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鎖從畫展回來,喬安已經睡醒了,坐在初春的院子裡背古詩,喬臻這些天來教了她很多的古詩詞,小喬安便不求甚解地跟在後面一句一句地揹着:“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
喬鎖見她一晃便長這麼大,可以背古詩,在大一點就可以揹着小書包上學了,頓時內心莫名地喜悅和酸澀。當初她只是她肚子裡的一塊肉,如今長成這樣機靈可愛的模樣,大哥他知道嗎?
孩子是他們生命的延續,喬鎖站在喬宅的院子裡看着喬安背詩,只是笑着看着,也不去打擾。
喬安自己背詩背完了,發現了她,有些歡喜地蹦起來,跑過來,揚起小腦袋,賣乖地笑道:“鎖,我會背詩了。”
喬鎖歡喜地點頭,摸着她的小臉蛋,抱起她,淺淺地說道:“恩,我聽見了,走,媽媽帶你去吃甜點。”
她帶着喬安回去,照顧她吃了點東西,然後才坐在客廳裡,情緒有些低落地嘆氣。
傍晚時分,喬臻回來,見她坐在家裡發呆,低低問道:“事情不順利嗎?”
喬鎖見他忙完回來,點了點頭,有些落寞地說道:“大哥不記得以前的事情,把談溪認爲是我,我們可能會因爲爭奪喬安而上法庭。”
喬臻聞言,沒有說話,他走過來,將公文包放下來,輕輕地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地說道:“他終究會記起來的,過去無法抹殺,很多時候一個謊言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彌補。”
喬鎖點了點頭。
喬臻見她如今這麼辛苦的樣子,有些遲疑地問道:“小鎖,如果孩子被判給了顧家,那該怎麼辦?”
如今這個形勢極有可能是會判給喬謹言的。
喬鎖閉了閉眼,她知道,顧家各方面都比喬家佔優勢,一旦走法律途徑她是不可能爭取到孩子的撫養權。小安也有可能會跟着喬謹言生活。
“你有想過嗎?讓喬安回到顧家,然後你開始自己的生活,忘記喬謹言、忘記顧家、忘記這些年發生的一切。”喬臻低低地說道,“別在糾葛那些恩怨的事情了,人這一輩子也就幾十年的光陰,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喬鎖看了看他,這幾年,三哥變化極大,似乎看透了很多的事情。
“對了,喬宅我打算留給你,父親一直催着我結婚生子,我這些天也在考慮這件事情,等結婚了,也許我就不住在喬宅了。”喬臻看着她,繼續說道,“你看,小安都四歲了,三哥老了,也該結婚了,人生的有些路不管你是否會喜歡總是要按着前人的步伐走下去的。”
他有些靦腆地笑了笑,說道:“以前不覺得,總覺得生活是自己的,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來,也沒有遇見喜歡的人,如今纔算明白,生活是歲月的,老了就要認命,該做的事情都要去做了。”
喬鎖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低低地說道:“三哥,你會找到自己的幸福的,內心平靜便是幸福。”
喬臻點頭,問道:“那顧家的事情還要爭下去嗎?”
喬鎖沉默,正在這時,夏侯從門外進來,說道:“當然要爭奪小安的撫養權,小鎖就這麼一個孩子,喬謹言又不記得過去的事情,要是顧家虐待小安怎麼辦?”
夏侯風風火火地出現,打破了一室的寧靜,進來,說道:“我考慮過了,小鎖輸在過去的經歷上,要是她現在生活穩定,嫁人了,夏家和喬家聯手未必就輸給了顧家。”
喬臻沒有說話,看向喬鎖。
喬鎖聽到夏侯這樣說來,微微吃驚,結婚?
她站起來,走到窗前,看着院子裡的夕陽,有些疲倦地說道:“你們都不要說了,這事我自己好好想想,我自己做主。”
她上樓去休息,在天台上的小閣樓裡坐了一會兒,然後打電話給喬謹言。
以前不敢打,怕被他當成是奇怪的女人,也怕打擾他休養,如今他知道了她的存在,倒是可以找他了。
“我是喬鎖。”她簡單地開口。
電話通了,喬謹言在那邊淡淡地點頭,說道:“喬小姐有事情嗎?”
“關於喬安的事情,我想跟你單獨見面談一談。”喬鎖輕輕地說道,她的聲音透出幾分的疲倦和平靜來。
喬謹言沉默了一下,淡淡地說道:“好。”
約好了時間地點,喬謹言掛斷電話,看着面前的人,禮貌地說道:“您請繼續說。”
“一般來說,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是精神分裂症中最常見的一種,患者會出現意志增強的意志行爲障礙。千方百計地不惜爲達到正常人認爲是毫無意義和無價值的目的而努力。這是一種在病理基礎上產生的歪曲的觀念、錯誤的推理和判斷。這類病人一般隱藏較深,很難被發現。”
喬謹言看着對面花白的老學者,皺眉,淡淡地說道:“會對他人造成傷害嗎?”
