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雙手放置胸前,念動咒語。
聽見耳邊風聲陣陣,等我大氣不喘地念完,睜開眼,卻見周圍沒有任何動靜。但仔細感覺,卻能感覺到樹林周圍分佈着大大小小的不同的眼睛,正一動不動盯着你。
一陣毛骨悚然,我下意識迅速環顧四周。樹葉沙沙的聲音,過了一會,才聽見一個毫無生氣的語調傳來:“屬下參見煉獄王,有何吩咐,無論生死,定當赴湯蹈火。”
我剛想說我不是煉獄王,但想想解釋也沒意義,便說:“在殺手潛入剎瓔殿下的宮殿之前,把他們都殺死。”
忽然林中一道灰影閃過,然後聲音傳來:“幾時動手?”
我轉頭看枯繭,枯繭道:“現在。”
我說:“那就現在吧。”
周圍傳來許多聲“是。”,一個音調,一個幅度,整齊,幹練。然後一瞬間我覺得,周圍那詭異的眼神都消失了去。
枯繭拍拍我的肩膀:“走。”
我跟着他的身後,又再一次躍上樹。我躍上的瞬間,看見羣灰色的影子如箭一般竄出去,留下一道閃過的痕跡。
我說:“動靜會不會很大。”
枯繭說:“放心吧,他們殺個人,比你呼吸一下還輕很多。”
說話之間,我感覺到什麼動靜。枯繭立馬捂住我的嘴:“來了。”
來了,大約是指來殺剎瓔的殺手。但我還未來得及思考什麼,就感覺到臉上被濺到了什麼。緊接着,耳邊傳來了重物落地的聲響。
我往下看,倒抽一口氣。地上莫名多了五具屍體。臉上是什麼,我拿手一擦,卻擦到了手中一條一條細微的線。我轉眼,看見枯繭白色的衣服之上,一層清晰可辨的薄薄血霧。
他也有些呆愣,看着那細密的點狀,說道:“知道他們的厲害,但如此快速的殺人方式,我……”
話未說完,臉上又一陣熱,然後地上又多了幾具屍體。
沒有叫聲,包括那些屍體死的樣子,都是十分安詳。
他們死後,身體變成流沙,魂飛魄散。他們大約魂飛魄散之後,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吧。我這樣想着,就感覺到周圍的氣氛一下不對了。那忽然被幾十雙眼睛盯着的感覺又回來了,這回我看清楚了,周圍是一個個蒙面的人。他們穿着佈置簡單的衣物,只露出的眼,包含了他們全部的殺意。
他們的胸前掛着一把小短刀,後來我才知道,是執行任務失敗,去割喉只用。那刀柄血紅的小刀,在灰色的布料之上,散發着妖異的光芒。他們看着我們,直到我反應過來:“全部殺死了?”
“是。”
這速度!快到我無法想象!
枯繭笑了一下,轉頭拍我肩膀:“好,我得咒術已然解除,我去看看主子有沒有事。這次你幫了大忙,否則,怕主子是連命也沒有了。”
我抽搐了下嘴角:“你太小看他了,以他的實力,對付突襲的人,也不綽綽有餘?”
枯繭說:“你百年不見他,你怎知道他沒有變?”
一句話我愣住了。感覺細絨毛在撓我的喉嚨,幾乎要咳嗽出來。他看着我的表情,好像也感覺到自己的失言,轉身便要走。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百年不見,誰都會變。
這個道理,我自己也清楚得很。在我和斐儒白幾乎禁慾一般的百年之中,我們的整個身心,除了練習法術,提高自己,再也沒有了別的。性格,也自然從從前那種胡作非爲,變得更加成熟了些,啊,至少我自己是這麼覺得的。
那哥哥呢,我對他的印象,應留在他的一頭墨色的長髮,和頭髮對比十分強烈的肌膚。他的左眼盛開着彼岸花,他薄脣微啓,笑的時候最是溫柔。
我也讀過魔界的歷史,魔王總是那種妖嬈美豔的形象。富於心計,喜愛殺戮,魔界以此爲榮。但剎瓔,他就是一種淡淡無形的溫柔。儘管他長着那麼妖異的臉龐,性格卻隨和地和溪水一般,流淌而過之時,淙淙之聲,讓人心安。這便是他,任我胡作非爲,任性生氣,也依然會笑着對着我。
我想了半日,讓朝殺把地上的屍體處理掉,枯繭已經走遠了。我站了一小會,決定還是不去見他。
我在人界的時候,知道了這樣一種鳥。啼鳴於春末夏初,有次小敘對我說,哥哥你聽,它在叫什麼?
我聽了半天也沒聽出什麼,小敘說:“娘小時候就對我說,這鳥的叫聲像“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如此悲切啊。“
我再細聽,的確如此。越聽越覺得悲切。
我就和這鳥一般,與其留下,不如歸去。我們都是成人了不是。誰還會記得小時候的話。
我站在原地,晃晃腦袋。
其實我都記得。
決定還是先回冥焱殿,我還在想着怎麼同魔王和魔後說明我的事。聽枯繭說,我沒有回到魔界,他們同魔王稟報的是,我要在人界修煉。因爲魔王對赤閻的事情也心中知道七七八八,知曉可能是爲了保護我才做的決定,也沒有過問。
我回到冥焱殿的大殿門口之時,發現過了百年,這裡依然沒什麼變化。我沿着門口長長的石階拾級而上,在頂端回望,第一次發現,原來大殿的石階之上,能看見遠方的很多東西。白天的時候,魔界暗紅色的天,滿是燈光的魔都,就是一片暖洋洋的光芒。
我眯着眼睛看了會,就感覺後面有人在看我。
我回頭看,正好看見魔王。
我在不知道的情況下,已經長到了和魔王一樣的高度。我現在完全可以平時着自己的父皇,我連忙欠身含胸,嘴脣顫抖着說道:“父皇!”
