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的韓牧真的是一個可惡的男孩子,他經常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拖着我亂跑,每每等我從他手中掙脫出來的時候,我都會發現我已經陷在了鳶尾深處。
“你怎麼這麼討厭!”
年幼的我還不善於掩藏自己的情緒,我把對他的厭惡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他有些手足無措地看着我。
“我只是想帶你看看這裡的鳶尾花。”
我倔強地閉上眼睛,大聲地衝他說:“我不想看!”
他的眼神是失望而落寞的,就像一個受傷的小獸。
我踩着亂七八糟的鳶尾往回走,衣服上沾滿了藍紫色的花汁,韓牧一聲不吭地跟在我的身後,整個花叢裡盪漾着我們兩個人的腳步聲,我的輕而急促,他的穩重踏實。
我覺得我們兩個人的命運從那時開始就已經顯出端倪,我們是不一樣的人,在那麼小的時候就有那樣深重的分歧。
他是開在叢林深處的鳶尾,自由,奔放,隨性,勇敢!
而我,如果也是鳶尾花的話,一定是我奶奶門前的那一小撮,膽小,孱弱,從種子被埋下時開始,就註定了要被別人修理得整整齊齊。
我從鳶尾花地裡走回奶奶的門前時,那裡已經停了一輛車,車牌上鑲了一圈白色的邊,我知道那是我爺爺的車。
我推開門走了進去,奶奶在磨墨準備寫字,而爺爺則坐在一邊的太師椅上喝着茶。
“爺爺!”
“斕斕乖!”
爺爺似乎很開心見到我,將我抱起來放在膝蓋上。
奶奶的表情微微變了變,擱下筆,有點埋怨地說:“小孩子不能太寵,尤其是女孩子,要多教點規矩。”
爺爺拿着自己的那隻古董茶杯餵我喝茶,笑着說:“你啊,就是規矩太多!”
“今天來,有什麼正事兒麼?”
爺爺把我換到另外一隻膝蓋上,一邊輕輕地拍着我的背,一邊對着奶奶說:“王鋒國來了,還帶着他的長孫,我想帶着斕斕參加晚上的宴席,你要不要……”
“嗯,我一起去看看吧。”奶奶說完在旁邊預備着的銅盆裡淨了手,接過爺爺遞過去的白毛巾,擦乾了手上的水珠子,走到一旁的衣架邊,取下一件大衣提在手裡。
“我替你拿着。”爺爺一手牽着我,一手拿着奶奶的大衣,跟在奶奶身後出了老宅子。
其實奶奶住的老宅子離解宅不是很遠,司機大概開了十多分鐘就到了。
爸爸的樣子看起來好了很多,瘦了一圈,但是明顯有精神了,不再是先前那樣一副頹廢的樣子。他看到我,走了過來,蹲下身,用鬍子茬兒扎我的臉。
一個穿着花裙子的姑娘走過來,問我的爸爸:“一方,這個小女孩是誰?”
“是茹茹的女兒,”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是茹茹跟我的女兒。”
我不知道那個姑娘是什麼來頭,但是我直覺告訴我,她想做我繼母,童話裡白雪公主的繼母給我留下了深深的恐懼,所以我緊緊地摟着我的爸爸,討好般地衝她喊了一聲:“阿姨好!”
她笑得很甜,彎下腰,露出一片雪白,摸着我的頭說:“真乖!”
爸爸乾咳了一聲,對我說:“叫姐姐,不要叫阿姨。”
花裙子的姑娘摸着我腦袋的手突然停下來了,我仰着腦袋笑嘻嘻地說:“姐姐,你衣服口子開了!”
她的面色很尷尬,捂着領口,跺了跺腳,氣呼呼地跑掉了。
爸爸用下巴扎我的額頭,笑着說:“你真是人小鬼大。”
爸爸笑的時候眼角有了深深的紋路,跟我印象中的很不一樣,在我心目中,他是一個保養得宜的人,總是衣冠楚楚,高大偉岸,就像山一樣,在我背後支撐着我的天,我從沒想過他會有老去的那一天,那時的我心裡感覺到了害怕,我用力地抱了抱他。
“斕斕乖,怎麼了?”
“爸爸,你會幫我找一個繼母麼?”
“不會,爸爸有你就夠了。”
“可是我想要一個媽媽了,如果有合適的阿姨,你就把她娶回來吧。”
“好,爸爸答應你!”他說完勾了勾我的小指。
我聽到奶奶招呼我過去,我不敢不答應,便向着她跑過去,她的身邊還有一個穿着很得體的小男孩,面龐清秀,眼睛細長,臉上掛着淺淺的笑容。
“叫哥哥。”
“小哥哥,你好!”我笑得很甜。
奶奶笑着瞪了我一眼說:“哥哥就哥哥,誰教你叫小哥哥的。”
小男孩抿着嘴笑了,嘴角揚起了彎彎的弧線,眼下的臥蠶看起來很親切,他說:“妹妹,你好,我叫王頌之。”
我上去拉住了他的手,拉着他說:“我們出去玩吧!”
說完了就眼巴巴地看着我的奶奶,她點了點頭,說道:“在吃晚飯之前回來!”
得到了許可,我很開心地拉着他去了小花園,那裡的葡萄架已經長了綠油油的葉子,上面還墜了一串串細碎的小葡萄。
我跑到葡萄架下,坐上了鞦韆,對王頌之說:“你推我好不好?”
“好。”他答應得很爽快,一下一下慢慢地推着鞦韆。
鞦韆架吱嘎吱嘎地叫着,充斥着我那一整個快樂的夏天,孩提時的快樂是最單純的,有一個漂亮的男孩子幫你推鞦韆,你就會覺得你是幸福的,甚至會生出非他不嫁的情緒來,儘管那時我還不能理解“嫁”的含義。
第二年王頌之來我家做客的時候,我跟他提及那個葡萄架,他告訴他完全不記得有秋千那回事了,而且根據他的記憶,他只在我家只待了三天而已,遠遠沒有我想象中的一個夏天那麼久。
我努力地去回憶那一部分內容,卻什麼都記不得,於是我跑去問我奶奶,奶奶說:“王家的那個小男孩嘛?去年的確只在解家住了三天,估計後來因爲你生病發燒了,所以記錯了。”
我好像真的生過一場病的,可是我記不清了,我撈起了奶奶腳邊那隻叫做“啊嗚”的老貓,抱着出去曬太陽,坐在那把老搖椅上的時候,看到韓牧從鳶尾花裡走來,只是一年不見而已,他的個子已經高出了我很多,皮膚依舊黝黑。
“你好。”他笑着跟我打招呼。
“你變得我差點都不認識你了!”
他的確變了很多,不再光着上身,也不再穿着硬底軍靴,而是穿了白色的襯衫,黑色的休閒褲,樣子斯文有禮,如果不是那張輪廓分明的臉上還帶着不羈的笑容,我一定認不出他來!
“我以爲這是你喜歡的模樣。”
聽到他這麼說,我很錯愕,我不記得我有跟他說過我喜歡什麼樣的男生,可是他這樣說話讓我還處於少女時期的我有點尷尬。
汽車鳴笛聲響起,打斷了我們的對話,也化解了我的尷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