老學者摸了摸鬍子,點頭說道:“視情況而定,根據喬先生之前的描述,這個患者的情況有些複雜,已經發生了危害他人人身安全的事情,還是要臨牀治療的好。”
喬謹言點頭,站起來向老先生,起身告辭,低低地說道:“謝謝您。”
“喬先生客氣了,不過依照你之前的說法,還是早治療的好,最好是找到病因進行心理療法。”
喬謹言點頭,淡淡一笑,離開。
喬謹言開車到喬家時,看見喬宅門前暈黃的路燈下蹲着一個小小的身影,喬鎖低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麼。
他將車子停在門口,喬鎖擡起頭來看着他,白天裡才見過,晚上再見依舊好似隔了好些年沒見。
她衝着他微微一笑,喬謹言搖下車窗,淡淡地說道:“上車吧。”
“你不進去看看嗎?”她開口,隨即不再說什麼,上車。
喬謹言將車子開到附近安靜的地方,也沒有走遠,停下來,淡淡地說道:“孩子的事情你想好了嗎?”
喬鎖坐在車內,看着他的側臉,熟悉的眉眼,熟悉的味道,沒有絲毫的變化,卻也變了很多。
“你真的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嗎?”她看向他,一字一頓地問道。
喬謹言點頭,淡淡地說道:“記得不太清楚了,不過小時候的事情是記得的。”
原來這樣。只是忘記了長大後發生的事情。喬鎖仰起臉,努力地剋制着自己的情緒,說道:“我不知道顧家是怎樣對你說的,可有些話我還是想告訴你,不管你信不信。我出生的時候,母親拋棄了我,十六歲那年,你去接我回來,你早些年是過繼到喬家來的,我們便這樣認識了。後來慢慢產生了感情,你母親一直以爲是我父親害死你姨母和她的孩子,所以爲了以後打算,你娶妻送我去國外讀書。這些年顧喬兩家的恩怨其實就是一件荒唐事,我父親說那個孩子是夭折的,你姨母是心臟病發死在了醫院,死的時候你爺爺和母親都在場,至於原因除了顧家人沒有人知道。再後來我生下喬安,我們約好着驚蟄這一天去登記結婚,可是你帶我和喬安去顧家的那一天出了車禍,就這樣忘記了所有的事情。”
她看向他說道:“我們兩家其實並無恩怨,都是你母親一廂情願將罪行加註在我們喬家身上,還有我們曾經愛過,喬安就是證明。”
喬謹言靜靜地聽着,沒有說話。
喬鎖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低低自嘲一笑,繼續說道:“其實如今回頭看看我們走過的那些路,頗有些心力交瘁之感,命運似乎總是這樣,見不得我們安生,大哥,也許有些人的相逢生來就是爲了傷害的,我告訴你這些沒有指望我們能回到過去,你忘記了一切就不再是過去的喬謹言,我只是希望你能知道自己的過去,不要被家族犧牲掉。”
喬謹言開口,聲音有些沙啞低沉,說道:“你沒有告訴我答案,喬安我還是希望能帶回到顧家撫養的。”
小安?那是她的一切了,她低低一笑,雙眼有些溼潤,點頭道:“我不願意跟你因爲小安的事情而上法庭,有些事情你忘記了可是我沒有忘記,你能做我卻不能做。喬安你帶走吧,她終究是你的孩子,你如今只是不能帶我走而已。”
是了,他沒有錯,唯一錯的便是隻帶走了喬安,丟下了她而已。
喬謹言有些詫異,他目光深邃了幾分,看着眼前這個異常平靜的女子,她在強忍着沒有哭出來,喬謹言的情緒陡然間有些陰霾了。
他伸手握緊方向盤,低低地說道:“夜深了,你早些回去吧,我會約個時間來帶喬安回顧家。”
喬鎖聞言,感覺呼吸有些難受,她抑制住內心的痛楚,神情黯淡,低低地說道:“我會一直生活在喬家,如果有一天你恢復了記憶,可以來找我,我會一直等着你,會等到我無法再等的那一天。”
這是她對於這段感情所能做的最後一件事情,是她回饋他十二年來的深情,用餘下的時光去等待一個遺忘了過去不會回頭的男人,她甚至連自己的孩子都讓他帶走了。大哥,這是她最深的愛了。
時光會老,人心會變,愛情會散,她會一直停留在原地,用一個又一個的白晝和黑夜來告訴他們,他忘記了,可是她沒有忘,那些所謂的家族門第、恩怨情仇都是過眼浮雲,都無法阻擋愛情。
她下車轉身離開,還未走出三步遠,身後便傳來喬謹言淡漠的聲音,帶着一絲的輕顫。
“不要等了。”
喬鎖身子僵住,然後劇烈的顫抖起來,淚水滾落下來,她閉眼,眼中閃過一絲的震驚和傷痛,她那樣聰慧,沒有回頭沒有說話,挺直了腰桿繼續往前走去。
有些路只能自己一個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