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天破初曉, 一道人影閃進別院,正好撞見剛練完功的沉楊。

沉楊收回拳,扯過一塊汗巾, 隨意抹了把額前, 朝他伸出手, “東西呢?”

沉樺打了個哈欠, 從懷裡掏出一封信, “給……都打聽清楚了,那書生與表小姐的確沒關係,與他有關係的另有其人。”說到此, 他忽然來了精神,連連搖頭, “沒想到啊沒想到, 這書生竟然如此有本事, 能勾搭上……”

他故意吊沉楊胃口,沉楊卻懶得搭理他, 直接拆開信看了起來。

一目十行,很快便將那書生的生平看個通透。

沉楊收好信,轉身欲走,“公子辰時便要出發,你快收拾好東西, 別拖後腿。”

沉樺搭住他的肩膀, “喂喂喂, 沉楊, 你先跟我說個明白, 爲何連夜派我去調查那書生?難道公子真喜歡錶小姐?”

沉楊不語,沉樺跟在公子身邊的時候不如他多, 自然沒他看得細緻。

沉樺卻摸着下巴琢磨,“公子對錶小姐貫來冷淡,她以前送得那些個香囊腰帶吃食,沒一樣入過公子的眼。反倒是蘇家小姐……當年公子去揚州走學,與丁公子交好,而蘇小姐恰好是丁公子的表妹,公子與蘇小姐互生好感,若非丁公子私底下告知公子,稱蘇小姐已有青梅竹馬的未婚夫,讓他與人保持距離——”

沉楊打斷他,“你也說了,蘇小姐有青梅竹馬的未婚夫。”

“定親又如何?公子分分鐘能讓她的婚事作罷。”沉樺道:“況且,我瞧蘇小姐分明有這個意思,她藉着三小姐的面兒,有機會便往公子面前湊,想來是對公子餘情未了。”

沉楊道:“以公子的傲氣,你以爲他會重新接受蘇小姐?”

“呃……”回憶起上元節公子對蘇小姐的冷淡,沉樺微噎,“興許公子是不好意思?畢竟蘇小姐還有婚約在身。唉,說來說去,都是這婚約的錯!若蘇小姐沒有婚約在身,公子與她門當戶對,郎才又女貌,怎麼看都很般配。”

他異想天開,不着調地道:“不如咱們給那溫如彬下個招,攪黃他與蘇小姐的婚約,到時候……”

“你想都不許想。”沉楊冷眼看他,“公子的事容不得你妄加干涉,要是捅出簍子,別怪我沒警告過你。”

沉樺臉色訕訕,搭上他的肩,“沉楊,你老實告訴我,公子真喜歡錶小姐嗎?”

沉楊反問:“喜歡如何,不喜歡又如何?”

沉樺理直氣壯地道:“公子不喜歡也罷,若公子喜歡,我以後定當對錶小姐客氣萬分,一個字都不能得罪!”

沉楊一默,扔了句話,“那我勸你,今後切莫再提蘇小姐,要是被表小姐意外聽到,小心公子縫了你的嘴。”

*

臨行前,沉楊趁着崔慕禮用早膳的時間,將孫慎元與謝渺的交往娓娓道來。

從孫慎元的家世學業,到與崔夕寧的相識相戀,再到謝渺與孫巧姑意外結交,介紹她到書香紙坊學本事,至孫家祖母病重求老紅參,孫慎元爲此將她奉爲恩人,兄妹二人請她茶館一敘……

事無鉅細,詳細稟告。

言畢,沉楊擅自做了總結,“前幾日表小姐與二小姐夜裡會面後,二小姐便準備了許多藥材,以表小姐之名送到了孫家。依屬下之見,表小姐應當知曉孫公子與二小姐的關係,並有意替他們隱瞞。”

潛臺詞就是,您放心嘞,表小姐與那孫慎元絕無私情。

崔慕禮手中的調羹在碗沿一碰,發出極輕的聲響,“她在外面辦了個紙坊?”

“非也。”沉楊又將方芝若的事情詳細說了。

崔慕禮聽罷,若有所思道:“她倒是出人意料。”

中規中矩的閨閣之秀,摔了一跤回來便性情大變,樁樁事情都幹得出人意料,偏偏每一件都讓人挑不出毛病。

連遇到野狼都能拿着匕首上去捅上一刀,他真是好奇,有什麼事她幹不出來?

*

謝渺腳腕扭傷,原本想借此機會再去清心庵休養段時間,不料被謝氏無情地一口拒絕。

“不是往清心庵跑就是往紙坊跑,我看你這是心野皮癢,欠我收拾!”謝氏如是道。

謝渺便打消念頭,乖乖留在海花苑裡抄經文。

過得幾日,崔夕寧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氣都沒喘勻,開口第一句便是遣走下人。

謝渺見狀,算算日子,應當是孫慎元那邊有了消息。

果然,待門一關上,崔夕寧便忍不住拉住她的手,雙眸亮得發光,“阿渺,慎郎他——慎郎他——遇到貴人了!”

“哦?”謝渺拉着她坐下,替她倒上一杯花茶,“說說,是怎麼一回事?”

崔夕寧喝了口茶,順了順氣,飛快地道:“慎郎按你說得,這些日子天未亮便去到牛頭山轉悠,那裡曾經鬧過野豬災,周圍的人都搬走了,慎郎在那裡足足轉了五天,沒發現半點動靜,直到昨日酉時,他在山腳竟然遠遠聽到一陣呼救聲!慎郎循聲找了過去,見有名白髮老叟陷在沼澤之中,再晚些便要喪命。慎郎想盡辦法將他救了上來,問他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可那老叟腦子糊塗,記不清事,慎郎只好將他帶回家中,替他餵飯換衣,收拾妥當後才上京兆府報了官。誰知正好撞見老叟的家人在尋他——”

說到此,崔夕寧耐不住激動興奮,越過桌子,緊緊捉住她的手,“你知道那老叟的兒子是誰嗎?刑部尚書羅必禹羅大人!正二品的大官!比叔父還要大的官!”

