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異浪派出的人在到處尋找海葵。
他們在城裡查找未果,便擴散到周邊鄉村,連那洪澇過後沒人住的農村他們也不放過,仔仔細細查探過兩遍後纔去往其他地方。
沒有找到海葵的下落,但他們查探得知,海葵並沒有離開這裡,因爲潛伏在火車站和碼頭的探子們,沒有見過海葵離開。
海葵確實沒有離開,她隱匿在離蔣異浪不遠的地方。
她找了一間外國人曾經住過的空房子,窩在裡頭,沒日沒夜的昏昏欲睡着。她不想醒過來,不想面對海容已經死了這個現實。
海葵後悔自己當時被抓進牢房裡的時候沒有多想想,導致她沒能及時發現海容也被關押在裡頭,沒能及時救出海容。
海葵很後悔。
她那天被抓進去之後,以爲海容和陳錦之很快便可以將她就出去。她不慌不忙的蹲在裡面,沒有想着逃跑,篤定海容和陳錦之會來救她。
等到天黑,關押她的牢房裡頭老了兩名士兵。
她以爲這兩名士兵是來帶她出去的,以爲海容和陳錦之已經用錢處理好了她的事情。她拍拍手站起來,邁步就要朝外走。
兩名士兵並沒有按照她想的那樣,爲她打開大門,而是分別從腰間的皮囊裡掏出刀子和針管,朝她襲擊了過來。
海葵殺死了這兩名士兵,從牢房裡逃了出來。
她趁着夜色,快速回到家裡,想找海容和陳錦之,問清楚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爲什麼她會被抓進去,爲什麼那些人要殺她。
她有一肚子疑問,想要海容告訴她真相。
海葵走的是屋頂。
到了自個兒家屋頂上之後,海葵並沒有直接跳下去,而是趴在屋頂上朝下面觀察着。她覺得自家太安靜了,安靜的不同尋常。
這才七八點,根本不到睡覺的時間,就算海容和陳錦之沒回來,家裡也不該這麼安靜。
等了幾分鐘,察覺下面沒有人在,海葵悄悄摸進了房間裡頭。她被抓走之前,她和海容的房間裡頭收拾的十分整齊。可現在,屋裡就像是被土匪洗劫過似的,一片混亂,椅子和被子凌亂的被扔在地上,被子上有很多骯髒的腳印reads;。
牀頭她藏的那點兒小金豆子都不見了,海容放在櫃子裡的值錢東西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海葵心中狂跳,知道大事兒不好,海容和陳錦之有危險。
她又去查看了陳錦之的屋子以及他們歸放值錢物件的暗室,裡面都被翻的亂七八糟,值錢的東西消失一空。
海葵匆匆離開了家,趕往錦海商行。
錦海商行的辦公室裡面有人,燈明晃晃的閃亮着。她趴在屋頂上,探了半個腦袋出去,窺視着裡面,傾聽着裡面的談話。
裡面有三個人,兩個男人一個女人。
這三個人,都不是錦海商行的夥計,也不是掌櫃。
其中頭髮帶着自來卷的矮胖子,她看着有些眼熟,似乎曾經在哪裡見過。她仔細回憶了一下,騰然想起來,曾經在王瀟身邊看見過這個自來卷的矮胖子。當時王瀟纏着要追上她,自來卷的矮胖子在後面呼喚王瀟。
自來卷的矮胖子當時喊王瀟趕緊回家,說王大帥有要緊事要找王瀟。
海葵心裡已是瞭然,這個自來卷的矮胖子,是王大帥的手下。另外一箇中等個的國字臉男人,雖然她沒有見過,但肯定也是王大帥手下的人。
至於那個女人,因爲背對着窗戶,海葵看到的是背影,一時間分辨不出來這人是否是她熟識的。
看背影,她覺得眼熟。
可這個女人的身材並沒有特色,如同這邊很多女人一樣,身材纖細肩膀滑窄屁股扁平,根本無法從背影認出她究竟是誰。
等這女人出聲,海葵心裡咯噔一聲,知道了她是誰reads;。
