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佑堂的臉色一下刷白, 他身形晃了晃,瞳孔顫動,全然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
他怔怔地看着夏鬱, 像是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夏鬱嘴裡說出來的。
可偏偏就是夏鬱說的。
偏偏就是從眼前這個他喜歡的人的嘴裡親口說出來的!
耳朵邊像是生成了一層膜, 外界的喧囂和熱鬧全被阻隔。
沈佑堂的視野裡只剩下夏鬱的臉, 耳邊則不停迴響着剛纔夏鬱說的那句話。
可是你很弱啊。
你很弱啊。
很弱啊……
用最無辜的眼神, 說着最鄙夷的話, 毫不留情地把他的臉皮踩在腳下。
被喜歡的人全盤否定。
這是從來順風順水的他完全沒有過的體驗。
嘴脣張開又閉上,喉結也上上下下不停滾動,可過了好一會, 沈佑堂也沒能說出一個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 徹底懵在了原地。
夏鬱只與沈佑堂對視了一會, 就別開視線, 重新把目光投向球場。
他的神情沒有絲毫波瀾,彷彿只是結束了一場無關痛癢的簡單問答, 答完了,就接着做其他事,乾脆又利落。
球場上。
對方也換人了,並且一下換了兩個。
夏鬱看了會後主動問不遠處的教練:“對方換戰術了?”
就在他問完話的下一秒,對方又換了兩個人。
這麼一來, 對方已經換了四個人, 並且四個都是新面孔, 唯一剩下的一個是之前夏鬱看到跟周鼎聊天的那個男生。
教練嗯了聲, 神色凝重:“他們是想‘獨’到底了。”
龍體也改成了四保一的策略。
但和龍大不同, 龍大是四人全力輔助周鼎,搶球、傳球, 用各種方式給周鼎創造投籃的機會,而龍體則是派出四個人一對一盯梢,防止龍大的人碰球,保證己方隊長的絕對控球權,剩下沒人盯的周鼎也留給他們隊長來處理。
於是球場上呈現出一幅略顯怪誕的景象——
龍大的四人被對方一對一、面對面地盯防,防他們的人不看球,也不管自家隊長在幹什麼,就只盯着自己要防守的那個人,張開手,彷彿除了不讓對方拿球外其他一概不管。
所以明明是十個人的比賽,卻莫名變成了兩個人的Battle。
兩方隊長你來我往,隊員們在旁邊完全幫不上忙。
“什麼鬼啊?!”
“這他媽還是籃球嗎?搞毛線啊?”
“好傢伙!5v5變1v1,肯定是秦隊想出來的損招!”
“我也覺得是秦隊那損色,他總是不搞點事情就不舒服,生怕我們學校名聲好似的……”
聽着身後窸窣的討論聲,夏鬱擡頭看了眼比分。
33比36,只三分之差,他相信周鼎肯定可以……
“周鼎肯定贏不了。”
夏鬱目光一冷,瞥向沈佑堂。
沈佑堂眼神沉沉地看着場上的周鼎,他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故意說給夏鬱聽的:“周鼎是很厲害,但秦斯比他更厲害。”
“秦斯高中就被球探看中,參加了俱樂部青訓,省隊也看中了他,所以他從大一開始就一直在外面訓練、打比賽。據我所知很多俱樂部都在接觸他,只等他參加完這屆CBA選秀就給他拋合同。他走的是職業的路,交過手的也很多都是職業的。周鼎跟他比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在大學城有點名氣又怎麼樣,還不是個‘業餘選手’?”
他越說越來勁,眼裡的光芒也更盛,“業餘跟職業天差地別!”
“可是他厲害跟你有什麼關係?”夏鬱看着沈佑堂,目露疑惑。
沈佑堂一噎。
“你在驕傲什麼?你在替那個秦斯驕傲嗎?可他認識你嗎?”
夏鬱看着他,愈加覺得迷惑,“周鼎是小打小鬧的話,你又是什麼?”
沈佑堂吸了口氣,他別開視線,不看夏鬱的眼睛:“我只是在客觀分析周鼎和秦斯之間的實力差距而已。”
“你跟秦斯交手過嗎?”
夏鬱作恍然狀,“啊,對,你們剛剛交過手,然後你被他搶了三個球,還蓋了一次帽。”
沈佑堂咬牙,臉色由白髮青。
“你跟周鼎倒是打過好幾次,可你有贏過嗎?我好像從來沒見你贏過。”
夏鬱說,“這兩個人你連他們的底都探不到,又憑什麼判斷他們誰強誰弱?你覺得你有那個資格下決斷嗎?”
