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小白只要站在舞臺上,就有一種可以直接觸動人心的能力。
看着谷小白,站在月池中央,低沉而神情地演唱着,衆人的眼前,仿若看到了一個落魄的男人,踉蹌地走在破舊的港口,焦急地詢問着每一個從南方海上到來的人。
這位來自南方海上的朋友,你可曾見過我的愛人。
她是那麼的美麗,她是那麼的溫柔,如果你曾經見過她,請你一定要告訴我。
不論是白日還是黑夜,不論是颳風還是下雨,只要有船隻靠岸,他就會出現在碼頭上,不停地詢問着。
可是,他得到的只有失望。
他只是聽說,有盜寶人帶走了她的首飾,在富麗堂皇的拍賣會上賣掉。
買走她首飾的富人,把它藏進了華美的金色匣子。
他們不知道,有人願意付出一切換回它,卻又註定得不到它。
唱到“換回它”時,谷小白伸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膛,顫抖等聲音,似乎要把人的心都捏碎了。
在知道谷小白的這首歌,是寫給考古協會的,是爲了水下考古學而寫的時候,他們很容易就勾勒出來了那種絕望的畫面。
遍尋世界,找不到自己的愛人,卻聽說屬於她的東西,已經被盜走時的悲憤與無奈。
我的愛人啊,你到底在哪裡……
我該如何才能找到你。
月池裡,谷小白閉上眼睛,雙手捧着話筒。
他唱歌的時候,極少像現在這樣,不和任何的人互動,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但在他的歌聲裡,卻帶着他這個年齡的人,絕對不應該有的滄桑、悲涼、愛意。
這一刻,像是有一個蒼老的靈魂,附在他的身上,藉着他的身體,藉着他的嗓音,唱出自己心中的一切思念與憤懣。
唱完一段,谷小白轉身,面向了另外一個方向,閉着眼,宛若祈求一般,向前方伸出手。
“如果朋友你來自南方海上
請問你是否看見我的孩子……”
谷小白的語氣,低沉而充滿了慈愛,像是每一位驕傲的父親,提起了自己的兒子。
此時此刻,現場許多全家一起來看演出的人,或者有了兒女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兒女。
“他奔跑時頭髮總是垂下
像是一頭小牛甩着尾巴……”
唱到這裡的時候,谷小白的臉上,帶上了笑容,似乎他的眼前,已經浮現了那可愛孩子的模樣。
裴光榮張大嘴,使勁眨了眨眼,不讓自己眼角的淚光滾下,這一刻,他也想到了自己的兒子。
那個醜萌醜萌的傻小子。
他愛他,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給他。
只是想起來,就會讓人內心灼熱,熱淚盈眶。
谷小白的聲音裡,這種灼熱慢慢褪去,又變成了難言的悲涼。
“聽說他們帶走了他的小馬
賣給了遙遠的富豪人家
可上面有我親手刻下的名字
有一天他還要騎上它回家啊……”
谷小白彎下腰,撕心裂肺,像是在吶喊,又像是在哀嚎。
他們帶走了她的首飾,他們帶走了他的小馬。
他們帶走了我所有的一切,卻從沒有想過,有人在思念着他們嗎?
副歌到了,谷小白的情緒突然爆發:
“啊——”
“啊!!!”
“啊↗↗↗!!!”
連續三聲怒吼,一聲比一聲強烈,難言的憤懣,像是刀子一般撕裂了人心。
谷小白的唱腔變成了嘶吼,他的身體,像是蝦米一樣佝僂了下去:
“他不敢回憶
他不敢忘記
跳動的那一顆
愧疚的心啊……”
谷小白的左手,像是要抓進自己的胸膛一樣,緊緊抓着自己的胸口,似乎肉體上的痛苦,能夠緩解內心的痛苦。
是什麼,讓他如此的執着,讓他永遠都不放棄。
是愧疚啊。
因爲,她們死了,可他卻活下來了。
他覺得自己如此的自私,如此的無能。
無論如何,他也要讓她們回來!
無論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他不敢變老
他不敢死去
可他終究葬在
看不見海的山下!!!”
谷小白終於睜開了眼睛,仰望向了天空。
這一刻,谷小白的表演,不酷炫,也不高大上。
但他卻把這首歌,唱到了所有人的心裡。
那個老人,他在亂世之中掙扎。
一次次疾病纏身,所有人都覺得他要死了。
但他死死咬牙撐下來了。
他不敢變老,他不敢死去。
因爲死去了,就再也沒有人能帶她們回家了。
即便活着,陪伴他的是永恆的孤寂,永恆的愧疚。
他掙扎着活到了107歲,但他,終究被葬在了看不見大海的那座山下。
谷小白低頭,捂住了眼。
淚水,汩汩流下。
一首歌,把情緒唱進了別人的心裡,也唱進了他自己的心裡。
一個世紀的堅守,那是什麼樣的感情,那是什麼樣的執念。
而現在,這執念被烙印到了他的心裡,這個故事被人講給了他,他感同身受,卻又無處宣泄。
這一刻,他終於把這首歌唱出來了。
他終於把這個故事唱出來了!
音樂在繼續,大樂隊的聲音,在四周瀰漫。
谷小白卻彷彿聽不到,他深深吸着氣。
看臺上,譚留根捂着眼睛,大聲的哭泣。
旁若無人,嚎啕大哭。
許久之後,谷小白放下了捂住眼睛的手。
他的眼中含着淚,面上卻又勾起了微笑。
“如果朋友你來自南方海上
請問你是否看見我的愛人
她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
她的頭髮像夜幕垂下……”
這一刻,無數的人,想到了自己喜歡的那個女孩,想到了相伴一生的那個她……
“聽說他們把她埋進沙土
讓她再也無法在夜晚呼喚
那是讓我入睡的歌聲啊
聽不到我該如何夢見她……”
谷小白的眼前,浮現的是那被埋入海牀的顱骨。
沒有人知道,那是不是她。
但一定有人,在夜晚做夢的時候,也在想着她。
一百多年過去了,還有人在思念她嗎?
“如果朋友你來自南方海上
請問你是否看見我的孩子
他笑起來就像海潮永不停歇
看着他會讓你的心也融化
聽說他們踩碎了他的小手
就那麼散落在海牀之下
那是我做夢都想握住的手
爲何總是抓也抓不住啊……”
谷小白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麼,卻似乎什麼也抓不住。
那小小的手,曾經是某個人心中的寶貝,是某個人無論如何都要保護的人。
爲什麼,卻有人狠心把它踩在腳下。
踩得粉碎。
爲什麼!
下一秒,副歌再起:
“啊啊啊……
他不敢回憶
他不敢忘記
跳動的那一顆
愧疚的心啊……
他不敢變老
他不敢死去
可他終究葬在
看不見海的山下……”
他終究葬在了,那看不見海的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