背對着窗戶站着的不是別人,正是一直伺候在海葵身邊的丫鬟紅花。紅花早前穿的都是窄袖寬褶的素裙,從沒有像現在這樣穿一身紅豔豔的窄旗袍,因此海葵一時間沒有認出這是紅花的背影。
海葵聽了十幾分鍾,明白紅花確實是奸細,是王大帥收買的奸細,而且還和自來卷的矮胖子勾搭在了一塊兒,正準備隨同矮胖子回去做矮胖子的姨太太。
聽到海容和陳錦之也被關進牢房之後,海葵便沒有繼續聽下去,而是迅速趕往牢房。
因爲她的逃走,牢房外面圍了很多士兵。
海葵不能直接衝進去,便只好蹲在暗處,等待機會。她等了一個多小時,纔等到了進去的機會。
她去晚了。
海容和陳錦之早就死了。
等她進去,海容和陳錦之的屍體被腐蝕性液體腐蝕的只剩下黑乎乎的肉塊。她根本不知道那個屍塊是海容的哪個又是陳錦之的。她也沒有辦法帶走這些被腐蝕的七零八落的屍塊,因爲腐蝕性的液體並沒有停止腐蝕,繼續在殘存的屍塊上肆虐着。
勒斷手中士兵的脖子,海葵面無表情的盯着屍塊。
直到屍塊完全腐蝕,什麼都不是剩下,海葵纔有了動作。
她握緊拳頭,低聲對着地上那一大攤血水道:“我會替你們報仇的。”說完這句話,她就離開了牢房。
海葵心臟和腦袋都是麻木的。
她的所有感官彷彿都被封閉了,整個人像是被封鎖在了一個烏黑的袋子裡頭,腦子也被鎖住了,令她感受不到疼痛,流不出眼淚。
她現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要查清楚原因,然後替海容和陳錦之報仇。
花了半晚上一個白天,海葵查清楚了一切。
天黑後,海葵先摸進了喬雲生的病房裡頭reads;。她將喬雲生舌頭割斷,然後在喬雲生還沒有死掉前,將他肢解,最後纔將她的腦袋割下來。‘
殺了喬雲生後,海葵又來到了王大帥府上。她用同樣的手段,殺了王大帥,令王大帥在痛苦和絕望中緩慢死掉。
海葵殺了王大帥和喬雲生,並沒有就此停下。她去找到紅花,令紅花殘廢。
做完這些後,海葵就近摸進了一間空房子,在裡面窩着,混混噩噩噩的一直躺在牀上。
剛開始,她腦袋裡十分混亂,像是充斥了亂糟糟的烏雲在裡頭。她什麼都不想,也想不到自己該想些什麼,彷彿被魔障了似的。
可這種混亂的狀態並沒有持續多久,海葵就想到了海容和陳錦之,想到了他們已經死了,在她面前化成了一大攤血水。
海葵痛不欲生。
她對痛苦的感知,並非一開始就那麼強烈。那痛苦像是陰險的鬼怪,緩慢的從心底出發,侵蝕完內臟後,沿着血液的軌跡,佔領海葵全身。
痛苦來的緩慢,但卻不消失,也不減輕,而是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海葵痛苦到了極致,根本掉不出眼淚。她像是離了水的魚,張着嘴急促的喘息着,可這並不能緩解她的痛苦,反而令她更加難受。
她的脖子上像是有鬼手在掐着,她的腦袋裡像是刺進去了無數把刀子,她的心臟裡頭彷彿有無數根針刺在裡頭,她沒有辦法緩解這密佈全身的劇烈痛苦。
她也不想緩解。
海葵很後悔,後悔她太蠢。
她如果稍微聰明一點,海容和陳錦之就不會死。
她後悔逃走的時候,沒有到各個牢房去看一看。她痛恨自己的遲鈍,痛恨自己沒能察覺海容和陳錦之也被關在裡頭。
都是她的錯。
全都是她的錯reads;。
從一開始,就是她惹出來的禍。
如果她當時沒有搭理喬長生,不那麼好奇,那麼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全都是她的錯。
海葵不敢睜開眼睛,不想睜開眼睛,她不敢面對現實,也不想面對現實。
她厭憎着自己,痛恨自己,想就這樣結束自己的性命,再也不醒過來。
