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兩日過去。天氣漸暖,春風醉人。我還未出過燕時家的家門,天天就在這個不大不小的院子裡轉。這裡安靜怡人,鳥語花香,養了幾日,心情也好起來。
我們商議着去找曇花水。斐似雪說:“當今天下醫學高人莫非三人。天煞島柔楚楚,宮廷第一御醫喬啓星。前者神出鬼沒,善毒,個性陰柔鬼魅,這天煞島也只是只知其名不知在何處,喬啓星是好找,但是皇宮禁地,如何是說進就能進的?”
陳又然忽然擡頭:“咦,那還有一個人呢?”
斐似雪轉頭看了他,確切說是瞪了他一眼。我拍了他一下腦袋:“你白癡啊。”
他好像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長長“哦……”了一聲,轉頭看斐似雪:“我把你忘記了。”
斐似雪一甩袖子,不理他。繼續對着我們講:“當年喬啓星曾來杭州找過我,問我願意不願意去皇宮做御醫。”
“你拒絕了?”我抵着下巴問他。他閉上眼喝了口茶:“我能養活自己,去那個天天都提心吊膽腦袋的地方做什麼,當然是拒絕了。”
“那你豈不是抗旨?”陳又然說,“要殺頭的。”
“是他自己的意思,不是皇上的意思。”斐似雪說,“那一日我們還聊起了很多醫學方面的事情,就說起了曇花水,他說他曾在宮廷的珍品藏花樓之中見到過。他還說,天煞島的柔楚楚窺視已久,正想方設法要去奪。那大概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吧,不知道,現在這曇花水何去何從了。”
這兩人拿到有何分別呢,都是棘手的事情。
我撐着腦袋,現在只恨自己當時走得太早。
“我們還是先回長安去。”陳又然一拍桌子道,“乾坐着也不是辦法,到了那邊,再想辦法怎麼混入皇宮。”
我們互相對視了幾眼,覺得也只能如此。
此時恰逢上一回和剎璃的決鬥,過去一個整月。相安無事,平平靜靜的。
魔界不知道怎樣了。剎璃也從魔界來到了人界,人魔兩界的通道,現在也是時開時閉的。我無法想象沒有魔王的魔界,是以怎樣的秩序進行着呢。
我在同一時間想起了魔後。
如果,現在是魔後在執掌着魔界呢?
剎瓔在先前記起記憶之後,並沒有回到魔界,他說是“爲了找到那個深紫色頭髮的,我天涯海角都要找到他。”但是現在想想,他爲什麼不回魔界去找呢。
他不是不回,或許是不能回?
我長嘆一口氣,看着走廊盡頭亮燈的地方。走近了,在門口張望了一下。
剎瓔現在很虛弱,功力也沒有恢復。整個人很瘦,像一碰便碎。
他好幾日都沒有出過這個房門,此時站在這裡,便可以看見坐在牀頭的他。他側臉,對着窗外的明月看了半晌也沒有動,像玉雕一般。我終於忍不住,推門進去。他轉頭看我,眼裡微微吃驚。
“你好些了麼 。”我問他。問得有些不自在。
他舒展開了眉頭,對我輕輕點頭。笑容綻放若桃花,不失優雅。
妖孽。
我輕咳一聲,對他說:“兩日後我們要從這裡出發北上長安,你現在無依無靠又沒有照顧,功力也是沒有恢復,虛弱的很,我們想帶你一起走,也好照顧你。等你想起來了,再讓你走。”
其實我沒有和他們商量過這些事,這是我小小的私心。我知道他或許這輩子也未必能記得我,等他功力恢復如前了,他也不會記得吧。
“現在外面很危險。”他說。
“啊?”
“不能出去。”他說,“我能感覺到,很多人在找我們。這個屋子有結界,不過能撐的時間也不長,他們很快會找到我們。”
我坐到他牀邊:“那怎麼辦?我們現在需要去長安的皇宮之中尋找一種曇花水,只有找到了它,我們才能知道最後你和枯繭在冥焱殿發生了什麼事情,纔能有頭緒,才能救魔界。”
他眉頭鎖了起來:“可是現在出去太冒險。我不放心。”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啦,我可是很厲害的,當年我在魔界也只有……”
他微微擡頭看我:“嗯?”
“沒什麼。”我抹抹臉,說了也白說。現在是記憶恢復了,法術卻遠遠不如從前。我忽然想到了剎瓔原來一個紅色的小球,他是碰到那個球之後,法術和記憶逐漸恢復的。我扯扯他的衣服:“喂,你有沒有見過一個紅色的小球?”
“球?”
看來是沒見過了。
我嘆了口氣:“沒什麼,那怎麼辦,你叫我們現在不出去。什麼時候出去?時間可是一分一秒地過,日子少一天,危險便近一天。”
他說:“把我留下,你們去吧。”
我愣了愣,說:“不行。”
“爲什麼?”
“你現在這個樣子,留下來出點什麼事情怎麼辦?”
他微微一笑:“反正也沒什麼大的事情,我不記得很多了,他們頂多帶回去,問我一些事情,也不會怎樣。”
我盯了他半天,咬了咬牙:“我說不行,你得跟我們走。”
“讓你們都去送死?”
沒見過這麼倔的人!我拍拍他的胸:“那你就待着吧!死掉算數!”說完我出了門。
嘴巴這麼說,心中卻鬱悶了起來。想到走的那天若真是帶不走他,那我該怎麼辦好。第二天收拾了半日行禮,陳又然來敲我門,我問他幹什麼,他說:“回長安,你不去見見爹爹麼?”
