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婉來的時候是夜裡,喬鎖讓傭人把院子裡的路燈點上,雪天路滑,要是天黑摔了便不好了。
凌婉是和莫冬勍一起來的。喬鎖聽到傭人來稟告時,隔着窗戶看見夜色裡,高大的男人扶着凌婉小心翼翼地踩着積雪前來。
她走出門來,只見凌婉裹在厚厚的大衣裡,下意識地護着自己的肚子。這個姿勢很快就讓喬鎖明白了,凌婉有了孩子。
“大嫂——”她低低地喊道,話說出口纔想起來她和喬謹言離婚了。
莫冬勍聞言冷哼了一聲,金黃色的眼眸閃過一絲的冷光。
凌婉朝着她微微一笑,進了客廳,握住她的手,低低地說道:“我早就該來見你,告訴你一些事情,可是事情太多,一直耽誤了。”
喬鎖點頭,扶着她坐下。
莫冬勍沒有跟喬鎖說話,也不打擾她們,徑自坐在院子的人工長廊裡。
“你懷孕了?”喬鎖問道,“孩子是誰的,那個男人我認識,他曾經綁架過我。大嫂,你怎麼會跟那個海盜在一起?”
凌婉見喬鎖一無所知的樣子,低低嘆氣,說道:“你別急,我慢慢鬥告訴你。我聽聞你離開了顧家便猜到了,這些年發生的這些事情,你應該都是不知道的。喬謹言不可能告訴你。”
凌婉摸着自己的肚子,臉上閃過一絲溫柔的笑容,說道:“我馬上就要離開帝都,臨行前一定要來見你一次。”
喬鎖點頭,她感覺到凌婉告訴她的事情也許會有很多,都是跟大哥有關的。
“七年前,喬謹言找到我,跟我簽署了一份協議。他說他需要一個妻子,而我是最適合的人選。我那時的處境很艱難,也算是萬念俱灰吧,就答應了他。我們做了七年的名義夫妻。小鎖,其實我跟喬謹言根本就沒有在拉斯維加斯登記結婚,我們的婚姻一直都是不合法的。”
喬鎖感覺有些暈,脫口而出:“不可能,如果沒有結婚,你們怎麼會離婚。”
“因爲世人以爲我們結婚了,而孩子的父親很不高興,一定要爲我脫離喬謹言太太的頭銜。”凌婉摸着肚子,低低地笑道,“孩子是莫冬勍的,他是我第一個愛的男人,也是唯一的一個,我曾經以爲自己跟他永遠都不可能在一起,纔會答應了喬謹言的協議,小鎖,你大哥其實多年來都在保護着你。你自己也是世家子弟,應該知曉我們要承受着外界多大的壓力,可這些他都讓我承受了,將你深深地隱藏了起來,要不是顧喬兩家的恩怨,喬家人利用你來對付你大哥,你應該一直都是幸福的。”
喬鎖心中有些荒涼,她一直以爲自己就是個小三,是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可笑的是喬謹言從來就沒有告訴她,他沒有結婚。喬鎖站起身來,有些煩躁地走來走去,大哥的情商是負增長的嗎?她這些年的自虐特麼的就是一個笑話。天底下還有比喬謹言更傻的男人嗎?