“你總算是回來了。”他淺淺笑着把我扶着起來,對上他英俊的眉目。他和剎瓔那本來就相似,還有那雙赤紅色的眼。這一瞬間,我有種看見剎瓔了的錯覺。
定了定神,對着魔王道:“父皇,這些年可安好?”
他愣了愣,然後說“好……翼兒,父皇覺得你長大了。”
我笑道:“可是高了?”
“不是。”他搖搖頭,“你的眼中,有別他的東西。堅毅,勇敢,這些更加強烈了。”
他拉了我的手:“來,隨父皇去大殿。父皇有事要對你說。”
他帶着我進去之後,自己登上那金燦燦的寶座。大廳之中空蕩蕩的,只有我們兩人。莊嚴的氣氛籠罩着,讓我無法錯怪他說的每一句話。
“剛纔剎瓔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他說。
我擡眼,他盯着我:“是你做的吧。”
我連忙道:“是枯繭大哥的協助下做的。”
他哈哈一笑:“那也是你的功勞,原諒父皇沒有告訴你,這些關於你的權利。但是現在,父皇會悉數把他們讓給你,你應該回到你的煉獄,繼承你父輩留下的王位。雖然這的確有些唐突了。但是……”
我驚愕地擡起眼,不知所措了起來。
他說:“願意嗎?”
他看着我的時候,我又一瞬間覺得視線模糊。彷彿看到了那雙動人心魄的眸子。他的眉目太溫柔了,每每想到他,都不能自已。我在原地低下頭,強迫自己去接受這個問題。他又一次問我:“翼兒,願意麼?”
這短短的幾個字,只覺得胸口壓抑得疼。爲什麼我的眼前,只有那個人在晃悠,讓我連思考的能力都一瞬間消失了。
“我,不行。”
我最後這麼說了,說完之後我就呆愣了,爲什麼我要拒絕啊。
“……爲何?”魔王問我。
“……”我沉默了一下,這能怎麼說?我就是不想去,我想待在這裡,至於待在這裡做什麼幹什麼,我都不知道。我甚至是想逃避那個人,那不是該躲得遠遠的嗎?那我到底是在期待些什麼,還是……
“……我知道了。”魔王忽然說,我再一次擡頭。大廳之中還有迴音,尾音還未落下,魔王又對我笑着道:“其實父皇也捨不得你,再鍛鍊些時間也好。本王看是自己太過心急,被剛纔的事情給震驚到了罷。翼兒,怕是累了,快回去休息吧。”
剛回魔界就有那麼多的事情,出了大殿我長呼一口氣,對着天空伸個懶腰。剛伸了一半,就看見地上個影子,婀娜的身材在輕搖羽扇。我嚇得擡頭,果然對上一雙明眸。半掩在黑色羽扇之後,傳來她本就甜膩的聲音:“翼兒。”
“母后!”我連忙欠身。她用羽扇一指,我身體被她的扇子抵住。我才起身起來,她重新微笑:“這些年過得可好?見過父皇了?”
“見着了。”我點頭。她說:“長高不少,你剛纔的事情,我也知道了。”
“啊。”我心道魔界傳消息的速度可快,她說:“朝殺的速度可真快,你哥是命大。”
我早前聽說過,魔後對於自己的兩個雙胞胎兒子,更加偏愛剎璃。我一開始就覺得她品位夠奇怪的,怎麼會不喜歡自己溫柔些的大兒子。不過剛纔那句話中的鄙夷態度,也讓我有些異樣的感覺。只能笑笑道:“……其實沒有我,怕他也不會有什麼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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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魔後微微一笑,“累了吧,回去休息罷。叫他們做些好吃的,雪茹不在了,給你重新安排了個侍女。她會一直照顧着你的。”
我想到雪茹,心中一陣難過。怕被看出,只好隨意點頭幾下,趕緊道了別就走。
回到自己的房間,裡面的東西一塵不染。怕是定期有人來打掃。我往牀上一躺,舒舒服服的軟被褥,直想睡覺。
不知不覺,就這麼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以大字型躺在牀上。正對着牀前的窗戶。窗戶上是光透進來。
我揉揉眼睛。
咦。
爲什麼,外面是白的?
我從牀上慌亂地爬起來,清醒過來之時,就看見外面雪白的世界。暗紅色的天空依然在。但上面居然在飄着紛然的雪花。外面白雪皚皚,豈是魔界的世界。魔界不會下雪,即使是偏北方的地方,也只是終年不化的寒冰。但是爲什麼,會看見只有在人界才能看見的雪呢。
強烈的好奇心驅使着我,我爬到窗戶之上。猛然看見雪地中站着一個全身黑色的男人。
那黑色的泛着光澤的亮皮披風,墨色的頭髮整齊地梳理到腦後紮成辮子。耳邊垂落兩縷,細碎的劉海覆住眉目,他的一隻眼,在黑色的頭髮之中,像鑲嵌其中的寶石,散發着高貴的光澤。
我呆愣在窗臺之上,心中只剩下空蕩蕩的聲音。
在人間,只能看着一個人變得蒼老,死亡。但他,卻在那麼多年之後,越發英氣逼人,越發魅惑人心。他轉頭看我的一瞬間,我都覺得自己的呼吸停止。天地之間,唯有他的樣子讓我今生也挪不開眼。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要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