我低下頭:“我本來也沒打算去見,陳家都把我趕出來了。”
他點點頭:“好吧。”然後我叫住他:“我想帶剎瓔走。”
“隨你。”他輕輕搖着扇子,“對了,我們還能去斐似雪他爹爹的故居看看吧,反正離這裡不遠。”
“好主意。”我繼續收拾被子。
臨走那天晚上,我站在剎瓔的房門口半天。最後,他走到門口的時候我猝不及防,他看見我,似乎不覺得奇怪:“還是來勸我走的麼?”
“你一定要跟我走。”我說。他笑着搖搖頭:“同你非親非故的,何必如此呢。”
“或許我們是非親非故。”我說,“但如果你肯跟我走,我什麼都可以做。”
他有些驚訝,猩紅的一隻眼在象牙白的月光之下,浮着淡紅色的暖光。另一隻漆黑的眼眸光潔而透明,眉宇之間浸潤着溫柔,似乎爲我的話而開心。
“好吧。”
我點點頭,轉身就走了。
沒想到搞定他還挺順利。我本來還想着萬千計策,原來記憶失去了性格不會變,他就是吃軟不吃硬哈哈。
燕時說沒有他什麼事情,把剎瓔治好了再來找他。
於是,剎瓔,我,斐似雪和陳又然就上路了。陳又然租了馬車,大馬車,足夠四個人擠進去。我們說,先去斐似雪的爹爹,也就是斐儒白生前的屋子看看。
剎瓔沒有登基之前,我們還曾登門拜訪過。那時候斐似雪還被封印着,斐儒白日日在那個屋子中研究藥材醫術。
我們一路上也不多話,斐似雪在靠着椅子睡着了。我撐着腦袋沒事做,又想和剎瓔保持着距離。就擠在陳又然的身邊,剎瓔似乎在想着別的事情,眼睛看着窗戶的方向。
一路塵馬飛揚,柳色花香。各懷心事,就這麼不知不覺到了。
車伕說:“你們說的大概位置便是前面,這裡傳聞鬧鬼,我是不敢向前了。付了銀子勞煩各位爺自己走過去吧。”
陳又然想了想,從腰間掏出銀子。那車伕對我們點頭彎腰了一陣子,就又駕上車走了。
天色幾乎全暗,又是郊外。馬車漸遠後,是一點燈光也沒有。陳又然攤開手掌,一顆白色光球旋轉而上,我也展開手掌,上面出現了紅色的火焰。
兩簇光束,把周圍的景緻照的通亮。我們也看清了那條路,剛下了雨,還是泥濘溼滑。我在光下看見陳又然緊蹙的眉頭,嗤笑道:“叫你穿白衣服。”
說完我發現,剎瓔也是一身白衣。在車上都不太敢看他,現在纔看見,他穿着十分素雅的白色長衫,比陳又然素雅許多。也沒有像陳又然那般束起長髮,半邊的臉被黑髮遮住。長髮披肩而下,落到腰際。整個人消瘦筆挺。
我說:“把衣服挽起來,過去要弄髒了。”
他點點頭,彎腰下去折褲邊,長髮流瀉下來。我一下托住,和他的身體捱得很近,他擡眼看我,正對那漆黑的眼。
手中還燃着火,他也展開手,手中燃起了一團火焰。
兩團緊緊挨在一起,彼此輝映。他在光芒中衝我淺淺一笑,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我連忙抽回了手,對着陳又然說:“走吧。”
混蛋,我討厭被人牽着走。那一瞬間,我以爲我愛的剎瓔回來了。
斐儒白的住處其實還在。周圍的房屋樹木一樣都沒有,在空曠的地方,就孤零零矗立着一座房屋。所以那鬧鬼的傳聞是怎麼來的,無從得知。我們推門進去,裡面積聚着灰塵,在我們手中的光芒之下看得異常清晰。
屋裡的陳設沒有變過,讓我感覺陣陣親切。
甚至一瞬間覺得,斐儒白會迎着我出來,拍着我的肩膀叫我的名字。
“小啞巴。”陳又然環顧了一下屋子,把桌上的蠟燭點燃,“我們不如在這裡住上一晚吧,夜裡也看不見什麼東西。”
“嗯,把屋子收拾收拾也能住上一晚。”斐似雪在旁邊打量着屋子,“這就是爹孃生活的地方麼,看上去真的十分清苦。”
“枯繭後來是把你送去了一個大戶人家,你才能好好學習醫術的吧。”我說。
“事實上,我有聽養父母說過那個人,他們後來讓我學習醫術的材料書籍,都是和我說‘一個恩人’留下的,他們沒有具體說那個人,但是現在想來……”他回眼看了一眼陳又然,後者在東張西望地,也停下來看他。
“收拾屋子吧。”斐似雪輕輕說。
“這裡一共兩間房。”陳又然已經繞了一圈回來,拍拍手,“正好,我和阿雪一間,你和剎瓔一間。”
“誰要和你(他)一間。”我和斐似雪幾乎是同時說出來的,然後兩人互相對視了一下,又移開了。
我推門進了裡面的屋子,一張牀,正對着窗戶的牀。我和剎瓔第一次發生關係就是在這裡。我站在窗前,彷彿時光倒轉,在黑漆漆的屋子之中,他抱住親吻我的嘴脣。柔軟,心疼,帶着溼漉漉的氣息,撫摸着臉頰和身體。
梨花雪,梅花月。轉眼一年。
那是我生命中最快樂最幸福的一年,哪怕身後是層疊的陰謀,帶着逃亡的心態,但那一刻起碼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