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球間隙, 周鼎不着痕跡地瞥向場邊的夏鬱。
他有些疑惑,無法抵抗的樣子是這個樣子嗎?爲什麼跟他想的不太一樣?
他以爲的無法抵抗是指夏鬱拜倒在他的球技下,變得崇拜他、佩服他, 覺得他很帥很酷, 以後他說什麼就聽什麼, 簡單來說就是變成他的迷弟。
然而事實跟他想的差了十萬八千里。
夏鬱是誇他了, 也確實表現出了對他的讚許, 但並沒有他想象中那種迷弟的樣子,反而遊刃有餘,一雙墨色的眼睛像把他看穿了一樣, 反倒是他自己有了種落下風的感覺。
爲什麼會這樣?
是夏鬱太內斂自己沒看出來,還是未來的自己說謊了?
應該不會是說謊。
周鼎瞭解自己, 也知道在說到這個話題時未來的自己有多認真, 所以肯定不會說謊, 再說也沒有說謊的必要。
那夏鬱爲什麼會是這種反應?
難道是自己哪裡沒有做到位?
應該也不會。
回想之前自己的表現,周鼎找不出一絲問題。
該秀的球技秀了, 該撩的衣服也撩了,該露的腹肌也露了,而且都儘量做得自然不刻意,看其他人的反應就知道自己表現得很不錯,所以問題應該也不是出在這兒。
那麼, 問題到底出在哪兒?
周鼎怎麼想也想不出來。
又投進一球后, 往回跑時他再次忍不住地側頭看了眼夏鬱的方向。
這次沒有對上夏鬱的目光,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黑色的、鏡頭正對着他的單反——夏鬱在給他拍照。
思緒驀地停頓了一瞬, 周鼎擡起手衝夏鬱揮了揮。
夏鬱看到後移開擋在臉前的單反, 也伸手衝他揮了揮。
不知怎麼,周鼎忽然就懶得糾結了。
他看着夏鬱露在口罩外的那雙彎起的眼睛, 心想,算了,反正他也沒打算幹嘛,一開始不過就想扭轉一下自己在夏鬱心中的形象,現在目的已經達成,其他也沒什麼好多想的了。
就這樣吧。
結果已經很不錯了。
想到這,他揚起脣角衝夏鬱笑了笑,然後回過頭,繼續專注地打球。
-
十點多,周鼎和半路組建的隊友們告別。
他渾身溼漉地走到夏鬱身旁,拿起東西,兩人一塊往商場的方向走。
進入商場後,周鼎去游泳館借場地洗澡,夏鬱則去餐廳提前點餐。
夏鬱選了家茶餐廳,點完餐,他拿起單反翻看之前拍下的照片。
照片上,介於成熟和青澀間的年輕軀體在各種角度以及參數的處理下清晰地呈現眼前,許多肉眼觀察不到的細節也在鏡頭下無所遁形。
夏鬱全神貫注地看着照片,手指輕輕按動按鍵,把裡面的照片放大,再放大。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揹包突然放到夏鬱對面的座位上。
“夏鬱。”來人喊道。
夏鬱呼吸一頓,擡起頭時神情已經恢復了鎮定:“這麼快?”
“我就衝了下就出來了。”
周鼎邊說邊用手指把潮溼的頭髮往後梳,“菜點了嗎?”
“點了。”
夏鬱把點菜用的平板遞給周鼎,“你看看還不要再加點。”
周鼎接過掃了眼:“不用了,這些夠了。”
說完他看向夏鬱手裡的單反,“給我看看你拍的照片。”
“給。”夏鬱把單反給他。
周鼎接過單反,低頭翻看照片。
在他看照片時,夏鬱也在悄悄看他。
周鼎換了身衣服,上半身是件簡單的白色襯衫,下半身是同色系的過膝中褲,腳上一雙白底藍紋的球鞋,整個人看起來清爽乾淨。
他一邊翻看照片,一邊不停用手指梳着頭髮。
光潔飽滿的額頭完全露出,濃黑的頭髮和深邃的眉眼相互映襯。陽光透過玻璃,給他打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
很帥。
和打球時的鋒利強猛不同,現在的周鼎看起來要溫和許多,但一樣很帥,很吸睛。
忽然,周鼎擡起頭誇讚道:“拍得很不錯。”
夏鬱飛快垂下眼眸,掩飾地喝了口水:“還行吧。”
“你學過攝影嗎?”周鼎說着又低下頭,繼續看沒看完的照片。
夏鬱道:“看過幾本這方面的書。”
“厲害,比我拍得好多了。”
“你喜歡?”夏鬱放下水杯,狀似隨意地問。
周鼎點點頭:“嗯,待會我找個店把這些照片印出來。”
“多印一份給我。”
夏鬱看着周鼎,“我也挺喜歡的。”
“行。”
剛應完,周鼎就停頓了一下,他若有所覺地擡起頭看着夏鬱,“你要我的照片幹嘛?”
