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勝讓出租車在離老歪家大約一百米的一個黑影裡停下,示意朱勝利先到老歪家看看,沒事兒再回來叫他。
很快朱勝利就回來了,付了車錢拉着廣勝就走。
兩個人沒走幾步就到了老歪家。老歪正抱着一個酒瓶子躺在沙發上唱歌:“我們的大中國呀,好大的一個家……”
朱勝利過去推了推他的腦袋:“老歪,看看是誰來了?”
老歪把頭轉過來,一下子坐直了,眼睛瞪得溜圓:“廣勝,你怎麼來了?”
廣勝站着沒動:“不歡迎我來嗎?”
“什麼話,想你還來不及呢。來來來,咱們喝酒……”老歪像是喝醉了,搖晃着身子四處找酒。
“別忙活了,”廣勝拉他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歪哥,我想在你家裡住兩天。”
“沒問題,這裡就是你的家!你幫我砸那五,我還沒報答你呢。”說這話的時候,老歪的眼珠子滴溜溜亂轉,脖子歪得更加厲害了。
朱勝利站在一邊,默默地打量着老歪,雙眼似乎要看穿他腦子裡面裝的是什麼。
老歪的臉色變化很快,忽紅忽黃,肌肉也不時地哆嗦兩下。
廣勝看出來了:這小子一定是聽說了我的一些事情,不然他的表情是不會這麼不自然的。
廣勝預感到,自己走了的這兩天,警察肯定在找他,弄不好還調查了他所有的社會關係。
不行,我不能再喝酒了,我得趕緊找個機會跟朱勝利聊聊。想到這裡,廣勝打了個哈欠:“趕了一天路,我想先睡會兒。”
老歪巴不得他立馬睡覺,自己的腦子也好清醒清醒,連忙說:“你去你去,我再跟老胡喝點兒。”
廣勝站起來,趁着上廁所的工夫朝朱勝利使了個眼色。
這泡尿黃得發紅,像沖淡了的醬油。我完了,據說只有病入膏肓的人才能撒出這種顏色的尿來呢……廣勝衝便盆啐了一口,站在洗手盆邊擰開了水龍頭。嘩嘩的流水衝向盆內,在裡面形成了一個旋渦。這個旋渦在粉紅色燈光的映照下,像激盪着的鮮血。
刺骨的涼水令廣勝清醒了許多。想到剛纔發生的一幕,他的心陣陣緊縮:我可能殺人了。
常青是不是已經死了?廣勝打了幾個冷戰,猛地把頭縮了回來。
頭髮上的水一滴一滴摔到地下,廣勝以爲自己的腦袋流血了,慌忙把臉湊近鏡子。
鏡子裡的傢伙像一隻受驚的兔子,瞪着驚恐的眼睛在看他。廣勝冷不丁後退了兩步:這個人是誰,他看我幹什麼?
朱勝利推門進來,衝廣勝擠了擠眼:“洗完了就睡吧。歪哥真仗義,把大牀讓給咱倆了。”
廣勝穩穩神,用一種堅定的步態走了出來。
朱勝利將一條毛巾扔到廣勝的腦袋上,推着他進了裡間。
老歪極力地掩飾着自己的慌張,躺在沙發上又唱上了:“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
“老胡,我發現老歪剛纔的表現不大正常,心裡好像存着什麼事兒呢,”廣勝邊往被子裡躺,邊小聲對朱勝利說,“現在我是誰都不敢相信了。今晚你警醒着點兒,別再出什麼差錯……”“我有數。”朱勝利也鑽進了被窩,“一時半會兒他還不至於幹出點兒什麼事情來。”
廣勝疲憊地打了一個哈欠,感覺全身痠痛,“先住一宿吧,明天我再想辦法。老胡,說說我走的這幾天,家裡發生了什麼。”
朱勝利告訴廣勝:那天下午,廣勝跟老七前腳剛走,後腳孫明就找到了他,問廣勝去了哪裡?朱勝利裝糊塗:“我也不知道啊,聽說他最近心情不好,要去一個遠點兒的地方散散心。”孫明捂着臉哭了:“都是我不好,是我惹的他……”哭着回了家。估計孫明剛進家門,金林就找上門去了,不知道跟孫明說了什麼,孫明就又來找他。這一次孫明好像是嚇傻了,拉着朱勝利的手一個勁地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朱勝利問她,她一直說不出一句連貫的話來,只是唸叨:“金警官,金警官……”朱勝利明白了,金林過去找過她,安慰她說:“沒事兒,金警官那是在找廣勝調查關凱他們的事情呢。”孫明不哭了,直問黃三到底是怎麼死的?朱勝利沒敢搭腔,硬是把她送回了家。
我傷害了一個深愛着我的女人……廣勝的心像是泡在冰涼的水裡,一陣陣地抽搐:“還有呢?”
