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婚派對臨近結束,林夕和桃芝道了個別,跟傅夜司一起離開。兩人走出派對會場,在酒店大堂意外撞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由一愣。
林夕臉色微變,怎麼會這麼巧。
向南站在不遠處,安靜地注視着兩人,落在傅夜司身上的視線,若有所思。不過很快地,他就拔腿朝她走過去,在她身前站定:“我來接你回去。”
他白天去處理了些公司的事務,晚上知道她會參加阮桃芝的訂婚派對,所以就直接開車過來。不過因爲他不在賓客邀請名單之內,不好擅闖會場,索性就在酒店大堂等。
林夕視線在他臉上巡梭一圈,還未開口,傅夜司就已經往她身前一擋,對向南微笑道:“我女朋友不勞你接。” 說完攬過林夕肩頭,扶着她就朝外走,到了酒店門口,他把鑰匙交給泊車員,對方便小跑着離開,去替他把車開出來。
兩人上車,傅夜司踩下油門,車子啓動,慢慢駛離酒店,林夕坐在副駕,從後視鏡裡看見向南走出酒店大門,孤直的身影始終望着她的方向。直到車子拐彎,再也看不見他,她才收回視線,沒什麼表情。
一路上,街景像彩色的綢緞,在車窗上緩緩滑過。
林夕靠着椅背,側頭沉靜地注視着窗外,腦子裡不知怎麼的,竟想起桃芝對她說過的話來:其實只要你願意打開心扉,試着接納傅夜司,說不定你們有機會的。
想到這裡,不由輕輕嘆息。她不是不知道,若是她跟傅夜司在一起,他一定會對她百般好,勢必不用擔心受傷害,只是,她不知道要如何打開心扉,對愛情徹底喪失了興趣。
嘗試過痛不欲生的感情,她只想平淡地走完一生,既然不能回報給傅夜司同等的愛,那不如不要開始,不要去加害,不要從受害者,變成施虐者。
傅夜司開着車,眼角餘光瞄了她一眼,輕輕咳嗽了兩聲:“在想什麼?”
該不會是,還在想着向南?
林夕回過神來,微微搖頭:“沒什麼,就是之前桃芝跟我聊了聊,好像想撮合我們。”
傅夜司雙眸掩在烏青的劉海下,視線柔軟如絲:“她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麼想。你知道,我不會勉強你做任何決定。”
“我知道。” 林夕脣齒間逸出一絲幾不可聞的嘆息:“你就是太縱容我,才讓我變成了惡人。以前接受你的好意我還會感到負擔,現在倒有些心安理得了。”
傅夜司淡笑,又低咳兩聲:“那是你的觀念有問題,本來你就不需要感到負擔,做這些是我出於自願,又不是被你強迫,你沒必要覺得有壓力。更何況,世界上的事,不外乎就是我負人,人負我,其實都是平衡的。”
平衡的麼?林夕眼神有些朦朧,忽然又想起了向南。他負了她,也被溫暖所負。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樣?被向南所負,也負了傅夜司。
不由輕笑。原來竟真是這樣,平衡的,人生不外如是,你不來負我,我便來負你了,哪有什麼例外呢。
車子緩緩駛入小區的地下停車場,平穩地在林夕那幢樓的電梯口前停下,兩人一齊走下車來。車門剛關上,入口處就又駛進一輛車,黑色的車身,奔馳的車標,林夕下意識地看了眼車牌,果然是向南的車。
傅夜司看着越開越近的那輛車,對林夕道:“我送你上樓吧。”
林夕輕輕嗯了聲,跟着那輛奔馳從她前面的車道緩緩開過去,黑色的車窗未降,林夕看見自己的倒影從窗戶上一滑而過,她下意識地移開視線,彷彿車窗裡面關着什麼洪水猛獸。
待車子完全開過去,她才和傅夜司一起越過車道,朝電梯間走去。摁下向上鍵之後,她看了眼電梯現在的樓層,剛到頂層,這也就意味着,下來還需要一定的時間。
於是他們也只能安靜地等待。
很快地,電梯間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走得有些急,似是怕趕不上什麼,跟着向南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林夕拿眼角瞥了他一眼,繼續無動於衷地盯着電梯下行的數字。
向南腳步微頓,視線上上下下地把她打量了一圈。潛意識裡,他是不相信他們兩人在交往的,但現在傅夜司送她回家,就像男朋友照顧女朋友那樣,而她竟然同意他送她回家,還同意他送她上樓,在這麼晚的時間,究竟想幹什麼?