叔父指的是崔士碩,他是吏部侍郎,正三品官員。

謝渺也在驚歎:孫慎元竟然真的做到了?他抓住了機遇,救下了羅必禹的老父,那麼今生他與夕寧……

她欣然道:“竟然是羅尚書?那真是太巧了,聽說他是寒門出身,平昔最欣賞有才華的寒門子弟。”

崔夕寧不住地點頭,“正是,正是!羅尚書知道是慎郎救了他父親,萬分感激,許黃金良田作謝。慎郎自然不肯收,道‘讀書修品德,德行善爲先’,不管面前落難的是尋常百姓還是皇家貴族,既是人命,他便一視同仁,都要去救。”

“然後呢?”

“羅尚書知曉慎郎是清才學院的學生,特意去找了院長,聽聞慎郎才高心善,品行兼優,便問慎郎,願不願意入他門下,拜他爲師!”

還有如此好事!

謝渺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得這樣順利,當下笑彎了眼,“如此說來,你家慎郎如今是尚書的學生,不再是藉藉無名之輩了?”

“嗯!”崔夕寧欣喜之餘,鼻尖一酸,哽咽道:“再過兩日,他便會行拜師禮,正式拜入羅尚書門下。”

謝渺啼笑皆非,“傻姑娘,這等好事情,你哭什麼呀?”

崔夕寧別開臉,用帕子按按眼角,甕聲甕氣地道:“我是開心,慎郎才學過人,要不是爲了我,兩年前便該金榜題名……”

“過去的事就別再提了。”謝渺道:“以你家慎郎的才能,再過兩年,依舊能榜上有名。再者,下一輪科考沒有崔表哥在,他說不定能登頂狀元之位。”

崔夕寧想想,咦,說得有點道理。

她破涕爲笑,“以慎郎之才,殿試定能中得前三。”

謝渺一臉認真地打趣:“將來若有羅尚書替你們保媒,想來大伯父也得給幾分薄面。”

崔夕寧臉頰一熱,掩面道:“此事言之尚早,尚早。”

分享完喜事,崔夕寧回過神來,疑惑地問:“阿渺,慎郎說是你叫他去牛頭山尋找機遇,你又如何預知到那裡會有機遇在?”

這事情沒法用常理解釋。

謝渺乾脆神秘一笑,“我早說了,得過佛祖點悟。”

“……”崔夕寧滿臉不信,“你莫要糊弄我。”

謝渺逗她,“那不然,你替我想想,我從何得知那裡有機遇在?”

崔夕寧啞然,好像……好像除了佛祖點悟,其他更說不通?

“好了好了。”謝渺懶洋洋地道:“想那麼多做什麼?你只要知道,我不會害你和孫慎元就行了。”

崔夕寧是個通透的姑娘,即便有滿腹疑慮,但見謝渺一臉稀疏平常,便也消散打探之心。

她知道,阿渺不會害她和慎郎。

她扭捏半晌,問道:“阿渺,接下來……接下來該怎麼辦?”雙瞳晶亮,翹首以盼。

咳咳,說好的言之尚早呢?

謝渺道:“注意你母親那邊的動作,及時告知我。”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崔士達與李氏要替崔夕寧挑夫婿,她便因地制宜,叫他們的如意算盤落空。然後雙管齊下,從崔府最有話語權,也最明智的那位下手——

崔老太傅,早年也是出了名惜才的一位人物。

*

短短時間裡,孫慎元便從一名落魄秀才成爲羅尚書的門生,對崔夕寧而言,不亞於天降喜事,神清氣爽。

本該窮途末路,突見峰迴路轉。

她一時忘形,哼着小曲,雀躍地邁着步子,打算去花園裡採摘些鮮花送給謝渺。誰知剛出海花苑不遠,便迎面撞上了崔夕珺。

崔夕珺看看她的身後,那邊只通向一個地方……

她皺着眉,不客氣地問道:“二姐,你去了謝渺的院子?”

換做往常,崔夕寧或許會含糊應對,今日她卻大大方方地回道:“是,我去見了阿渺。”

阿渺?

崔夕珺心中一堵,難掩不悅,“我倒不知,二姐什麼時候與她親如姐妹,反倒與我生疏不少。”

崔夕寧微微斂容,道:“夕珺,你是我的妹妹,阿渺是我的朋友,在我心裡,你們都很重要。”

崔夕珺諷道:“謝家人好本事,整個崔府,除了我,恐怕都被她們收買了吧?”

崔夕寧搖搖頭,不認同地道:“二嬸爲人周到,阿渺更是心思純善,夕珺,你該試着放下成見,重新認識她們。”

崔夕珺嗤之以鼻。

謝渺心思純善,那她就心機深沉嗎?纔過去多久,崔夕寧便對她倒戈相向,假以時日,待謝氏腹中的孩兒出生,崔府可還有她立足之地?

她想與崔夕寧辯個高低,但畢竟是多年的姐妹,她再生氣也只能憋回肚子裡,恨恨地甩下一句“夏蟲不可以語於冰,二姐,你也不過如此!”後憤憤離開。

崔夕寧望着她越走越急的背影,搖頭吐出一聲輕嘆。

夕珺啊夕珺,你何時能變得懂事些,如她一般,看到阿渺改變後的優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