幾天過去後,海葵因爲不吃不喝,進入了半昏迷的狀態。她在這種似夢似醒的狀態下,彷彿穿越了時空似的,飄飄浮浮來到了過去。
她漂浮在半空,看着自己和海容在瞎聊着天,看着海容將好吃的都留下來給她吃,看着海容在屋裡給她疊衣服。在她去海上追蹤海盜的時候,海容每天都到東海邊上遙望着大海,回家後也時不時的站在門口,遙望着東海的方向。她看着海容同大黃嘮叨着,擔心她會遇到危險。
他們在海家莊呆過很漫長的幾年,可海葵現在似夢似醒的看過去,卻如同一眨眼,一晃便過去了。
他們來到了這邊,海容蒐羅好吃的給她,海容爲她買來很多衣服。她無論要什麼,喜歡什麼,海容都會弄到她面前。
成婚後,她和還容每一天都過的很開心。
可這美好幸福的一切,現在都被撕裂了,被她給毀了。
海葵痛苦的捂住腦袋,在牀上翻滾着。她滾到牆根,用腦袋使勁撞着牆,直到把自己撞暈了過去。
如果王瀟沒能摸進來,海葵很可能就餓死在了這裡頭,如願進入地府,身體則在時間的雕琢下,成爲一句乾屍。
王瀟典型的紈絝子弟,但運氣卻十足十的好。他沒出息,不像王旭那樣,能繼承王大帥的衣鉢。他只喜歡玩,不喜歡領兵打仗。
蔣異浪的軍隊打進來的時候,他窩在酒罈子旁邊昏睡。他接受不了王大帥的慘死,想用酒麻痹自己。他沒在家裡喝酒,因爲家裡有王旭,成了他大哥王旭的reads;。王旭防備着他,怕他對軍隊起心思,便想要軟禁着他。
王瀟趁着大傢伙忙着處理王大帥的後事,悄悄摸了出來。他進入熟識的酒樓,來到酒樓後面的地窖,在地窖中喝的昏天暗地,儼然要醉死方休。
等他稍微清醒些,從地窖裡出來,外面已經變了天。
王旭死了,王家軍輸了,外面成了蔣家軍的天下。
王瀟由招搖大少成了到處躲避的老鼠,不敢明目張膽的到處行走,只能趁着夜色,找到安身的地方,並且去偷些吃的。
他摸到海葵住的這個空房子附近,猛然想起來這邊有所空房子,以前住的是幾個外國人。那幾個外國人剛離開這邊不久,房子現在是空的,應該沒有人住進去。
王瀟想進去找點兒吃的。
吃的他沒找到,找到了海葵。
見到牀上躺着的是海葵,王瀟十分激動。他找來水和幾片乾麪包,喂海葵吃下,並把海葵緊緊摟在懷裡,暖和海葵的身體。
王瀟道:“我家只剩下我了,看來你家也只剩下你了。”
“你怎麼瘦了這麼多,你不是有功夫麼,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別怕別怕,我在這裡。”
“我保護着你,你什麼都不用怕。”
王瀟像是耳聾卻喜歡說話的老太太,不停的低聲自語着。他知道海葵聽不見,他只是想說話,這樣說着話他就能安心一些。
海葵在王瀟找到她的兩天後,才醒了過來。
她木愣愣坐了起來,將王瀟遞到她嘴邊的饅頭推開。
王瀟訕訕將舉着饅頭的手收回來,道:“你醒了就好。現在沒別的可吃,外面到處都是抓我們的人,我只能找到兩個饅頭。你要是不喜歡吃饅頭,我等天黑了出去看看,給你找些別的吃的。”
海葵沒說話,傻了似的直勾勾盯着自個兒的腿。
王瀟將饅頭放到一邊,搓了搓手,道:“你別難受了,也別怕,以後我會照顧你。你要是不嫌棄我,我願意娶你。”不等海葵說話,王瀟張紅着臉快速解釋,“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覺得我是個沒用的無賴。以前我還能有我爸的身份撐腰,但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但是,我發誓,我以後會好好幹活,會比海容掙更多的錢,絕對不會讓你受委屈。當然,現在得委屈點兒。等我聯繫到了火車票,我們離開這裡,一切就會好起來。”