思及此處,他臉色有些陰鬱,凌空和傅夜司對望了一眼,傅夜司倒是雲淡風輕地笑着,對他微微頷首:“向總,你可真是鍥而不捨,都追到這裡來了。”
向南走過去,在林夕的另一側站定,雙手插兜,脊樑挺直:“我只是回我家而已,談不上鍥而不捨。” 跟着眉峰微挑,斜看過去:“怎麼,你難道還不知道?莫非你女朋友沒有告訴過你,我現在是她的鄰居?”
傅夜司心底滑過詫異,面上卻鎮定自若,詢問地望向林夕,林夕擡眸,對他輕輕笑了笑,安慰道:“我沒有對你提起這件事,因爲不值得一說。”
聞言,向南臉色微沉,表情有些僵硬。
“原來是這樣。” 傅夜司恍然,跟着戲謔地對向南道:“向總似乎對我女朋友感興趣得緊,都搬到這兒來和她做鄰居了,看來以後我得加強防守,免得一不留神被你撬了牆角。”
語畢,電梯抵達了負一層,銀色的門緩緩打開,林夕率先走了進去,在中央轉身站定,門外兩個大男人對望一眼,傅夜司伸手擋住電梯門,對向南做了個請的手勢,神色從容淡定,彷彿眼前這個對手根本不足爲懼。
向南瞥了他一眼,沒有謙讓,咬着牙徑直走了進去,在林夕右側站定。高姿態通常是由勝利者擺的,他現在沒那個資格。可是就算再怎麼委曲求全,他也不想放手。
待他進去了,傅夜司這才走進電梯,站在林夕左側,擡手按下了樓層鍵。兩個男人都穿着黑色的西裝,林夕身上一襲奶綠色的禮服,三人站在一起,就像一塊薄荷味的奧利奧。
Wωω .ⓣⓣⓚⓐⓝ .℃ O
電梯上行。狹窄逼仄的空間裡,瀰漫起一股無形的氣場,愈發顯得緊繃,沒有人說話,感覺僵持窒息,連時間都變得緩慢而停滯。
向南始終盯着銀色電梯門上,那纖瘦的模糊影子,眼神複雜。他搞不清她腦子裡的想法,只能靠猜,然後患得患失,比如她沒有搬家,他會猜,那是不是代表她在給他機會?比如現在她和傅夜司在一起,他又要猜,是不是之前自己會錯了意?
是不是她,根本就不在乎他了?
或許是他眼神太過熾烈,林夕微微地垂下頭,視線落到電梯門下的縫隙裡。
跟着,傅夜司掩面咳了兩聲,打破了這場僵持。
林夕擡起頭來,有些擔心地望向他:“你今天怎麼了,好像一直在咳嗽?”
傅夜司無所謂地搖搖頭:“沒事,大概是換季的關係,所以嗓子總是癢。”
林夕想了會兒:“冰川貝燉雪梨對止咳很好,回去讓傭人燉給你吃吧,要是不見好轉,記得去看醫生。”
向南嘴角微勾,竟莫名地有些優越感,原來傅夜司這個男朋友的待遇也不過如此,要知道他以前咳嗽氣喘,她可是會親自燉給他喝,梨肉煮得爛熟,湯汁濃郁醇厚。
傅夜司不置可否,別有深意地望着她:“可不可以你燉給我吃?”