朱勝利不慢地搖搖頭,低聲說:“還有就是蝴蝶也出事兒了……唉,蝴蝶可真夠倒黴的,他全是爲了他的那個傻弟弟啊。前幾天他的傻弟弟被人給打死了……具體原因我也不清楚,街面上傳說是因爲蝴蝶得罪了人,人家僱了殺手來尋仇,目的是殺死蝴蝶,誰知道把蝴蝶的傻弟弟給打死了。蝴蝶瘋了,直接用石頭把那個人砸死了……這都是傳說,究竟真相是什麼我也不知道。蝴蝶跑了,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廣勝悽然一笑:“他這種人早晚得出事兒,跟我一樣,只不過他在混黑社會,我想做個好人。”
朱勝利乜他一眼,咧着嘴巴笑了:“你這話說得有毛病,我怎麼覺得你跟他是一路人呢?”
廣勝長吁一口氣,慢慢把臉轉向了窗外:“以前的小廣不是現在的陳廣勝,不是。”
朱勝利剛要說話,廣勝的手機就響了。廣勝把手指橫在嘴上示意朱勝利噤聲:“小馬,說話。”
麻辣燙似乎是在一個很遠的地方,斷斷續續地說:“我剛纔又回了一趟醫院,那裡全是警察。我打聽過了,常青沒在醫院裡出現,有可能他死了,有可能他已經回家了……勝哥,我不能再給你打電話了,我看見我家門口埋伏着不少警察,我得走了,走得遠遠的……”
廣勝說聲“保重”,默默地掛了電話。
常青死了沒有?沒死的話他會去哪裡呢?不想了,沒用的。廣勝轉頭繼續問朱勝利:“還有呢?你接着說。”
朱勝利嘆了一口氣:“唉,不說別人了,反正你這事兒傳得滿城風雨,不少人都知道黃三的死跟你有關……聽說警察已經開始調查胡四了,胡四跑了。”廣勝矜了矜鼻子:調查胡四?他沒長腿?即便是你們抓到他,他還得讓你調查呢,你有什麼證據?廣勝心裡逐漸敞亮:黃三的死跟我有個屁關係,我怎麼着他了?有什麼證據說他死了跟我有關係?這是一個法制社會,沒有證據你休想動我一根毫毛!
想到這裡,廣勝一臉輕鬆地想要起身找根菸抽,剛支起一半身子便猛地傻了:法制社會?你陳廣勝守法嗎?萬一常青真的死了……一個晴天霹靂般的聲音在頭腦中炸響:“是誰殺了常青?!”是呀,是誰殺了他?廣勝頹然倒在了牀上……常青,你到底死沒死呀?
“還有,關凱一直在昏迷着,是死是活還不敢肯定。”朱勝利冷漠地說。
“哦,”廣勝也同樣冷漠,“還有呢?”
“沒了。”
“哈,沒了好。”廣勝不說話了,他已經沒有了說話的力氣,就這樣靜靜地看着漆黑的窗外,均勻地喘息。
“有沒有打算跟我一起去俄羅斯玩玩?”沉悶了一陣,朱勝利轉過臉,嗓音平靜地問。
“好嘛,你可真敢打譜,”廣勝摸着朱勝利的腦袋“嘿嘿”地笑了,“去喝西伯利亞的西北風。”
“錢不是個問題,”朱勝利胸有成竹,猛地一別腦袋,“我還有個萬兒八千的存款,加上你的基本就夠了。第一步咱們先去我老家,我在那兒有幾個鐵哥們兒,他們可以幫助咱們搞到旅遊簽證。只要踏上俄羅斯的地面,我老胡就有辦法住下來。你知道,我跟**子打了三年多的交道,我知道應該怎麼在俄羅斯生存下去。其實年初我就有這個打算,誰知跟你做了同事。咋樣?想好了咱們收拾一下馬上走。”
“你真是這麼打算的?”
