的意思,害得你們夫妻反目……郡王又最是在意您的,郡王妃剛剛誕下麟兒,郡王自然不捨得你傷心,想必帶了些怒氣,也是有的……”
“夫人有什麼急事大可直言。我家夫君不在府裡,我可不敢揹着他收禮。”
辛夷的裙子差點被她扒拉下來,幸虧杏圓和桃玉動作快,一把揪住鬱湄的胳膊,合力將人拉開。
“膽敢拉扯郡王妃,你不要命了嗎?”
幾個丫頭怒目而視,桃玉更是捏緊了拳頭,把鬱湄嚇得臉色都變了。
“郡王妃饒命!妾身不是故意的,妾身,妾身只是想給郡王妃多磕幾個頭……”
辛夷淡淡地笑一下,“不過年不過節的,你給我磕什麼頭?再磕得狠,我也不會給你壓歲錢。嚴管事,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