向南臉色一沉。
林夕有些意外,跟着淺淺笑了:“可以。不過家裡沒有材料,我明天去買。”
向南臉色又是一沉。
傅夜司心滿意足地笑起來,伸手握住她的,和她十指相扣,林夕眼尾掃了向南一眼,沒有掙扎,任由傅夜司握着她。
向南望着門上的影子,兩人隱隱交握的雙手,如同一根冰錐猛地扎進他心裡,痛得他眉峰一擰,很想發作,但可悲的是,沒有立場。
三人於是又陷入沉默。
所幸很快電梯就到了林夕所住的樓層,傅夜司拉着她先走出去,向南跟在後面出來,視線緊緊落在兩人牽着的手上,牙關一直咬得死緊。
走到門口,林夕轉過身對傅夜司一笑:“謝謝你今天送我回來。” 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見向南站在電梯口前,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們。
傅夜司眼波微轉,嘴角一挑:“我可以進去喝杯咖啡嗎?”
林夕收回視線,望着傅夜司一愣,什麼?喝咖啡?
若是兩人真在談戀愛,這句話背後的潛臺詞就不言而喻了。只是,他們並沒有在交往,所以他應該不是那個意思。
再看了眼向南,又看看傅夜司臉上意味深長的表情,林夕似乎明白了什麼,點頭說好,跟着從手包裡掏出鑰匙,打開門,兩人一齊走了進去。
向南眼睜睜地看着她的門關上,感覺如墜冰窟。他隱約聽見了傅夜司說的話,但他沒想到她會同意,這麼晚的時間,一個成年的男人和一個成年的女人,孤男寡女地共處一室,天知道會發生些什麼。
萬一……萬一……萬一……她跟他做了呢?
腦子裡幻想出來的畫面幾乎要讓他崩潰,他焦躁地從身上摸出包香菸,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再掏出打火機,瞬時騰起的小火苗中間呈淡藍色,外面一圈黃,他用手攏着火,湊近白色的煙身,手竟然有些發抖,點了幾次才燒着。
深深地吸上一口,吐出長長的白煙,他靠在電梯邊的牆上,不想回屋,就想在這裡等着,看看傅夜司什麼時候出來,今晚還會不會出來。他本不是愛吸菸的人,有時應酬纔會抽上幾根,但現在他忍不住,手上要握着個什麼東西,才能壓抑他的恐懼。
屋裡。
傅夜司進屋後在沙發上坐下,林夕拉開冰箱門:“要喝什麼?”
“礦泉水就好。”
林夕拿了兩瓶依雲過來,在他身邊一坐,遞過去一瓶,問:“你在玩什麼把戲?”
傅夜司輕巧地聳肩:“不是你說想要他死心的麼?我只是在幫你達成心願。”
林夕哦了聲:“難怪剛纔在門口,你古里古怪地看着我,我還怕會錯意了。”
傅夜司笑笑,擰開瓶蓋喝了一口:“那我今天要在這裡睡,做戲就要做足全套,才能對得起觀衆。”
林夕沉默片刻,笑容像浮塵一樣飄渺:“也好。” 就這麼讓向南繼續誤會下去,總有一天他會對她死心,到時候該移民的移民,不移民的,還可以重新開始生活。
把水放在茶几,她欲起身:“那我去幫你收拾下客房。”
傅夜司攔住她:“不用那麼麻煩,我在沙發上將就一晚就好。”
林夕歉意地嘆氣:“總是這麼委屈你。”
“要是覺得對不起我,就陪我看電影吧。” 傅夜司眸子亮晶晶的,像盛了一汪水在裡面:“我討厭一個人看電影。”
林夕笑着點頭:“好,我陪你看電影,想看什麼?”