“真的。”
“老胡,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別這麼說。本來我也在這裡呆夠了,去到那邊從頭開始。”
廣勝的眼睛像兩隻不停旋轉的陀螺。嘿嘿,好,太好了,我怎麼以前沒想到呢?朱勝利真不愧對“胡裡幹”這個外號!行,明天我就走人,什麼也不管了。我飛在天上,白雲忽悠忽悠地從我的身邊飄過,美麗的俄羅斯大地在我的腳下伸展。我越過海參崴、西伯利亞、高加索,鳥瞰彼得堡、莫斯科、克里姆林宮……打住,打住,那麼老父老母、孫明呢?我能忍心就這麼離他們而去?健平還下落不明……不能啊,我不能就這樣走了,我還有很多需要盡的義務,首要的一條是不管健平是死是活,我必須得給他家裡一個交代……可我不走能行嗎?我知道此刻我還好生生地活着,然而明天呢?我的明天在哪裡?陳廣勝,你得相信這樣一個事實:萬一常青真的死了,你也得去死,即便你今天還活着,但你依然難逃一死,你逃脫不了那道恢恢法網!走,我必須離開這裡,我必須迎着西伯利亞的寒風,大步向前。
“就這麼定了,”廣勝給了朱勝利一個堅定的目光,“先去黑河,再讓孫明給我寄點兒錢來,安頓下來再說。”
“你決定了?”朱勝利豪情滿懷地坐了起來,“明天你哪兒也別去,就在這裡等我,我取了錢咱們就走。”
一夜無夢,廣勝睡得很踏實。空調是開着的,溫柔的空氣瀰漫在廣勝的周圍。
“廣勝,醒醒,醒醒!”天色大亮,朱勝利赤身**,面色慌張地站在牀頭猛推廣勝。
“怎麼了?”廣勝揉搓着眼睛,不解地問。
“他孃的,老歪這個混蛋不見了!”朱勝利臉色煞白,站在當地不停地跺腳。
幾乎在這同時,衣冠不整的老歪踉踉蹌蹌地貼着牆根往派出所的方向狂奔。
老歪剛拐上通往派出所的那條小路,路邊的一個水果店裡就轉出了一個高大的身影,這個人是臉色陰鬱的吳振明。
吳振明定定地瞅着老歪的背影,轉身衝跟出來的一個胖子說:“你認識不認識防疫站一個叫周連科的人?”
胖子點頭:“認識。這個人跟陳廣勝的兄弟朱勝利關係不錯……對了,他跟陳廣勝的關係也不錯!”
吳振明的臉上閃出一絲冷笑:“那就對了。你馬上去把他給我抓過來,我要通過他找到陳廣勝。”
胖子有些詫異:“陳廣勝不是已經失蹤很長時間了嗎?”
吳振明矜着鼻子一哼:“是,我一直沒有停止找他,可是我找不到他,這個人可以幫我找到。”
胖子縱身跳上門口的一輛摩托車:“他在哪裡?”
“剛剛過去,朝着派出所方向去了,”吳振明噘噘嘴巴,露出沒了門牙的牙花子,整個臉顯得異常猙獰,“陳廣勝,你打掉了我的門牙,我要打掉你所有的牙!這樣,你在後面跟着他,如果他進了派出所,你就在外面等着。然後找個機會把他弄到這裡來。這種人搞他很簡單,拿槍一頂,他就乖乖地跟着你來了。記着,千萬別弄出動靜,要知道,警察和別的兄弟也在找陳廣勝。”說完,揮揮手,轉身進了水果店。
水果店裡,老疤正在擺弄一把鋸短了槍筒的雙管獵槍。這把獵槍是前幾天他在他表弟家的煤堆裡發現的。
吳振明站在老疤的身邊,冷不丁說道:“陳廣勝很了不起,那天他下了我的槍,我以爲從此見不着這把槍了,誰知道他把它留下了。”
老疤沒有擡頭:“我要用這把槍敲斷他的腿。”
“你的目的很快就要達到了,”吳振明提一把褲腿蹲在了老疤的對面,“我發現了他的行蹤。”
“我知道。剛纔你跟胖子說話,我聽見了。你說老歪能知道陳廣勝的下落嗎?”
