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猛地睜開眼,透過涌動着的深藍水流,他看見耀眼的白光一蕩一蕩。他奮力地向水面上方遊動,卻感覺到腳踝被重重地拉扯。他回過頭,只見一具佝僂白骨,正死抓他的腳不放,骷髏上空洞的眼窩盯住他。
他大力地踹向那森森白骨,藉着蹬力一躍而起!忽然間,腳下一輕,那一隻死抓不放的白骨之手,竟在這一蹬之下,從軀幹上脫落。他再也不顧其他,帶着那隻仍抓着自己的白骨爪,奮力遊向河面。
鼓聲愈發逼近,戰事正酣,火光閃閃,映紅河面。咚,咚,一聲,一聲,激昂又沉穩,“他”還在……
“小實!”
眼前滿是火光的戰場驟然消失,映出方鴻卿與秦秋擔憂的臉。四周陌生卻又似曾相識的壞境擺設,無一不表明自己身處賓館。小實打了一個寒戰,方鴻卿立刻扯過被褥,將他裹了起來。小實這才覺得冷,牙齒凍得直打顫。
“鴻卿,我看見……”他急急地想說在水下發生的一切,方鴻卿卻擡手製止了他:“先好好休息,別的事情待會再說。”
老闆悶聲不吭端來一碗薑湯,捏着他的下巴給他灌下去。嘴裡辣的滋味兒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好半天才喘過了氣。
方鴻卿伸手摸上他的額頭,確認了一下溫度:“還好,沒事了。”
緩過勁來的小實將水底看見的奇異景象說給兩人聽,當說到那具死抓着他不放的白骨,方鴻卿和秦秋對望一眼,忽然掀開了他的被子——只見小實的腳踝上印着一個黑乎乎的手印。
小實登時就懵了,難道這不是幻覺?
方鴻卿話風一轉,問他:“小實,你農曆生日是不是臘月十九?”
“噯?”小實愣了愣,不明白方鴻卿爲什麼突然想到這個,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
“丑時?”
小實又愣,沒聽明白:“什麼時?”
方鴻卿耐心解釋:“就是凌晨一點到三點。”
“嗯,是啊,你怎麼知道?”
方鴻卿沒回答他的問題,又問:“屬蛇?”
小實瞪大了眼,覺得鴻卿好神:“對啊,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老闆翻了個白眼,低低地罵了一句髒話後,特感慨地來了一句:“真服了你們。”小實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能把求助地目光投向方鴻卿。鴻卿輕咳一聲,好氣又好笑地向他解釋說明:
“相傳唐代有位命相術士,名爲袁天罡,他創了一套‘袁天罡先師神數稱骨’。雖不如宋代徐子平的‘四柱推命’那樣富有權威性,但是這種稱骨法簡單易行,流傳甚廣。在袁天罡的稱骨歌中,每個人的生辰,年份、月份、日期、時辰,都有其特定的重量,將這些數字對應的重量相加,就可以算出這個人的骨頭輕重,由此推斷他的禍福壽夭、命途吉凶。”
小實恍然:“所以剛纔鴻卿你就是在倒推我的生日?”
方鴻卿露出了一種無奈的表情:“你的生日,根據這種稱骨算法,骨重二兩一……”
見鴻卿吞吞吐吐又不說了,小實奇道:“怎麼?二兩一不好嗎?”
“好個毛啊,”老闆相當不爽地接過話頭,“稱骨法自二兩一算起,換句話說,你那就是最輕最賤的命了,難怪盡招惹不乾不淨的東西。”
小實“哦”了一聲,其實他對算命這種東西並不在意,對老闆的話與其說是畏懼,不如說是好奇的成分更大一些:“那鴻卿你呢?老闆呢?你們多重啊?”
方鴻卿笑道:“我倆是半斤八兩差不離,我骨重二兩二,一生勞碌之命也。不過某人嘛,哈,稱骨歌最高命重七兩二,他足足七兩,一生清榮富貴雙全之吉格也,差兩點就是罕見的帝王命了哪。”
調侃十足的語氣招來秦秋的白眼:“我說自從遇見你這掃把星,就變我一生勞碌命了。真不知道上輩子欠你什麼。”
面對秦秋的嘀咕,方鴻卿不以爲意,反而順杆上:“這嘛,既然秦秋你都承認我是債主,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啦。”
看着方鴻卿和秦秋拌嘴,小實從心底暖起來:果然還是這樣最適合他們,船上那樣的冷臉,絕非他們本意。他忍不住將一直憋了許久的疑問說出口:“那個老船家爲什麼要打我?鴻卿,你和秦秋都不管我。”
最後一句流露出抱怨與委屈的意味,鴻卿“噗”地笑出聲,老闆直接一個眼刀丟來:“你欠抽。”
“是這樣的,在江河湖海上討生活的漁家,都有其忌諱,”方鴻卿笑着解釋道,“尤其忌諱‘翻’、‘沉’這些字眼。所以漁家在吃魚的時候,從來不把魚肚子翻過來吃另一面,而是說‘划過來吃’。你在船上喊了聲‘老闆’,這是忌諱中的忌諱,‘老闆’音同於‘撈板’,代表船毀人亡。漁人相信,一旦有人在船上說錯了話,他得一個嘴巴子抽過去,旁邊的人也不能拉不能擋。而他打得越重,越能祛除晦氣。”
小實這才明白過來,爲什麼先前鴻卿和秦秋眼見他被人打,都不做聲。可緊接着,又一個疑問蹦進他的腦子裡:“那後來爲什麼江面上突然出現了怪東西?真的是因爲我說錯了話?”
方鴻卿笑道:“這嘛,哪裡有什麼必然聯繫,碰巧吧。長江流域有一種珍稀動物,學名‘江豚’。漁人們叫他‘**’,認爲他是河神的化身,還會吃人,不過這也是口口相傳罷了。”
小實還想再問,可剛開口就是一個噴嚏。方鴻卿吩咐他多睡一會兒,休息好了再說。小實也有些迷迷糊糊,聽着鴻卿和老闆走出屋帶上門的聲音,不多時便沉沉地睡着了。
呼……呼……
沉重的呼吸聲響在耳邊,小實感覺到一種潮溼的氣息隨着極規律的呼吸,噴在自己的臉面上,將他自睡夢中驚醒。他費力地睜開眼,只見一片黑暗。
呼……呼……
又溼又涼的氣息,似乎就在眼前,帶着水底的粘膩腥味,就靠着自己鼻邊。那種味道讓小實覺得極惡心,在這黑暗中眼不能視物,但是他能感覺到胸口上有什麼東西正壓着自己,壓得自己透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