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元一六八一年,正月初一。
遼陽府已經安定了一個多月了,在楊應麒和張浩的努力下,這個區域中心正顯得越來越繁榮。
在過去的兩個月裡,折彥衝大軍北進之勢可稱得上神速!激進者已在夢想着年內就踏平會寧,保守一點的人也覺得至少守住遼河流域沒有問題。軍事上的勝利讓遼南的商人對漢部政權充滿了信心,原本打算遷移產業以避戰火的商家都已經打消了念頭,一些人乾脆把已經打點好行裝的財物改了個方向往北運來。遼陽府正是在這種背景下接收了遼口、津門的許多產業。
不過就在商人們興致沖沖的同時,楊應麒卻感到有些煩躁。這不僅因爲他攔不住中原方面全面進攻的決定,也因爲他剛剛收到折彥衝發來的戰報:漢軍已經南撤到通州了。隨着漢軍的這一輪南撤,新漢政權在東北方面的戰略便由高歌猛進的戰略進攻轉爲戰略防守,這種胡北漢南的局勢一旦成爲定局,再要打破就很難很難,黃龍府和通州之間的爭奪就算再持續幾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不奇怪!
但這還不是楊應麒最擔心的,畢竟遼河流域這麼大一個腹地足以立國,新漢政權只要小心一點,就算打幾個敗仗也有迴旋的餘地。何況現在遼陽府對會寧在實力上還是佔上風的,只是一時滅不掉對方而已。
楊應麒最擔心的,其實還是中原。他雖然是漢部政務之首,但身在遼陽府,中原方面的具體事務便只能交由中原那邊的重臣臨機處理,因爲他知道政務之首在千里之外對中原的具體事務指手畫腳,只會讓那邊的形勢變得更加糟糕。他也有好幾次想將遼河流域的政務交給楊樸,親自前往山東或塘沽坐鎮,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現在東北方面還需要他,哪怕張浩等人已有足夠的能力治理遼河流域千里之地,哪怕遼東半島也有一個可靠的盧克忠在那裡主持,但楊應麒在不在遼陽府,情況還是很不一樣的。
“罷了,只能相信他們了。”楊應麒喃喃道:“就算情況糟糕到無以復加,至少我們已經得到了遼河流域!先保住這塊地盤,中原那邊就算輸了一着,我們也有資本扳回來!”
“報——七將軍,兩位公主的車駕到達城外了!”
楊應麒聽到這個消息,臉上的陰霾少了三五分,趕緊出城來迎接。他見到完顏虎的車駕時,遼陽府的父老早將兩位公主迎進城來了。完顏虎的到來對安定遼陽民心作用很大,因爲大家一看到她就知道漢部不會輕易撤走了。
“這裡會不會再次成爲都城呢?”一些渤海人甚至這樣想。
“大嫂!我還以爲你們要明天才到呢!”楊應麒將完顏虎迎進府邸,臉上笑吟吟的,看不出半點情緒上的低落。
完顏虎微微一笑道:“我們本打算着昨天就來到,那就能和你一起吃頓團年飯了。”
趙橘兒在旁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都是我不好,不敢騎馬踏雪,要不然早到了。”
“妹妹你這是什麼話!”完顏虎擺擺手說:“你這身子,怎麼可以被這北風颳到?”
趙橘兒微笑道:“是我從小過得太驕縱了,沒有姐姐半分的英武。”
楊應麒看她們兩妯娌一說一答,感情竟是極好,心道:“她們倒真像姐妹一般,不知是因爲大嫂垂愛,還是因爲橘兒有心。”在完顏虎面前,他們夫妻倆竟半句體己話也沒說,只是下車時交流了一個眼神後,楊應麒便來到完顏虎旁邊侍奉。
完顏虎爲人粗中有細,看出些端倪來,笑道:“你們小兩口新婚沒幾日便碰上這大事,也沒能好好聚聚,實在是虧了你們。趁着過年,你們便好好說說話去,不用理我了。”
趙橘兒忙道:“看嫂子說的,這怎麼可以!”望了楊應麒一眼,有些羞赧地說道:“反正我們日子長着呢,不急。”
完顏虎哈哈大笑,點頭道:“那也是,不急,不急。”不過等楊應麒夫婦陪着吃了接風洗塵的酒水後,她還是將他們趕回去了。
楊應麒帶着趙橘兒到了他的居處,卻是一個甚雅緻的院子,問道:“我們在遼陽便這裡,如何?”
趙橘兒舉目看了兩眼,問道:“你剛剛準備出來的房子?”
“不是。”楊應麒道:“我一進城就知道你們遲早要來,所以很早就有安排。大嫂那邊容易,將金人留下的行宮打掃打掃就好了。這處房子卻是張浩一個親戚幫忙張羅的,我搬進來也有一個多月了。”
趙橘兒忽然嘆了口氣道:“你這段日子我不在你身邊,你一定忙得飯吃不香,覺睡不好。”
楊應麒呆了呆,隨即笑道:“哪有!你聽誰說。”
趙橘兒道:“那還需要聽誰說?看這屋子的樣子,就像好久沒人住過一樣。你多半是吃睡都窩在辦公之處,只將這屋子交給下人打理,對不?”
楊應麒聽了這話心中一陣莫名的感動,說道:“嗯。”
兩人在牀邊坐下,趙橘兒讓他雙手環擁自己,輕輕道:“現在雖然是緊要關頭,但你也不要太累了。”又道:“你的性情,若是事情順利便會閒逸起來,現在忽然變得這麼緊張,定是事情不順。這段時間我已經很少去打聽政事了,天天和大嫂、二嫂、三嫂她們廝混,戰場上的事情也只是從大嫂那裡聽說。你們報到大嫂那邊去的戰報,聽來一切順利,是最近發生了什麼變故了麼?”
楊應麒輕撫着她的頭髮道:“這些事情你就別擔心了,我們會處理的。”
趙橘兒道:“你是怕我擔心麼?可你要是不說,我會更擔心的。”
楊應麒猶豫了一會,便將宗潁、曹廣弼等擅自出兵攻打燕雲的事情跟妻子一一說了。
趙橘兒聽了吃驚不小,再聽到折彥衝已經撤到通州更知道事態嚴重——以漢部眼前的兵力士氣,便是繼續圍攻黃龍府也未必會被金人打敗。但折彥衝卻忽然作出這樣保守的決定,那多半是因爲他對南方的事情極爲擔心,所以纔不敢讓東北這邊的戰場有絲毫閃失。
楊應麒道:“我正想着,要不要去中原一趟,這邊畢竟有大哥鎮着,出不了什麼大事。”
趙橘兒偏着頭想了一下道:“你和大哥都在的情況下,遼河這邊或許出不了什麼大事。但要是你走了,大家也許會生出疑心,那樣恐怕就要出大事了。遼河流域雖然號稱漢民百萬,但我們接掌這邊畢竟時日尚短,有許多地方、許多事情可未必像我們想像中這麼可靠。”
楊應麒道:“不錯,我也有這顧慮,所以遲遲未能決定。”
趙橘兒又道:“其實宗潁他說什麼不北進士氣會受打擊,這雖然也是一個理由。可還有另外一個理由他或許沒說。”
楊應麒皺了皺眉頭道:“你是說……他要爭功勞?”
趙橘兒點了點頭。
楊應麒道:“不至於吧,他已經是齊魯軍區的副元帥了,地位與二哥、三哥相捋,這還不滿足?”
趙橘兒嘆道:“七郎啊,他不是不滿足,而是擔心自己的威望軍功配不上這地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