“他從來就沒有告訴我這些。”喬鎖有些憤怒。
“他不是一個喜歡說的男人。”凌婉嘆息,喬謹言那樣的高智商的男人,在情感裡情商近乎爲0,只知道一味地付出,從不解釋,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着,喬鎖偏偏又是經歷過傷害,敏感、沒有安全感,兩人沒有把對方折磨瘋已經算是不錯了。
“你不懂,他要是告訴了我,也許很多事情就不會發生了。”喬鎖苦笑地搖頭,他如果告訴了她,她會跟他一起去面對這些,那麼她也許不會絕望地去坐牢,他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無法回頭的地步。
凌婉點頭,說道:“喬謹言的情感是我所見隱藏的最深的,其實我自從做了喬太太以來,發生了很多事情,綁架、跟蹤、勒索、輿論,這些都是發生過的,就連當年你被阿冬綁在了公海,也是喬謹言拿我去換的,這些他不願意你承受,只能找其他的女人來承受。”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的事情,說這些也只是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就算你不愛他了,也千萬不要因爲以前的傷害而恨他,喬謹言是我所見在愛情裡最可憐的人。”凌婉低低地嘆息着,“你入獄的那三年,他過的最煎熬,徹夜徹夜地失眠,不肯休息,時常喝酒,後來生了一場大病,我接到消息後趕回來險些認不出他來,直到聽聞你懷孕的消息,他才重新振作了起來,小鎖,你入獄,懷孕住院,都是他花錢賣人情給你裡裡外外地打點着,日夜陪在醫院裡,喬安才平安地出生了,我聽說喬安出生後,你一直昏迷,他沒有去看過孩子一眼,直到你醒來,他纔去看了那個孩子,以後寵的跟個什麼似的。”
喬鎖聞言,沉默許久,沙啞地說道:“我一直以爲是夏侯幫我打點的。”
“夏家雖然家境不錯,可你的事情不是一般人能打通關係的,夏家老爺子未必肯願意爲了一個外人打點,你生下孩子後,喬安也是喬謹言帶大的,他不過是怕你不原諒他,受到刺激,才假借着夏侯的名義罷了。”凌婉嘆息着,“我知道這些事情,不過是有一次喬安發燒了,喬謹言讓我帶些東西去醫院,我聽到孩子很難受,一直叫着鎖,才明白了過來。小鎖,喬安喊過你媽媽嗎?”
喬鎖搖了搖頭,感覺眼圈有些紅了,小安從來都是喊她“鎖”的。
“父母是孩子的啓蒙老師,父母做什麼,孩子耳濡目染的也就會了。她學會的第一個字是‘鎖’,可見在喬安的生活裡,她是聽了多少遍,張口第一個音便是這個音。”
喬鎖偏過頭去,難受的說不出話來,喬謹言就是個傻瓜,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凌婉起身抱住她,安慰道:“小鎖,我也曾經受過很深的傷害,險些命喪,可後來我和阿冬還是走在了一起,之所以受傷是我們真正地愛過,喬鎖,如今我很幸福,我和阿冬會移民去瑞士,我希望你能幸福,不要因爲顧喬兩家的恩怨錯失一輩子,你們的愛情說到底都是家族恩怨的犧牲品。”
喬鎖點頭,努力平靜着情緒,感受到她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平靜和幸福的味道,低低地說道:“那你一定要幸福。”
凌婉點頭,朝着她微笑,抱了抱她,說道:“我第一次見你就很喜歡你,女人要勇於跟命運做鬥爭,愛,便勇敢去愛,不愛便灑脫地放手,你那麼聰明,應該明白的。”
做一個肆意如風的女人?喬鎖微笑,她性格拘謹,大約是無法做那樣的女子了,不過她的人生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喬鎖有些感激,這些年凌婉在她生活裡一直充當着姐姐和母親的形象,這個女人也算是少數給她溫暖和正能量的人。她喜歡她。
“咳咳——”莫冬勍在外面坐不住了,不斷地咳嗽起來。
凌婉聞聲一笑,輕聲地說道:“我來喬家,他很不樂意,畢竟我跟你大哥結婚七年,他心裡一直憤憤不平,有了心結,男人有時候大氣的很,拋頭顱灑熱血也不吱一聲,有時候比女人還小氣。”
喬鎖低低一笑,說道:“他不過是愛你。”
凌婉點頭,說道:“他也傷害過我,小鎖,喬謹言也不過是愛你。”
喬鎖沉思不語。他們都因爲太愛所以失了分寸傷害了對方。
凌婉又跟喬鎖說了一些話,然後起身告辭。
喬鎖送她出去,看着昔日囂張毒辣的海盜毒梟這類的邊緣人小心翼翼地護着凌婉出去,眉眼間都是疼愛和意氣,頗有些感慨。
她送他們出了喬家,看着他們離開,這纔回來。
她在院子裡踩着積雪來回走動着,心情煩躁不安,不能平靜。她在院子裡一步一步地踩着積雪,聽着吱呀作響的聲音,突然有些擔心起來,她一言不發離開了顧家,大哥會不會很傷心,以爲她永遠都不回去了?以爲她不要他了?
喬鎖給顧柏林打電話,顧柏林說喬謹言沒有回來。
她輾轉許久,打喬謹言的電話,無法接通。
喬鎖低低嘆氣,握着手機站在院子裡,看着帝都的夜色,喬臻走出來,看着她,神色未明,輕輕地說道:“小鎖,夜深了,睡吧,明天你不是還要去看大伯父嗎?”
