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鎖跟着顧柏林一路走回到顧家時,已經過了八點。
早餐還沒有開動,傭人在喂喬安吃飯,喬謹言見他們兩回來,這才擡起頭淡淡地說道:“小荷,去喊夫人,開飯吧。”
顧雪諾出來,依舊是細長的鳳眼,眉眼冷淡,深秋的季節,穿着旗袍配披肩,越發的精緻散發出古典的韻味。
顧雪諾倒是沒有多說什麼,坐上餐桌吃飯。
顧家吃飯時的座位很是有講究。主位是留給老爺子的,老爺子不在,也沒有人坐。下首便是顧雪諾,挨次是喬謹言和顧柏林。
顧柏林坐到了喬謹言的對面,喬謹言替她拉開身邊的座位,淡淡地說道:“我讓人煮了粥,喝粥養胃。”
喬鎖看了一眼顧雪諾,顧雪諾很是優雅地吃早餐,顧柏林朝她擠眉弄眼。她點了點頭,坐在喬謹言身邊,坐下來吃早餐。
早餐沒有人說話,直到衆人吃完,傭人將碗碟等物都撤了下去。
顧雪諾離席,顧柏林也起身,打招呼說道:“大哥,我出去溜達去,你的車借給我。”
喬謹言點頭。
顧雪諾和顧柏林都相繼離開,家裡只剩下她和喬謹言。
喬鎖原本以爲會面臨一場風暴,卻沒有想到顧雪諾是徹底地無視了她,喬謹言也沒有跟自己母親多說什麼,顧家人的相處之道似乎極爲的淡漠有禮,就算她是喬東南的女兒,可是依舊沒有直接打罵摔臉。
喬鎖鬆了一口氣,終究是顧家人,這事若是擱在喬家,沒準已經鬧得雞飛狗跳了,這樣子看來,她在顧家只要學會隱忍、沉默,這日子也是能過的下去的。
喬安換了一個新的環境,很是好奇,在屋內東碰碰西望望,喬鎖沒讓她亂碰,她便睜着水汪汪的大眼,好奇地瞅着,很是萌。喬謹言實在是喜歡這個小不點,便帶着小喬安一起玩耍,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麼。顧家的客廳內大部分收集了各處的古董,都是上了年歲的東西,喬安也聽不懂,就望着爸爸的臉,伸出小手碰碰,然後興奮地對着喬鎖喊道:“鎖,玩耍。”
這孩子的思維有些異於常人,異常地粘着喬鎖,但是說話的口吻很是早熟的樣子。
喬鎖看着父女兩人都齊刷刷地看向她,站起身來,走過來,對着喬安笑道:“好。”
喬安對客廳內沒有見過的東西都很感興趣,喬謹言倒是難得地解釋着一遍,他的聲音有些低沉沙啞,帶着一絲的磁性,緩慢地述說着,也不知道是說給喬安聽的,還是說給喬鎖聽的。
喬鎖聽着他這般細細地說來,有些走神,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們還年少,那時候喬謹言不愛說話,時常站在窗口看着喬家的孩子在屋裡屋外亂竄。她不能走上去抱住他,只能在夜裡無人的時候經過喬謹言的門口,他開門,看着光着腳丫拿着作業本的她,然後讓她進來。
那時,他們還沒有確定戀愛關係,她時常想看見他,覺得白天見到的大哥是那樣的孤獨,便只能拿着作業去找他,說不會做。喬謹言總會很細心地給她講解,說了一遍後問她會嗎?她垂下頭,有些羞愧,他的每一句話她都聽進去了,可是每一句話的意思都沒有懂。他說話像他彈得鋼琴曲,跳躍的、低沉的、優美的,說的她有些沉迷,然後就無法理解他話裡的意思。
那時,喬謹言沒有責怪她,繼續說第二遍,第二遍,她很用心地聽,結果看着他的側臉,有些心慌,最後第二遍說完了,喬謹言看着她懵懂的樣子,然後捧起了她的臉,吻住了她。
那是她的初吻,她嚇得忘記了呼吸,臉漲的通紅。喬謹言低沉地說道:“我們來說第三遍。”
第三遍她很用心地聽,終於會了,喬謹言繼續吻了她,說道:“這是獎勵。”
那一日之後,他們開始陷入熱戀。
那些久遠的記憶浮上心頭,喬鎖垂眼,眼中有些傷感,他們後來爲什麼就經歷了那麼多呢?
喬謹言帶着喬安玩耍了一段時間,便讓傭人看着喬安,讓她自己玩耍。
喬鎖將自己帶來的佛經拿出來,坐在雲杉樹下邊上的石凳上繼續抄寫。
她寫了一些,喬謹言走過來,看了許久,見她寫累了,收筆了,才問道:“抄寫佛經真的能讓你內心平靜嗎?”