“絕對能!”吳振明猛地咬了咬牙,“我懷疑這小子已經見過陳廣勝了,沒準兒他這就是想要把陳廣勝的情況報告給警察呢。你知道不?前幾天我跟曾經敲詐過他的那五一起喝酒,那五跟我說,老歪這個傢伙是一個標準的雜碎。那五這不是被陳廣勝揍過一頓嗎?那五心裡很憋屈,一直想要找個機會報復回來。前些日子他知道陳廣勝跟關凱和常青摻和事兒,警察開始注意他了,那五覺得機會來了,就去找老歪探他的口風。老歪害怕那五,拼命地表白自己,拍着胸脯說,只要陳廣勝一出現,他立馬報告給警察……我覺得他這話說實話,他確實很雜碎。”
“別管那麼多了,”老疤將槍拿在手裡掂了掂,“反正我一見到陳廣勝,直接給他一槍!”
“用不着你,”吳振明站了起來,“該開槍的是我。反正董啓祥也潛逃了,現在我誰也不怕。”
“對。那幫老傢伙們全都出事兒了,包括蝴蝶和關凱他們,這是咱哥們兒出頭的一個機會……”
話音未落,門口響起一陣摩托車聲。吳振明按下老疤,直接走了出去。
胖子從摩托車上下來,後面跟着戰戰兢兢的老歪。
吳振明扒拉開胖子,拎着老歪的褲腰,猛一用力,老歪斜着身子撞進了水果店。
吳振明跟進來,一把從地上揪起了癱作爛泥的老歪:“你剛纔去過派出所是不是?”
老歪的臉色焦黃,就像一個剛從墳墓裡爬出來的鬼魂:“去過,可是我沒有舉報陳廣勝,我是去給我老婆辦戶口的……”“不要害怕,我是陳廣勝的仇人。”吳振明撒開手,反手拍了拍老歪的臉,“好好跟我說話,撒謊是要出人命的。”“我說實話,我說實話,”老歪的眼珠子在眼眶裡滴溜溜亂轉,“我舉報了陳廣勝……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我害怕他的事情牽連到我。我是一個老實人,我不想跟這些混社會的人摻和在一起,那樣我就完蛋了……”“告訴我,陳廣勝現在哪裡?”吳振明冷冷地打斷了老歪。“在我家裡。”老歪將死的老狗一般萎到了地上。
“吳哥,咱們不能去老歪家,”胖子湊過來,貼着吳振明的耳朵說,“我看見不少警察奔了老歪家。”
“陳廣勝跟誰在一起?”吳振明用腳勾了勾老歪的屁股。
“跟朱勝利。”老歪艱難地擡起了腦袋,“不過,我估計很有可能他們已經離開了,我出門的時候看見朱勝利已經起牀了。”
“你知道朱勝利家在哪裡嗎?”
“知道。”
“好了,”吳振明轉身對老疤說,“帶上槍,馬上跟我去朱勝利家!”
就在吳振明和老疤架着老歪趕往朱勝利家的時候,朱勝利已經和廣勝一起坐上了一輛出租車。
廣勝搖下車窗往外掃了一眼,問朱勝利:“你估計老歪有可能去哪裡?”
朱勝利哼了一聲:“你應該知道。”
廣勝微微一笑,不再說話,臉上的表情讓他看上去像一個與事無關的局外人。
“夥計,去哪裡?”出租車司機看着衣冠不整的朱勝利問。
“問他。”朱勝利回頭瞄一眼坐在後面的廣勝,像個沒孃的孩子,“說話呀。”
“隨便轉。”廣勝顯得很冷靜,用一把從老歪家桌子上拿來的梳子,一下一下地往後梳着頭髮。
天空就像一個善變的孩子臉,剛纔還陽光明媚,這陣子忽然陰了下來。粘稠而冰冷的霧也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了,似乎可以抓一把在手裡。路上的行人猶如一根根黑糊糊的木樁,悄無聲息地掠過飛馳的出租車。廣勝莫名地唱了起來:“跟着感覺走,緊抓住夢的手……”
“右拐右拐!”朱勝利的聲音突然清晰起來。
“去哪裡?”廣勝將梳子從車窗丟出去,摸着整齊的頭髮問朱勝利。
朱勝利的聲音很興奮:“到了你就知道了。”
出租車在一個裝修得像個農家院落的飯店門口停下了。
一個長相如烤鴨的人一瘸一拐地迎了上來:“朱哥,又來了?歪哥今天怎麼沒來?”