夏鬱直視周鼎的眼睛,語氣自然道:“收藏啊,這也算是我的攝影作品不是嗎?”
周鼎遲疑了兩秒,點點頭:“行,那印兩份。”
夏鬱嗯了聲:“謝謝。”
周鼎搖頭:“不客氣。”
他把單反收起來放在旁邊,坐直身,和夏鬱目光相對,“吃完飯我們做什麼?”
夏鬱回看着周鼎的眼睛:“我沒計劃。”
周鼎說:“看電影?去電玩城?”
“還有別的嗎?”
“密室逃脫,劇本殺?我還知道這邊附近有一個保齡球館,也可以去。”
夏鬱問:“你是第一次來這個商場吧?”
周鼎點點頭,嗯了聲。
“還挺用心。”說着夏鬱單手托腮,另一隻手搭在桌邊,食指輕輕敲擊桌沿。
他看着周鼎,周鼎也看着他,安靜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但他並不想回答電影、密室逃脫之類的答案,因爲他對它們毫無興趣,他現在更想和周鼎聊聊他們兩個之間的關係,更想捅破窗戶紙,看看能不能把兩人的關係往前推一推。
原本還想慢慢來,但現在,他有點忍不住了。
“你想玩哪個?”等了一會沒等到回答,周鼎又問道。
夏鬱緩緩搖頭:“都沒什麼興趣。”
周鼎想了想,再次提議:“那去圖書館?美術館?”
夏鬱笑了聲:“那些地方我都快去吐了。”
說着他嘴角忽然放平,斂了笑,再擡眼時眼神是和之前全然不同的認真,“周鼎。”他喊他的名字。
周鼎察覺到了夏鬱神情和語氣的變化,也不由地認真了起來:“嗯?”
“我問你,你是不是……”
“您好,上一下菜。”
話剛出口,服務員就端着餐盤出現在旁邊。
剩下的話語被迫咽回喉嚨,夏鬱微擰起眉。
不想,服務員放下菜還不走,又開始介紹菜品,介紹完菜品後又在旁邊跟兩人自我介紹起來,說自己是本桌的專屬服務員,介紹完還幫兩人倒飲料、拆魚肉、拆雞骨……
夏鬱全程沒有吭聲,只是眉頭越皺越緊。
他本來想問周鼎“你是不是喜歡我?”,他想直接說,想打直球,同時也是覺得剛纔的時機不錯,因爲他們眼對着眼,任何反應都逃不過對方的眼睛,再加上氛圍也已經醞釀起來,所以在他看來很適合提這個需要認真對待的話題,可沒想到服務員會這時候過來,不僅破壞了氣氛,也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視和談話。
好不容易等到服務員離開,周鼎率先沒忍住地問:“你剛纔想跟我說什麼?”
周鼎想聽,夏鬱卻沒了剛纔那種打直球的感覺。
他看着桌上飄着香氣的飯菜道:“要不先吃飯吧,吃完再說。”
“可是比起吃飯我更好奇你想跟我說什麼。”
夏鬱眉頭一動:“就這麼好奇?”
周鼎點點頭:“嗯。”
他這副期待的樣子讓夏鬱失去的興致又重新回到了身體裡。
夏鬱盯了他一會兒,又看了眼放在桌上的消費清單,上面的菜都被服務員用筆劃掉了,也就是說他們的菜都上齊了,後續不會再有服務員來打擾他們。
而此刻是上午十點半多,臨近飯點,但距離人潮涌入還有一段時間。
他們鄰近的桌子都沒有人,距離他們最近的一桌也在兩米開外,所以也不用擔心他們的對話會被別人聽到。
夏鬱稍一思考,便點了頭:“也行。”
說完,他上半身向前傾,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周鼎。
見狀周鼎也配合地往前傾身,跟夏鬱對視。
他們眼對眼鼻對鼻,彼此之間的距離不過兩個拳頭。
甚至夏鬱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吹在自己臉上,輕輕的,帶着一點溫熱。
搭在桌上的手攥了攥,夏鬱壓低聲,直白且認真地問:“你是不是喜歡我?”說完,他緊盯着周鼎的眼睛,不放過對方任何一絲的表情變化。
周鼎聽完頓了一下,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他似乎有些意外,瞪起眼,愣愣地發出一個音節:“啊?”
夏鬱蹙眉,覺得周鼎的反應有點不太對,可他又相信自己的猜測不會有錯。
於是他看着周鼎,壓低聲又說了一遍:“我說,你是不是喜歡我?”
周鼎往後退開,坐直身不解地看着夏鬱:“你爲什麼會這麼問?”
怎麼會扯到喜歡上??
