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臻看着站在院子裡仰頭看着煙火的喬鎖。她穿着豆綠色的大衣,長髮隨意地散落下來,面容蒼白剔透,看着夜空的眼神專注而空茫。
他想起十六歲時的喬鎖。他第一次見到喬鎖便是在那年的除夕之夜,他的航班誤點,風風火火地趕回到喬家時已經是半夜了。
那個時候的喬臻滿世界地瘋跑,風流瀟灑,人稱烈火三少,他回到喬宅時沒有通知任何人,拖着箱子進了家門,除夕之夜,天空上在放着煙火,少女時代的喬鎖便站在結滿冰霜的院子裡看着天上的煙火微笑,稚嫩的臉龐如同會發光一樣。
他站在門口,看的失了神,直到傭人看見他,驚喜地喊道:“三少爺回來了。”
一大家子都涌了出來,他被衆人包圍住,進屋前轉身看了看那個少女,她一人站在樹影深處,看着他甜甜一笑,很是羞澀。
那樣普通的遇見後來便在歲月裡漸漸地變了味。
“我喜歡煙火。”喬臻淡淡地說道,“雖然他們短暫,轉瞬即逝,可美麗的東西終究是美麗的,只要能擁有,縱然凋零,此生也沒有遺憾了。”
他的聲音在夜裡平淡無奇,喬鎖沒有聽出他話裡的深意來,她只是擡頭看着天空裡的煙火,在想,喬謹言和凌婉也是站在這同一片星空之下的。
想到這裡,她便覺得胸口有些發疼,她轉身看着喬臻,低低地問道:“三哥,我陪你去看煙火吧。”
喬臻聞言眼睛一亮,笑道:“好。”
喬鎖推着他的輪椅走出喬家,沿着街道往公園的方向走去。因爲除夕之夜,家家戶戶燈火通明,城市的霓虹燈都亮了起來,空氣中彌散着那種硫磺硝石的味道,路上行人不多,也有一些情侶夫妻出來散步,相互偎依着走在燈火下。
出了院子,視野便更加的開闊,兩人仰頭看着天上的煙火都沒有言語。
喬臻見她似乎情緒不是很高,新年也是這般寡淡的樣子,便握住了她的手笑道:“我記得你以前是最愛笑的,如今怎麼不愛笑了。”
喬鎖見狀,對他笑笑,有些悵然所失地說道:“三哥,我只是覺得笑不出來罷了。”
喬臻失笑,微微低沉地說道:“那是小鎖長大了,有了憂愁了。”
喬鎖並不是一個愛說話的人,喬臻也是內心藏了諸多事情的人,兩人沿着街道慢慢回去,看着家家戶戶貼新聯,都有了“老了一歲的感慨”。
各自分開,喬鎖進了房間脫下大衣,然後便看見了擺在牀頭邊的破舊的牛皮日記本。她覺得眼熟,想了許久纔想起這是她之前從喬謹言的書房內拿到的,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就不見了。
她翻開日記本,裡面的字跡娟秀而清晰,有些褪色,年歲已久。
前面都是一些樂譜和插畫,畫的很好,色彩濃豔的風景圖,獨孤的房子、天空、濃煙、柵欄,很多這類的插畫。喬鎖看的津津有味,有些愛不釋手,一直往後翻時,主人開始潦草地記錄着一些事件。
“8月8日,陰,我在人潮擁擠的市場廣場坐着畫插畫,對面賣水果的女孩長得很漂亮,金髮碧眼。他帶着西部牛仔的帽子,站在我面前,他說,你擋住了我所有的陽光了。我不認識他。”
“8月10日,大雨,我冒雨去看畫展,出來時眼睜睜地看着我放在外廳的雨傘被人拿走。他拿錯了傘,那柄傘上刻有我的名字,是姐姐給我定做的,我出來時一直將它帶在身邊。有人交給我一張紙條,說那位先生留下了電話。我很氣憤。”
“8月11日,父親打電話讓我回家,說我在外面遊蕩的時間夠久了,該回去了,可是回去能做什麼?跟姐姐一樣被家族所困,不得自由嗎?我跟父親吵架,然後覺得這生活真他媽的沒有希望。”
喬鎖往後翻看着,這是一本日記,主人便是喬謹言的姨母,顧家的小女兒顧妍,她時常在日記奔上隨筆塗鴉,有時也寫下一些心情日記,寫的最多的便是她的不自由和那個男人,喬鎖沒有看見那個男人叫什麼名字,看到後來時,只知道他叫做“小r”,她大致能看出來顧妍跟這個男人相愛了。中間停了很久一段時間沒有記錄,一片空白之後便是記錄了喬家的事情。
