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8章 真假百曉生
“我呸!害不害臊?”
辛夷將鞋丟給他,“自己穿。”
傅九衢眉一揚,含笑不答,秋令見狀就上前來撿鞋,要侍候郡王,讓辛夷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是,爲夫自己穿。”傅九衢連忙換了一個得體的姿勢,穿好鞋,牽着辛夷的手去看孩子。
辛夷腦子裡旋旋地轉圈。
“昨日你去三司,轉頭就走了,爲何那個時辰纔回家?”
傅九衢嗯一聲,“這便是今日要去大相國寺的因由。”
從傅九衢手裡,辛夷看到了幾封來自“江湖百曉生”的信。
這是他讓蔡祁從曹漪蘭那裡拿來的。
傅九衢擡擡下巴,“看看,你能分辨出哪是真,哪是假?”
辛夷默默翻開信函。
她當然分得清楚真假。
因爲那些真的百曉生信函是出自她的手筆,當年她親自發給曹漪蘭的,
但換一個人就不好說了。
那兩封信函是假百曉生寫給曹漪蘭的,看似是恭賀她與蔡小侯爺夫妻和睦、感情甚篤,字裡行間暗含鋒芒,極盡挑撥之能事。
最緊要的是,那上面的字跡,和辛夷如出一轍,遣詞造句的手法也極爲相似……
辛夷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可以模仿她模仿得這麼像。這不是下點苦功夫就可以練成的。因爲她常常簡繁混用的習慣,一般人如何模仿得來?
當初辛夷以“江湖百曉生”的名義販賣消息,替人指點迷津,順勢化明爲暗,替傅九衢攬獲情報,鬧出了不小的動靜,可謂聲名遠播。
但有一點,她沒有暴露真實身份。
一旦有人知道她是皇城司傅九衢之妻,無論她的信息準不準確,效力都將大打折扣,給人帶來的影響也大爲不同,很多事情就都做不成了。
她不能暴露,也不敢暴露。
假的百曉生再次出山,堂而皇之地行事,憑藉的也正是這一點。
沒有人知道百曉生是誰,那誰都可以是百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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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相國寺的香火十分鼎盛。
這座寺院受皇家尊崇,多年來幾次擴建,眼下佔地數百畝,金碧輝煌、佈局宏大,是汴京城最大的寺院。
但如果把大相國寺僅僅理解爲一座寺廟,那就大錯特錯了。
大相國寺是皇家寺院,寺中有太宗題額。大相國寺的住持,不論任命和辭歸,一應由皇帝詔旨而定。
因此,這座寺廟被賦予了一定的政治職能。皇室宗親焚香觀燈、祭祀宗祖、接待使臣等外交活動,都會在寺裡進行。
除此以外,大相國寺還承擔着汴京經濟中心的金融功能,是一座超級大市場,汴京城最繁華的所在。
大相國寺每個月會開放五次廟市。
廟市開放時,商業十分繁榮。珍禽奇獸,屏風畫帳、生產生活用品,書籍圖畫、時鮮果食、本國的、外國的、吃喝玩樂應有盡有,經營範圍之廣、經營物品種類之多,令人歎爲觀止。據聞大相國寺單是收取租賃和攤位費,收入已是不菲。
這是大相國寺與衆不同的尊崇地位,也是狄青當年避水暫居大相國寺,爲什麼會鬧出那等謠言的根源。
大相國寺就不是普通的寺廟。
今日恰是廟市的日子。
門前車馬衆多,辛夷和傅九衢身着便衣,帶了幾個隨從,步行而至,在人來人往的廟市裡,並沒有引來多少注意。
傅九衢:“要買點什麼嗎?”
辛夷看着井然有序的市場,再看看一羣讀書人擠進去淘書的樣子,搖了搖頭。
“當年我在這裡買過一隻貓……”
“你爲它取名狐妖。”
思及往事,傅九衢臉上添了幾分悵然,“可惜。它在至和二年病一場,沒了。”
辛夷勾了勾他的手,岔開話題,“伱今日帶我來,不會是爲了逛廟市吧。”
傅九衢道:“禪房坐坐。”
辛夷看他一眼,心裡有譜了。
廟市熱鬧,但禪院卻冷清得很。
有童行和沙彌在其間看守,傅九衢上了拜帖,說求見主持惠治法師,沙彌愣了一下,掉頭找來職事僧人。
職事僧年約三十來歲,自稱德海,一臉微笑地請傅九衢等人去禪院小坐,並道:
“主持師父在藏經樓同六一居士講經,只怕郡王要稍等片刻。”
六一居士?
辛夷怔了一下。
這居士可不是普通的居士,他乃是眼下宋廷的宰執,參知政事,名滿天下乃至影響後世的歐陽修。
此人一生“排佛”,筆下曾寫出不少將佛教類比爲“魔教”的文章,卻在老年頓悟,皈依了佛門,便自號“六一居士”,從此悟佛參禪,不事酒色。
辛夷想不到可以在這裡看到一代文豪,稍稍有點小激動,可是餘光掃到傅九衢沉下的臉,趕緊斂住了表情。
傅九衢:“既如此,我們便去藏經樓拜會主持。”
大相國寺的主持地位很高,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如果對面的人不是廣陵郡王,這位職事僧只怕要當場翻臉,脫下鞋底將人請出去了。
廣陵郡王名聲在外,職事僧猶豫一下,便應允了。
藏經樓收藏了衆多佛教典籍,看守甚嚴,職事僧將傅九衢夫妻二人引入裡間,幾名隨從留在了外面。 樓裡朱戶窗牗很是精美,登上二樓的南屋,剛剛坐下,便見方丈口呼佛號而來。
“廣陵郡王駕到,老衲有失遠迎,還望郡王見諒。”
傅九衢二人起身行禮。
“法師有禮了。”
惠治方丈眉須、鬍鬚都很長,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模樣,他恭請傅九衢二人入座,讓沙彌奉上茶水,坐下笑問:
“不知郡王今日來找老衲,有何要事?”