夏鬱歪頭:“我的問題讓你很意外?”
周鼎點點頭:“啊。”
夏鬱道:“你對我這麼熱情這麼貼心就沒想過我會多想?還是說你對所有的朋友都是這樣?”
他說着單手托腮,視線在周鼎臉上逡巡,“你打球給樑鑫看過嗎?”
樑鑫是周鼎的同桌。
周鼎一怔:“沒。”
“馮與成呢?”
馮與成是周鼎的前桌。
周鼎:“……沒。”
夏鬱又報了兩個名字,分別是周鼎左右斜方的前桌。
他們跟周鼎的關係不說多好,但也還不錯,下課經常會邀請周鼎跟他們一起扯淡,體育課上也總是跟周鼎一塊組隊。
周鼎還是搖頭:“沒。”
來江城後他就沒怎麼打過球,除了週末跟朋友約着打了兩場球,剩下的就是這場專門打給夏鬱看的了。
夏鬱衝他攤了下手:“上廁所同理,去小樹林也是同理。”
所有的事情都平常又普通,可以和任何人一起做,跟他反而要麻煩許多。
可爲什麼就偏偏跟他一起?
又爲什麼“只”跟他一起?
“所以我會這麼想也不奇怪吧?”
夏鬱看着周鼎,“或者你給我個其他能說服我的理由,告訴我你爲什麼對我這麼特別。”
周鼎梗住,怔怔地看着夏鬱。
他承認自己對夏鬱是很特別,但也不至於……好吧,確實有點過分親密了,可那只是爲了方便觀察啊!而且不這麼做他連夏鬱的人都接觸不到!
他緊抿嘴脣,只覺得夢迴小樹林那天,再次陷入了有理說不出、編也編不出的境地,總不能把穿越那套聽着就像騙人的東西搬出來吧?
夏鬱也不催,只是坐在位置上靜靜地看着周鼎,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可夏鬱越是這樣靜靜地看着他,周鼎的腦子就越亂,也越編不出藉口。
“很難回答?”
等了一會,夏鬱雙手交疊在下巴下,道,“是喜歡就說喜歡,不是喜歡就告訴我你的真實理由。你放心,我不歧視同性戀,也對這個羣體沒有任何意見。”
因爲我就是其中一員。
不過這句話不能直接說出來,夏鬱並不打算在情況還不明朗的時候把自己的底兜出去。
然而他這麼說了,周鼎也還是那副不知道怎麼開口的艱難神情。
夏鬱看在眼裡,更加納悶。
——真的有這麼難回答?
空氣安靜下來,氣氛也陷入焦灼。
兩人目光相對,夏鬱能清楚地看到周鼎鼻尖上涔出的細汗。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
緊張的氛圍煙消雲散,周鼎渾身一震,跟得救似的飛快拿出手機:“是我班主任找我。”
夏鬱:“……”草!
他按捺住拍桌的衝動,深呼吸了一下道,“那你接唄。”說完拿起筷子,往碗裡夾了塊魚肉。
周鼎見狀大大鬆了口氣,接起了電話:“喂,老師您好。沒在忙,我在吃午飯。您找我有事嗎?”
夏鬱低着頭,筷子用力地戳碎魚肉。
他周身環繞着肉眼可見的煩躁氣息。
“期末考?我不回來。我肯定選理科。下學期我還沒決定……”
夏鬱薄脣緊抿,碗裡的魚肉已經變成了魚泥。
“是,我是說過期末回去,可這不是還沒到期末嗎?還有半個月……”
夏鬱忽地頓住。
他眨了眨眼,維持着剛纔戳魚肉的姿勢沒動。
“……到時候再說吧,我會提前給您打電話的,陳老師那邊我會自己去說。”
又說了幾句,周鼎才掛斷電話。
他收起手機,語氣隨意地對夏鬱道:“是我蘇中的班主任,特地來問我高二文理分科的事情。你呢?你打算選文科還是理科?”
夏鬱垂着眼,沒什麼表情道:“理科。”
很好,轉移話題成功!
周鼎暗暗鬆了下氣:“我也選理科,我還以爲你會選文科或者美術。”
夏鬱沒作聲,他放下筷子,擡起頭沉默地看着周鼎。
對上那雙烏沉沉的眼睛,周鼎剛放鬆了一點的心又提了起來:“怎麼了?”
“你期末要回蘇城?”夏鬱的語氣很輕。
周鼎看着夏鬱,莫名有種背後發涼的感覺。他想了想,決定說實話:“我原本是這麼計劃……”
沒等他說完,夏鬱就嗤笑了一聲。
他看着周鼎,神情像是在嘲諷,又像是在自嘲,兩隻黑亮的瞳孔裡彷彿有火苗在跳。
他說:“周鼎,你拿我逗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