喬鎖想起明天的行程來,點了點頭,爲了跟喬臻重振喬家,她們兄妹兩每天都是一堆的事情。
喬鎖暗暗嘆氣,有些事情還是等大哥回來再說吧,他們已經錯過了這些年,等了這些年,也不在乎這幾日了,往後的路還很長,需要面對的困難也很多,還是淡定地走下去吧,終究會柳暗花明的。
喬鎖一夜沒有睡好,第二天早早起來,去監獄看望喬東南。喬臻派司機送她去,自己本人卻忙着喬氏的事情,無暇抽身。
喬東南入獄四年,刑期未滿。
這是喬鎖第一次去探監,她等在外面,看着監獄內心有些恐慌感,她曾經在這裡呆了兩年,感覺這裡陰森滿是戾氣,人呆久了會壓抑。
喬東南出來後,喬鎖險些沒有認出來。
昔年大腹便便、指點江山的喬東南瘦了很多,頭髮花白、老態龍鍾,看人的目光都有些呆滯。他從高位跌下來,在獄中過了四年不見天日的日子,再也不復當年的模樣。
“小四?”喬東南坐下來,看着她,隱約有些激動。
喬鎖將帶來的一些東西放到一邊,看着自己父親,低低地說道:“我是小四,這幾年你過的好嗎?”
喬東南一聽這話,有些老淚縱橫,大掌不斷地顫抖起來,說道:“沒有想到我喬東南一生縱橫,到最後落得個父不慈子不孝的地步,這幾年也就只有你來看過我。”
喬鎖嘆息,因爲你早些年作孽太深了,連老爺子都放棄了你。
“爺爺已經過世了。”喬鎖淡淡地開口。
“我知道。”喬東南擦了擦眼角,四年的監獄生涯磨去了喬東南身上所有的傲氣和官僚氣息,失去了權勢地位的喬東南儼然就是一個普通的老人。
“喬家還好嗎?”喬東南問道。他沒有問喬煜,也沒有問趙曉,顯然是有些心寒了,這幾年。
“有些敗落,不過我會重振喬家。”喬鎖看向他,淡定地說道,“今日我來,是想知道當年的一樁事情,希望您能如實告訴我。”
“你想問顧妍和那個孩子的事情?”喬東南有些追憶道。
喬鎖點頭。
“成也蕭何敗蕭何。”喬東南嘆氣,聲音有些嘶啞,顫顫巍巍地說道,“喬家因顧家鼎盛,也因顧家而敗落,我知道我入獄是顧家人做的,他們一直收集着我的罪證,自作孽不可活,可顧家不能因爲失去了女兒和孫子便將罪名安放在我的身上。”
喬鎖聽他這樣說來,微微愣住,低低問道:“那個孩子夭折跟你沒有關係嗎?”
喬東南搖頭道:“那孩子是個早產兒,顧妍身體一直不好,孩子營養跟不上,早就有了早夭的徵兆,再說了當時我儀仗顧家的地方很多,不可能會害那個孩子,而且。”喬東南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
喬鎖敏銳地追問道:“而且什麼?”
“我在娶顧妍之前,便知道她懷了身孕。小四,當年爸和顧妍只是名義上的夫妻,我給她的孩子名分,她資助我的事業,我們是說好的。爸不可能害那個孩子。”喬東南嘆氣道。
“顧妍是怎麼死的?”喬鎖問道。
“病逝的,她有心臟病,她死的時候我不在場,顧雪諾和顧家老爺子在,據說鬧得很厲害,這事你可以去問問顧家人。”喬東南說道,“這是她顧家內裡的事情,出了事情卻怪罪在喬家身上,依我說,害死顧妍的是顧家自己人。”
喬鎖又追問了一些,見真的問不出什麼了,才說了一些話離開。
喬鎖出了監獄,感覺出了一身的汗,臘月的天明明是寒冷的,卻不知道爲何她的手心都冒出了汗來。
如果喬東南說的都是真的,那麼這些年顧喬兩家所謂的恩怨仇恨不過是笑話罷了。她深呼吸,她和大哥因爲家族恩怨而無法名正言順地在一起,如今卻告訴她,這所謂的恩怨根本就不存在,她冷笑,有些無法接受,大哥知道嗎,他這些年爲他姨母做的這一切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喬鎖站在冰天雪地裡,看着外面的街道,突然有些想喬謹言,不知道他在哪裡,在做什麼,而顧妍死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顧家會鬧得那麼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