傅九衢淡淡道:“本王得聞法師曾遊歷多國,精研佛法,以傳播經意、解析佛理,爲衆生度厄見長,本王心中也有許多不惑之處,想找法師解答……”
惠治略微一怔,笑道:“郡王來得不巧,老衲方纔接待了六一居士,正說到酣暢處……郡王不如長話短說,直抒來意?”
傅九衢道:“法師以爲,真正的佛法是什麼?”
惠治道:“真正的佛法是什麼,可能佛祖都不知道。”
這個回答,令人始料不及。
辛夷看着這個面帶微笑的大和尚,略有一些詫異。
傅九衢又問:“那法師爲何還要修行?”
惠治道:“修行是爲救度世人,也是救贖自我。”
傅九衢:“我師父與主持交好,心中有佛,一生仗義,爲何卻沒有得到佛祖的庇佑?難道說佛祖不庇佑好人嗎?”
惠治:“佛陀有云:我如良醫,應病與藥,汝若不服,咎不在醫;我如善導;導人善路,汝若不行,過不在導。汝師武襄公,剛愎自用,不聽勸也。”
傅九衢:“修行佛法不得善終,爲何世人還要修行?佛祖事事皆不能爲,爲何寺廟又要供奉佛像?”
惠治:“修行不是修的佛法,修的是人心。寺廟塑的不是佛像,是人性。”
傅九衢:“既是人心人性,哪裡不能修行?爲何偏偏要到寺廟裡來?”
惠治:“在寺廟是修行,在凡塵俗世裡也是修行。”
這個大和尚的回答與常人很是不同,有些法德無邊,有即是無,無即是有的境界。
辛夷坐着一動不動,默默領悟。
傅九衢沉吟一下,雙手合十。
“多謝法師指點迷津。”
惠治垂眸,微笑還禮:“得聞郡王求見,老衲原以爲郡王是爲令師的事來興師問罪的……”
傅九衢:“不敢。恩師的事,起於謠言,也非法師所能控制,實在怪不得法師。”
惠治嘆道:“郡王能這麼想,看來已卸下心防。凡事皆有因果。有天災,必有天道。無須執念纔是……”
傅九衢眯了眯眼,“那年的事,法師可是一清二楚?”
惠治道:“當年令師到大相國寺避水,原是一樁小事,只後來民謠傳唱,怨聲四起,一時沸反盈天,難堵悠悠衆口罷了。後來僧錄司和開封府也來找過老衲相詢,老衲也曾爲狄將軍周旋……”
他似乎怕傅九衢不信,頓了頓又道:
“當年老僧的口供,僧錄司和開封府應有記檔,最是做不得假。郡王若是有疑心,可以自行調閱。當時種種,句句皆是實話也……”
傅九衢眉峰微揚:“法師誤會了。法師德高望重,本王自是信賴,不然當年也不會與法師交託了實底。”
說到這裡,傅九衢慢慢從懷裡掏出“百曉生”的信函。
“我記得百曉生盛行汴京時,法師尚是大相國寺的監院。那時,幸得法師照應,此事方纔得以實行……”
惠治微微一笑:“郡王客氣。如今郡王回京,百曉生重出江湖,兩全其美,也是幸事。”
傅九衢盯住惠治,將信封往前一移。
“法師,這個百曉生,非是本王的人。”
惠治顯然有些吃驚,訥訥兩聲,盯住傅九衢驚道:
“這……此事竟也做得假?”
傅九衢點點頭:“如今那人身在暗處,我在明處,很是掣肘。此次前來,我是想請法師幫忙,調閱近年來,大相國寺的僧客和租賃名冊……”
惠治若有所悟,遲疑一下才道:
“僧客和租賃名目本是寺中機密,但郡王是爲查案,那……”
他回頭叫來那個叫德海的職事僧。
“你去將近年來,寺中僧客和租賃名冊交予郡王。”
德海點頭應下,便去拿東西了。
傅九衢道:“多謝法師!還望法師替我保密爲要。”
他聲音緩慢,溫和,可細聽卻有一股子嚴肅的寒意。
惠治嘆息一聲:“那是自然。”
惠治有貴客在等,傅九衢沒有過多叨擾,再寒暄幾句,便容他告辭而去。
待他離開,辛夷才問:
“九哥要查假百曉生,爲何不私下裡行動?告訴這位方丈,就不怕走漏了風聲?”
畢竟事情出在大相國寺,說不定就有寺內僧侶參與,這個主持扮演的是什麼角色,也未可知。
傅九衢輕哼,目光淡淡掃向牆上的佛像,黑眸陰沉一片,好似藏有一抹譏誚。
“本王就怕風聲走漏不了。”
傅九衢:求小鞋穿而不得,累也。
曹翊:見心上人卻不認,苦也。
辛夷:橫批: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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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