喬鎖抄寫佛經時是摒除一切雜念的,見他站在身邊不知站了多久,連忙收起了佛經,徑自平靜地說道:“也許不能,可我總是要找些事情做的。”
這一句話讓喬謹言思考了良久,他坐下來,看着喬鎖消瘦不見血色的小臉,她的頭髮似乎怎麼也長不長,烏黑的大眼總是縈繞着一層淡淡的哀傷,如同蒙上了薄霧,阿鎖,這些年過的很是辛苦吧。喬謹言突然意識到,他長久以來只顧着看眼前的困境,看着他們的未來,卻從來沒有回頭看看阿鎖,他只會在她跑遠的時候拉她回來,帶着她一起繼續往前走,可是他從來就沒有停下腳步,問她累不累,疼不疼,是不是跟的上他的步伐。
喬謹言閉眼,伸手碰了碰她的眼睛,喬鎖愣住,眼睛眨了一下,聽他低低地說道:“睫毛真的很長,阿鎖,我們去捉螢火蟲吧。”
喬鎖愣住,突然之間酸澀涌上心頭,險些令她窒息,螢火蟲,再也沒有螢火蟲了。
她偏過臉去,平復情緒,淡淡地沙啞地說道:“沒有螢火蟲了。”
今時不復往昔,螢火蟲活不過七日。
喬謹言伸手摸着她的小臉,低低地說道:“現在還是有的,大哥帶你去捉螢火蟲。”
喬鎖聞言猛然站起身來,她拿着紙筆一言不發地進了顧家,躲進了房間,靠着門,蹲下身子輕輕地滴下淚來。
他從來不說愛她,連喜歡都不說,可是爲什麼說要帶她去捉螢火蟲。
喬鎖呼吸有些艱難,這些年傷了她,再給她蜜棗吃,她就一定會回心轉意嗎?她抱着膝蓋無聲地哽咽着,就算他帶她去捉一百隻螢火蟲,她也不會原諒他了。
十月裡還是有螢火蟲的。喬謹言將喬安丟給了顧柏林,然後帶着她飛了泰國,到了湄公河畔。
喬鎖到了地方纔知道,喬謹言是真的帶她出來捉螢火蟲了。
他們到了班洛姆苑村,租了一艘小船,行駛在湄公河上,暗色的夜裡,萬籟俱寂,兩岸的樹木倒映在水面上,留下星星點點的墨色剪影。漫天的螢火蟲掛在樹上,有的潛伏在樹枝上,有的撲翅飛舞,喬謹言在耳邊低低地說道:“泰國人的祖先都相信,衆神會化身爲小小的螢火蟲,生生不息地守護他們。阿鎖,它們是神靈的化身,你看到了年少時故鄉的螢火蟲了嗎?”
喬鎖沒有說話,她雙眼有些難受,看了看其他的小船,來看螢火蟲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遊客,有人驚歎,有人急着拍照,有人竊竊私語。
她聲音有些沙啞,在夜色裡低低地說道:“它們是神靈的化身,不能抓。大哥,你看,誓言抵不過信仰,失去的東西是回不來的。”
喬謹言聞言緊緊地抱住了她,他抱得有些緊,勒的阿鎖有些疼痛。
喬鎖有些傷心,他總是這樣,覺得快要失去她了,就緊緊地抱住她,覺得她離不開他了,便殘忍地放手,他總有很多的顧慮,不是身份就是家族恩怨。
“大哥,你愛我嗎?”她靠在喬謹言的懷裡,看着那些飛舞的小精靈,低低地問道。
喬謹言說不出愛,他的情感比愛更要深沉久遠,愛情是會隨着時間和感覺流逝消失的。
“不要離開我,阿鎖。”喬謹言低啞地說道。他已經離不開她了,這些年,阿鎖成爲了他的血中骨、骨中肉,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離不開了。
阿鎖低低嘆息,說道:“我沒有想過離開你,年少的時候我想跟你永遠地生活在一起,你不知道,在喬家我是多麼的害怕孤獨,可你不怕,你總是一個人生活,無所不能。那時,我覺得沒有你辦不成的事情,可是後來我明白了,你無法阻擋聚散分離。大哥,你會好好地照顧小安對不對?”
喬謹言聞言,身子一震,沉沉地說道:“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定,我不能承諾你。”
阿鎖點頭,閉眼,有些疲倦地說道:“可是我終究有一天是要離開小安,離開你的。有些事情你阻止不了,大哥,我們都不能萬能的,我們拼不過歲月和命運。”
喬謹言緊緊地抱住她,心尖微微泛疼,低低地說道:“這些年我一直試圖改變我們的命運,阿鎖,如果你累了,就靠着我休息,只是不要說着離開我的話,你明知道大哥也會痛的。”
喬鎖哽咽着,她一直都在疼痛呢,大哥。原來世間真的有這樣辛苦的愛,愛到無法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