喬鎖感覺手有些發抖,她將門窗關好,坐在窗前靜靜地讀着顧妍的日記。後面記載的內容很多,從顧妍回來認識喬東南,下嫁到孩子出生、夭折,顧妍病重,寫的很詳細,可以看出來,顧妍病重後期一直是抑鬱的,將所有的心事都寫在了日記本上,日記本上也出現了喬謹言的名字。
那時喬謹言還年少,剛剛過繼到喬家來。
喬鎖看完了日記本,內心激動澎湃,只覺得一場煩躁,不能安。
她拿出手機,想要打電話給喬謹言,可看了看時間才發現居然是夜裡四點了,她看的太投入,不知道時間過的這樣快。
她將日記本收起來,放進自己隨身的包裡,在屋子裡輾轉不安,然後取下大衣套上,帶上圍巾,拿上手機下樓來。
樓下很安靜,各個房間的燈都是開着的,今年的新年是喬家這些年來最安靜冷清的一次,以前記得這個時候,串門拜年的都踏破了門檻。喬鎖在客廳做了一會兒,出了院子,看着外面漸白的天空,蹲在了樹下手無意識地撥通了喬謹言的電話。
她看着亮着的屏幕,突然之間自嘲一笑,她是瘋魔了麼,這個點給喬謹言打電話,且不說他是不是睡着了,就算沒有,或者是吵醒了凌婉,她該如何解釋她這個妹妹深更半夜打電話給自己的大哥?
喬鎖正欲掛斷時,電話通了。沉寂,然後喬謹言的呼吸聲從電話裡傳過來,他說:“我想你了,阿鎖。”
喬鎖仰起頭,只覺得有東西要從眼眶裡流淌出來,那樣簡單的話語,那樣平靜的語氣,可是爲什麼她想哭呢?
喬鎖沒有說話,只是緊抓着手機,咬緊了脣。喬謹言在那邊似乎是能猜到她此時的模樣,低低笑道:“你出來,阿鎖,出門往左走。”
喬鎖有些不明所以,出了喬家,看着外面寂靜的街道。她往左慢慢走去,走了數百米看便見了喬謹言的車停在了拐彎處。
喬謹言下車,看了她三秒鐘,然後走過來,摟住了她,深深吻住。他吻得用力,喬鎖感覺自己有些無法呼吸了。
喬謹言最近是很得寸進尺的,只要她稍微柔軟一分或者沒有明確地抗拒他,他都會很自覺地霸佔她的時間,摟摟抱抱親吻更是家常便飯。
每一次她覺得這種舉動過於親密,冷眼看着他或者瞪着他時,他都很是自覺地退開,然後過不了多久又會自然地親暱地重蹈覆轍。
喬謹言見她蒼白的小臉都漲紅了,這才放開她,抱她上車,開了暖氣,將後座的空間打開,握住她的手幫她取暖。
“你怎麼在這裡?”喬鎖有些懵,她走過來便被喬謹言吻得七暈八素的,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我在看星星。”喬謹言打開天窗,淡淡地說道。其實他在想她,這些天她一直都是和他在一起的,回到了喬家一個人住會不會有些害怕失眠?他在顧家吃完飯便開車,原本打算回喬家,可是車子開到了這裡卻沒有進去,他孤獨一人坐在外面,看着喬家的方向,想象着喬鎖現在應該是在做什麼?這樣一想心中便溢出許多的甜蜜來。
過往跟阿鎖在一起相處的點點滴滴便涌上心頭來。突然之間那些辛苦和痛苦便如同輕煙一般消散掉了。
“這座城市是看不到星星的。”喬鎖有些正緊地說道,喬謹言見她當真了,笑笑地揉揉她的腦袋,說道:“大哥有些累了,阿鎖,讓我抱着你睡一會兒。”
他說完便將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裡,閉目休息。喬鎖見他睡得很是安穩,靜靜地看着他的面容,伸手在他的眉峰處用指尖輕輕地描繪着他的輪廓,她不知道他長得像誰,但是長得真好看,她細細地描繪着,喬謹言被她鬧得無法睡覺,低低笑起來,說道:“阿鎖,要不我們都不要睡覺了,做一些其他有益身心健康的事情,恩?”