沈佑堂猛地側頭看向夏鬱,神情憤然而執拗:“是,我是不如他們兩個,但我就是知道,周鼎比不過秦斯!”
他剛說完,觀衆席上就響起一陣驚呼。
兩人同時轉頭看向球場——
只見秦斯摔倒在地,而周鼎則把球扣進了籃框,扣完球,他又轉頭去扶秦斯。
所以,是周鼎把秦斯晃倒了!
再看比分,37比38,雖然還落後一分,但周鼎進了兩個球,秦斯才進了一個!
打臉來得又快又急。
沈佑堂騰一下從位置上站了起來!
他瞪眼看着球場,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夏鬱沒忍住地勾起脣:“我就知道他會贏。”
說完,又刻意地看了沈佑堂一眼。
沈佑堂收到了夏鬱的眼神,只覺得臉上更加火辣辣的。
他嘴脣緊抿,垂在身側的手攥緊,他不停做着深呼吸,站了一會後伸手把頭上的毛巾往前一搭,遮住臉,低着頭,轉身大步朝外走。
教練回過頭,正好看到沈佑堂離開的聲音,問夏鬱:“他幹嘛去?”
夏鬱隨口道:“他覺得自己打得太丟人,出去反省了。”
教練點點頭:“還算有點自知之明。”
兩人沒再多說,繼續把目光投向球場。
因爲是友誼賽,沒正式比賽那麼多規矩,換人、暫停也都算在比賽時間內。
一節比賽12分鐘,一共四節,就是48分鐘,結束後再給10分鐘的加時,加起來差不多要打一個小時。
球場上的隊員一個接一個地替換。
爲了讓更多的球員找到跟強手對抗的感覺,他們教練並沒有太在意比分,而是儘量讓所有的球員都上了場。
只有周鼎,一直沒被換下來。
汗水涔涔而出,不停從額頭滑下,周鼎大口地喘着粗氣,籃球服幾乎溼透。
現在已經快到比賽末尾,四十多分鐘連續不斷的高強度對抗讓周鼎變成了一個火球,他從邊上跑過時,夏鬱只覺得臉上撲來一陣熱風。
當週鼎再次跑過身前時,夏鬱道:“加油。”
他聲音有點低,也不知道周鼎有沒有聽到,但他覺得周鼎應該是聽到了,因爲把球投進對方籃框後,周鼎回頭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就好像那次他在主席臺上往下看周鼎一樣。
即使旁邊都是人,即使這一眼又快又輕,他們也知道,對方一定是在看自己。
夏鬱彎了下眼睛,舉起單反擋在眼前。
又過了十多分鐘,一聲哨響劃破籃球館內的喧囂。
這場比賽,終於結束了!
最後龍大5分惜敗於龍體,略有些遺憾,但又在意料之中,不過周鼎的表現極爲搶眼,他是整場比賽中得分最高的,也是唯一一個打滿全場的球員。
結束時,周鼎幾乎成了個水人。
他身上全是汗,溼漉漉的,臉上也熱得通紅,一下場就跑到夏鬱身邊要水。
“夏鬱,給我瓶水。”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氣,手朝夏鬱一伸。
夏鬱身旁有一箱礦泉水,但他沒給周鼎拿,而是遞給他一個手持的小風扇:“用這個吧,往頭上澆水不太好。”
然後才把水遞給周鼎,又道,“別猛灌。”
周鼎接過水和小風扇,強忍高興衝夏鬱說了聲:“謝謝。”
剛說完謝謝,巫樂他們就都圍了過來。
“可以啊周隊!牛啊!”
“跟他們打半場我都累得跟狗似的了,你還打全場,不愧是你!寒假又悄麼聲地練體能了是不是?”
“可惜我們太菜了,我們要再厲害點這場肯定我們贏。”
“誒誒誒,別加‘們’哈,我覺得我的輔助打得還是很不錯的!”
夏鬱往旁邊退開,把場地讓給他們。
他稍稍走遠了一點,站在教練旁邊看着那幾個圍在一塊兒的男生。
他們都穿着一樣的紅色球衣,即使輸了臉上也掛着一樣的笑意,當然也有失落,但旁邊人的安慰很快又會讓他們振作起來,一邊反省,一邊又期盼起下次的比賽。
朝氣勃勃,又熱情洋溢。
看得人不禁羨慕他們的感情,又叫人忍不住地想靠近他們,想要加入這個彷彿會發光的小團體。
周鼎跟一個隊友說完話,眼簾不經意地擡起,恰好對上夏鬱的目光。
夏鬱無聲地衝他笑了笑,然後拿起單反,手指連摁數下。
他的男朋友真的好耀眼啊。
夏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