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上,四個人沒有什麼舞臺動作,沒有酷炫的舞蹈,也沒有太多的表情。
一個站着,三個人坐着,沒有樂器,沒有伴奏,就只有憂傷的口哨聲,和低沉的吟唱。
臺下,評委們靜靜聽着。
這是什麼?
阿卡貝拉(無伴奏合唱)?
或許算是,但是口哨算是伴奏還是人聲?
是樂器,還算是唱歌?
這到底是有伴奏的,還是沒伴奏的?
桌子算樂器嗎?那拍桌子和拍肚皮有什麼差別?
而這首歌的歌詞,也格外簡單。
沒有了白墨聽霞那一貫的咄咄逼人,言辭犀利。
也沒有了那意氣風發,一往無前。
這一刻,在舞臺上的四個人,就是四個在高考前夕,看着倒計時一天一天到來,孤獨而憂鬱的少年。
他們口中的那個“你”,到底是誰?
“你”又長什麼樣子?
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
但正因爲不知道,所以纔有了足夠的想象空間,每個人,都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那個他和她。
想起了自己的高中歲月。
舞臺上,谷小白還在吟唱着:
“一百天一百天……
一百張試卷折成雁
一百天一百天……
一百根粉筆都用完
一百天一百天……
一百天一百天……
分別前最後一百天
一百天一百天……
一百天一百天……
一百天爲什麼都過完
明天就再也見不到面……”
這首歌,將所有的意象精簡到了極致。
整首歌就只剩下了四個意象。
你、試卷、黑板、一百天。
它也沒有副歌或者高潮,就這麼一直唱了下去。
是啊,高中的生活就是這樣的,特別是在臨近高考的時候。
只剩下了教室、學習,枯燥而乏味。
沒有衝動,沒有激情。
只有寂寞。
歌詞是重複的,但是優美的旋律,以及谷小白卓越的唱功裡帶來的細微變化,卻讓這首歌完全不顯得乏味。
臺下,一名評委聽着聽着,聽到最後一句,突然紅了眼眶。
原來,本以爲還有一百天,也只是轉瞬即逝嗎?
突然之間,明天一百天就要過完了?
我要怎麼辦?
要去表白?道歉?
還是依然默默等着,這最後一天過去?
唱完了“明天就再也見不到面”之後,谷小白突然昂起了頭。
第三個口哨聲加入了進去。
咦,等等,不是口哨!
谷小白並沒有吹口哨,而是張開了嘴巴。
哨音!
低音哨音!
狂暴的氣流,衝擊着他的聲道,震動着管壁,發出了哨子一般的聲音。
但這個哨音未免太低了吧。
臺下,評委們呆住了。
等等,這是在炫技嗎?
在場的大部分人,都是聽過谷小白的高音哨音的。
吟唱版《燕燕》裡,那高到C8的高音哨音,滌盪人心。
而現在,谷小白髮出的哨音,卻是在highC,也就是C5的上下徘徊。
哨音都可以高到C8,低到C5了嗎?
連哨音都能橫跨三個八度的音域?這是人類嗎?
這個突如其來的炫技,也太……呃,變態了吧。
“其實小白不會吹口哨……”旁邊,付函無情的出賣了谷小白的弱點。
什麼?不會吹口哨?
你說連哨音都能橫跨三個八度,各種管樂器玩的爐火純青的少年,不會吹口哨?
這真是……emmmmm……
這世界真是玄幻。
但很快,他們對谷小白“濫竽充數”吹口哨的震驚,就消失了。
等等,這是什麼?
谷小白、王海俠、周先庭三個人吹着口哨,組成了一個三聲部。
谷小白的哨音在這三聲部中,擔當中頻。
王海俠是嘴脣式吹法,此時控制速度和舌部的位置,吹出了比較低而厚的曲調。
周先庭是舌式吹法,他呲着牙,發出的頻率稍高,有一些氣聲。
三個人組成了三聲部,三個旋律各不相同,但都是如此的憂鬱、孤獨,而且交融在一起,卻又如此的好聽!
這是復調?
我去,現在的孩子都開始玩這麼高級的了嗎?
而且曲子寫的這麼好!
復調其實也很常見,譬如卡農。
卡農是彼此嚴格重複,不同時間進入,互相模仿。
但此時的三個人,三個曲調各不相同,但卻都非常的憂傷。
模仿不多,各自發展,但卻也有相同的旋律,偶爾相合,然後再次分開。
就像是課後的一次無意間經過,又或者一次走廊裡的偶遇。
臺下,許多專業人士的眼睛越瞪越大。
這不是卡農,是賦格。
利用嚴格的對位,在聲部之中,將各聲部配成和諧的和絃,還要考慮每一個旋律線的旋律。
這比套和絃的方式,難到天上去了。
三倍的憂傷,九倍的孤獨,N倍的難度!
高級!
所以,這首歌,它聽起來是民謠,看起來像阿卡貝拉,實際上內核是古典嗎?
我去,好高級好高級!
那麼簡單的歌詞,配上了聽起來那麼簡單,實際上非常高級、複雜的旋律,現在的孩子,真會玩!
普通的歌迷,這會兒只是覺得好好聽,好憂傷!
如果有人這樣在我面前吹口哨,我一定馬上撲上去表白。
哪裡會等到100天之後,明天就要分別!
管你是長得美醜,就是你了。
但專業的歌迷,已經被震驚了。
就在此時,趙默也加入了進來。
他的吹口哨方式,是間斷式的,只能在某個時候,發出單獨的音階。
就像是有一個笨拙的孩子,在不合時宜的重複着主旋律的音階。
但是他的加入,卻瞬間讓整個曲子,變得更加和諧動聽了起來。
我去,原來不是口哨三重奏,而是四重奏!
難度max!
現在的孩子們,對樂理的研究,已經那麼精深了嗎?
這是非古典音樂作曲系的原創賽應該出現的東西嗎?
這一刻,評委們都不知道該震驚於旋律,還是形式,又或者其展現出來的樂理知識了。
事實上,他們都想多了。
其實這首歌,寫旋律的過程是這樣的。
“小俠子,你的口哨中頻泛音比較凹,高頻泛音又太突出,你這個音階降一個半音,用八次泛音彌補一下庭哥的六次泛音……對,這樣就和諧多了。”
“趙默,你這個時候加入進來,掩蓋一下小俠子的高頻泛音的毛刺感,把他的七次泛音壓下去,對,就是這個音……”
其實這首歌寫的時候,一點也不浪漫。
但此時此刻,看着臺上的四個人吹着口哨,所有人都覺得。
如果,寂寞會唱歌。
那麼它唱的,一定是這樣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