喬鎖的臉猛然間就漲紅了,不敢想象出喬謹言居然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一貫是很有自制的,就算想要她也從不說出口,大約他一直認爲人有慾望是羞恥的事情,在這方面,其實喬謹言比她還要保守。
喬鎖的身子僵住,乖乖地收回手,也不在鬧他,感覺有些困,便低低地說道:“那個孩子是我父親害死的嗎?”
喬謹言見她突然問這個問題,沉吟了半響,說道:“我們一直沒有證據,可是那些如今都不重要了。”喬東南已經入獄,也算是有了報應,至於當年那個孩子,終究是死去了,無法復活。
“如果當年你留在喬家一直都爲了替你姨母查出孩子的死因,如今父親已經入獄,喬家一脈也元氣大傷,大哥,如果是爲了報復,你是不是該讓我重新愛上你,再拋棄我?”她淡淡地說道,在他懷裡沒有睜眼,說道,“還是三年前,你就已經這樣做了?父債子償,也是有道理的。”
喬謹言的身子卻緊繃了起來,皺眉沉沉地問道:“你都知道了?”
“你母親告訴了我一些,我自己也知道了一些。”喬鎖淡淡地說道,在他懷裡尋了個舒服的位置,繼續眯眼。
喬謹言伸手攬了攬她的腰,將面容貼上她的,低低地說道:“倘若是報復,那麼我希望一輩子都把你綁在身邊,這樣子你便每天都能還債了,阿鎖,我是不是很貪心?”
對於過去的事情他沒有解釋半點,只是用這樣平實的語言說出了自己的念想。
喬鎖聞言,突然之間微笑了一下,喬謹言倘若不是這世間最大的情感騙子那麼便是最殘酷的兄長。因爲他讓自己的妹妹愛上了他。
她低低地嘆息,說道:“大哥,我們以後會不會下地獄?”
喬謹言臉色微沉,親了親她的額頭,說道:“不會,就算下地獄也只會是我,不會是你,你是個純潔的孩子。”
純潔的孩子嗎?喬鎖有些迷茫,內心泛起了一絲的冷笑,經歷了這麼多她還算的上純潔嗎?都沒有了,她隻身處在黑暗裡,看不見前方的道路。
喬鎖低低地說道:“那你什麼時候離婚?”
喬謹言沒有說話,撫摸着她的手頓住,他看向外面的天空,淡淡地說道:“天要亮了,阿鎖。”
大年初一,照例是要家家戶戶地拜年,喬家今年很是低調,以前來往的人也都打電話來拜年,卻不曾登門拜訪。過去一年內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誰還敢上喬家的門,這怎麼招也是要避避的。
喬鎖跟喬謹言最終相顧無言,在新年的第一天便冷戰了。
喬家老爺子坐在客廳內逗弄着重孫,倒也沒有顯出太大的失落感。
喬謹言上午帶着凌婉和小燁回了喬家來拜年,一大家子坐在一處,兩個孩子一大一小很是熱鬧,倒是增添了不少的樂趣。
快近中午的時候,喬家終於有了訪客,夏家老爺子帶着最喜歡的孫子夏侯來了,老爺子驚得趕緊出來迎接。
這兩人結怨已久,如今化解了恩怨倒是顯得比尋常人多了幾分的情誼。
夏侯穿的甚是帥氣,跟着老爺子來拜年,站在院子裡看着喬鎖跟小燁玩耍,便齜牙笑起來。夏侯看上去與過去沒有多大變化,反倒是喬鎖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終究是她對不起他。
兩家坐在了一處,兩個古怪老頭聊着聊着便聊到了喬鎖跟夏侯的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