朱勝利用身體擋住廣勝,推着他往裡走:“別囉嗦了,找個僻靜一點的房間,我跟朋友談點兒生意。”
這不是大春嘛!廣勝一愣:大春怎麼會在這裡?難道這個地方就是老歪說的老劉幫玲子開的飯店?如果真是這樣,這倒是一個藏身的好去處,沒有幾個人知道我還認識玲子。廣勝穩一下精神,把頭髮撲拉到眼前,遮住半邊臉,跟在他們後面往二樓走去。
進了一個最靠裡的單間,朱勝利裝作很親熱的樣子,扳着大春的腦袋不讓他看到廣勝,嘻嘻哈哈地說:“你小子可真勤快,大清早就起來忙活生意。好傢伙,男人做到你這份兒上也太瀟灑了,媳婦摟着,軟飯吃着……”
聲音漸漸遠去,廣勝把頭髮重新甩向腦後,站在門玻璃前看自己。我應該整理一個什麼樣的髮型呢?式?謝霆鋒式?都不大合適。那麼幹脆就來他個老七式吧。老七多有氣派?風流倜儻人模狗樣……廣勝料定,老七在用刀捅了老鬆的一剎那,腦汁肯定變成了尿。按照他的德行,第一概念一定是直奔派出所,高歌一曲《我坦白》或者《我冤枉》,然後就開始竹筒倒豆子……唉,不去想他了。
“沒事兒了,大春沒認出你來。我是這麼打算的,”朱勝利回來拉廣勝坐下,胸有成竹地說,“剛纔我給玲子打了電話。玲子來了你啥也別告訴她,就說你跟孫明鬧了點兒矛盾,想在她這裡住上一天。然後我就去安排行程,順利的話咱們明天一早就可以坐飛機走人。”
“我知道了,你沒跟玲子說別讓大春知道我來了這裡?”
“囑咐過了。玲子很興奮,她說她馬上就過來見你。呵呵,你小子是不是跟她有一腿?”
“別胡說八道,人家一個良家婦女……”
“良個屁家?連老歪都把她上了,現在她是大夥兒的公用廁所。”
“大春都知道這些事情?”廣勝有些吃驚。
“他還希望玲子這麼幹呢,一個殘廢,不這樣他能怎麼着?你知道現在他叫啥外號?吃軟飯的小夥子。”
“呵,這個外號很文雅。”廣勝不想談論這些了,他覺得這個世界很滑稽,什麼活法兒都有。
玲子整個變了一個人,以前的矜持蕩然無存,一進門就將廣勝的腦袋摟在自己越發膨脹的胸口上了。
她怎麼突然變成這樣了?廣勝一愣,嗅着她胸脯上散發出來的陣陣幽香,下半身不自覺地有些衝動。飢渴許久的老二像是要奮力掙脫褲子的羈絆,大吼一聲:“賤人,快來受死!”廣勝感覺這樣不好:老弟你也得有那麼點兒自制力啊,這種時候哪能去想那種事情呢?老弟乖,聽大哥的話,以後咱們去俄羅斯衝鋒陷陣,那樣多好?既展示了咱們大中華青年的絕世武藝,又弘揚了國際主義精神,何樂而不爲?
廣勝好不容易將自己的腦袋掙脫出來,衝玲子乾笑了兩聲:“玲子,別這樣,我不大習慣。”
“喲,跟我裝什麼正經?”玲子斜眼瞄着廣勝,一臉不屑,“你不是早想跟我上牀嗎?怎麼,不敢了?”
“玲子!”朱勝利猛地喝住了她,“你怎麼這樣?廣勝現在沒有心思跟你開玩笑。”
“是嗎?”玲子偎着廣勝坐下了,“我還真沒看出來呢,勝哥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的。你說呢,勝哥?”
“呵,我長大了……”廣勝感覺自己很無聊:我以前怎麼會對這樣的一個女人產生興趣呢?