傅夜司無所謂地聳肩:“什麼都行。” 只要有她在身邊,看什麼都好。
屋外。
向南倚在牆邊,一根菸接着一根菸地抽,抽到雙眼猩紅,滿地菸頭,傅夜司還是沒有出來,他的一顆心也幾乎沉到了底。在那扇緊閉的房門背後,有太多可以令他幻想的空間,不管他們現在在做什麼,都令他感到發狂。
那些被他臆想出來的畫面折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經,越是讓自己不去想,就越是腦補得厲害。他們會不會喝了酒,會不會偶然地說起從前,會不會在某一刻火四濺,他會不會佔有那曾經只屬於他的身體,像他那樣親吻她的敏感地帶,慢條斯理地撩撥她,讓她在他身下難耐地扭動呻|吟……
想到這些,他就急怒攻心,恨不得抄起旁邊的滅火器將她的大門砸破。
然而他卻不敢,他甚至不敢過去敲門,找個藉口和她說說話,看看裡面的情況。因爲看不見的事,可以當做沒有發生,親眼看見了,就連否認的餘地都沒有了。
之後的一段時間,林夕早上出門,向南都沒有再從對面單元裡出來,固執地要和她一起搭電梯。兩人雖是鄰居,但他活得就像是突然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一樣,悄無聲息,她甚至都不能確定,他是否還住在這裡。
在感到鬆了口氣的同時,她心裡又有些別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但她剋制着,將異樣硬生生地壓到內心的最底層,每天依舊和沒事兒人一樣地去工作室上班,有閒暇就去找桃芝喝喝茶,聊聊她和韓昭的結婚大計。
聊得上癮了,乾脆就睡在桃芝那裡,把韓昭踢去睡客房。
兩個奔三的老姑娘,洗了澡,翻出中學時的睡裙套在身上,嘻嘻哈哈地鑽進被窩,並肩躺着,燈一拉,世界一下子安靜下來,彷彿回到了多年前,兩人時常睡在一起,徹夜聊天。
“桃芝。” 黑暗裡,林夕的聲音有些軟糯,似乎帶了點鼻音,像是在哽咽:“你一定要幸福,你們一定要幸福。你和韓昭,是我對愛情僅有的幻想了。” 從小到大,她聽過無數男人和女人的結局,幾乎沒有十全十美的,要麼女人忍,要麼女人滾。
兩情相悅,從一而終,怎麼就那麼難?
桃芝翻了個身,面向她,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果然有溼意。她往前靠了一些,將她摟進懷裡:“有一天,你肯定也會像我這麼幸福的。也許那個人不是傅夜司,不是向南,而是一個全新的人,他就像我們小時候幻想的那樣,會偶然地出現在某個街角,騎着白馬,身上沐浴着晨光。”
林夕在她懷裡破涕爲笑:“還騎白馬呢,現在要真有誰這麼出現,我一準當他是神經病。”
兩人哈哈地笑起來,林夕笑着笑着又沉默了,吞吐地說:“那誰,有好幾天都沒出現過了。” 有些事,在黑暗裡似乎更容易說出口。
桃芝怔了怔:“你想他了?”
林夕搖頭:“不是,就是他忽然消失,我心裡怪不踏實的,總有些心神不寧。”
桃芝拍拍她的背:“你別瞎想了,沒準兒出差去了。再說你擔心他做什麼?你忘了他以前怎麼對你的?”
“沒忘。” 林夕臉埋在她肩窩,長長地嘆氣:“只是他對我來說,依舊是特別的,就像小王子的玫瑰。”
那是她們曾經讀過的故事。小王子的星球上不知從哪裡飛來了一顆種子,生根發芽,長成了美麗的玫瑰。小王子從來沒有見過玫瑰,他一見就愛上了,每天細心澆水,悉心呵護,他一直以爲這是唯一的一朵玫瑰,只有他的星球纔有。
有一天,小王子離開玫瑰,來到了地球,看見一畝玫瑰田,裡面種着幾千株玫瑰。小王子失望極了,他以爲他的玫瑰是唯一,沒想到只不過是衆多玫瑰裡,平凡的一朵而已。小王子嗚嗚咽咽,哭得好傷心。
後來小王子遇到了一隻小狐狸,小狐狸開導他說,回去你的星球上看看吧,你那朵玫瑰是獨一無二的,你曾經給她澆過水,愛護過她,你們一起渡過了那麼多日日夜夜,所以她是特別的,是屬於你的。
wWW ◆ttka n ◆¢○
向南對她的意義,何嘗不是這樣?他本身是好是壞,值不值得愛,似乎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曾經對他的投入,註定了他對她是特別的存在。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更新來晚了。今天這章算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