海葵像是生了鏽的鐵皮木偶,緩慢的扭動脖子,緩慢的擡起頭,看向王瀟。她眼珠子異常黑,卻沒有光亮,陰惻惻的,令王瀟有幾分膽寒。
“你難受就哭出來,別這個樣子。”王瀟想安慰海葵,卻無從下手,手足無措的在海葵面前胡亂擺了兩下右手。
海葵聲音很低沉,語調很緩慢,“你爸是我殺的。”
“什麼?”王瀟震驚的看着海容,嘴脣哆嗦了兩下,“你是不是嚇傻了,怎麼說出這樣的話。”
海葵道:“我殺了王大帥。”
“你,你說的是真的?你在騙我?”王瀟臉上失了血色,人也搖搖欲墜,接受不了海葵的話。他希望海葵搖頭,希望海葵只是在開惡劣的玩笑,希望海葵嚇傻了。
海葵道:“是我殺了你爸,因爲他派人殺了海容和陳錦之。”
她停頓了兩秒鐘,道:“我必須報仇。”
王瀟後退着,踉蹌着跌倒在地上。他哆嗦着手指頭,指着海葵,嘴巴張張合合,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你。”王瀟總算髮出了聲音,說了個你字,就停了下來。
他恐慌的爬起來,像是屋內有惡鬼似的,快速逃離了屋內。
海葵在王瀟離開後,呆坐了一會兒,又躺了下來。
她閉上了眼睛,像是一具屍體似的,安靜躺在牀上。
一個多小時後,王瀟從外面回來,低頭進入屋內reads;。
他蹲在地上,腦袋緊緊壓在雙腿之間,雙手抱着腦袋。他痛苦的喘息着,眼裡不停的朝外滾出熱淚,淹溼了他的褲腿,溼潤了地面。
很長時間後,王瀟擡起頭,擦乾淨臉上的熱淚。
他扶着門框站起來,看向躺在牀上的海葵,啞聲聲音道:“我爸殺了海容和陳錦之,你殺了我爸,這兩相抵消了。我們,我們之間沒什麼仇恨。如果,如果你願意跟我走。以後,我會照顧你,我會好好照顧你。”
海葵沒出聲。
王瀟坐到牀邊上,“我知道你和蔣異浪有些關係,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樣,他可能是喜歡你。你要是不想和我走,你就去找蔣異浪。他現在住在你們家,你回去就能見到他。你要是見到他了,別把我的消息泄露出去。”
慘笑了一聲,王瀟繼續道:“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是扶不上牆的爛泥。我怕死,我想好好活着。我想離開這兒,找個地方好好活下去。我這人沒有大理想,我不喜歡領兵打仗,我就喜歡吊兒郎當的過日子。我,你,你,你還是別跟着我了。我很可能沒法讓你過上舒服的日子,我就是個廢物。你去找蔣異浪吧,他肯定會好好照顧你。”
他用力摸着牀邊,嘆息一聲,道:“我明天就離開這裡,我要去別的地方。在這裡呆着,我沒有活路。你要是不想去跟着蔣異浪,那你告訴我一聲,我明天去弄兩張火車票回來。”
海葵出了聲,“我殺了你爸。”
王瀟安靜了幾秒鐘,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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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跟你走,你離開這裡。”海葵聲音冷冰冰木愣愣,不帶一絲熱乎氣。
王瀟道:“你不去找蔣異浪嗎?”
海葵沒出聲。
王瀟又道:“你要是不去找蔣異浪,就跟着我走吧。我們去別的地方,我會努力做工,把你養好。我們家在別的地方有房子,住的地方不用愁。也許,房子底下會埋了錢,我們就不用擔心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