酒喝了一半,朱勝利叮囑廣勝早點兒休息,起身走了。
朱勝利一走,玲子就幽幽地哭了:“勝哥,只要你願意,你只管在我這裡住就是了。我知道你們這些在社會上闖蕩的人居無定所,你以前對我那麼好,在這裡住幾天也是應該的。勝哥,別那樣看着我,我知道你討厭我……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麼活下去。”
怎麼活下去?你活得可比我好多了,少他媽的矯情。廣勝以爲她喝醉了,半晌沒有搭腔。
玲子哭着哭着就抱住了廣勝:“勝哥,你是個好人,你對我的關心,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我曾經關心過你嗎?除了你,我還關心過誰?廣勝想不起來了,茫然地看着她。
玲子看着廣勝因爲大口喝酒而不時滑動的喉結,眼淚簌簌地往桌子上掉。
廣勝似乎進入了一種無人之境,迷瞪着眼睛不停地喝酒。
玲子看不下去了,“哇”地哭出來聲來,一扭頭,大步衝出門去。
窗簾被風吹開一角,露出一方巴掌大的天空,灰濛濛的,像一塊沾滿灰塵的蜘蛛網。
廣勝迎着這張蜘蛛網走了過去,這張網逐漸變大、變亮了,亮得如同一池湖水。湖水一開始是碧綠的,隨着陽光的變化逐漸變成了橙黃的顏色,這種顏色是那樣的寧靜。夕陽幾乎是垂直吊在湖水上方的,晚霞暈染了天際、樹木以及綢緞般抖動的湖水。湖水開始變化着它的顏色,五彩繽紛……太美了!
廣勝打起精神,慢慢向遼闊無垠的湖面走去。
一羣水鳥被驚醒,“撲拉拉”扎向如血的殘陽。湖面漸漸盪開,血紅的湖水似乎害怕廣勝,紛紛涌向兩邊,爲他閃開一條金光大道。
我怎麼走到街上來了?廣勝開始糊塗:是誰牽引着我來到街上的?我來街上幹什麼?哦,我想家了……那是我的家,那裡有一張溫暖的牀,那裡有噴香的飯菜,那裡有我心愛的姑娘!
廣勝的胸挺起來了,他的腿越來越有力,他的胳膊甩動起來也不再遲疑,他的臉莊嚴而豪邁,可是他的內心充滿悲傷。
風從耳邊獵獵穿過,廣勝走得大汗淋漓……
下雪了,雪片大如蒲扇,慢慢悠悠地從天上往下飄落。
雪下落的速度非常非常緩慢,緩慢得一如電影裡的慢鏡頭,可是廣勝的步伐依然堅定而倔強。
到家了,到家了,我快要到家了!廣勝看見了那幢被皚皚白雪覆蓋着的樓房。
那裡有我的家,家裡有一張溫暖的牀。我的孫明在牀上等着我,她在悲傷,她在落淚,她需要我去安慰……
“陳廣勝!我終於等到你了!”一個瘋狂的聲音在樓道里驟然響起。
阿德?廣勝一下子呆住了:他在我家的樓道里幹什麼?難道他也想我了嗎?
眼前刀光一閃,廣勝一聲沒吭,貼着牆根緩緩地滑落在了地上。
他捅了我,這個叫劉成德的傢伙用刀捅了我……廣勝大睜雙眼,怔忡地看着眼前逐漸模糊的阿德:兄弟,你終於如願以償了……
四周沒有一絲聲響,雪花還在大院裡飛舞飄搖。
廣勝看見阿德歪歪斜斜地跑開了,吳振明和老疤歪歪斜斜地衝了過來……這些影子忽然散開,一羣警察潮水一般涌了過來。好啊,你們都來了,來吧,來吧,打死我,或者抓我去監獄……鮮血從廣勝敞開的懷裡一股一股地往外冒,漫過褲腰淌到地上,在那裡形成了一個不規則的水灣。這個水灣還在不停地向外擴散,似乎有一條水蛇在裡面蜿蜒攪動。雪花飄進來,砸在那灣血水裡,“咣咣”作響。
廣勝看見了健平,他從遙遠的天幕裡走過來,笑得十分安詳:“勝哥,我終於見到你了。”
廣勝極力保持着笑容,他感覺很溫暖,眼前浮現着那池橙黃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