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怠慢,不知這位小友是?”
紫嶺茶香,花盞悅目,身旁又是相熟故友,我心情也好上不少。等敘舊完畢,便也詢問起胥子期與濯仙的關係來。濯仙向來生性冷淡,但我看胥子期與濯仙兩人舉手投足,都透着他人難以介入的親密,而胥子期我今日是第一次見,若說是老友絕無可能,然而若是新結識的朋友,又如何能得濯仙這般青睞。
“哦……聊的太開心,忘了告訴你了。”濯仙平靜的指了指身邊的胥子期道,“我男人。”
哦……你男人,難怪……
等等!?
並非是我以貌取人,而是濯仙少與樣貌普通者來往——雖說我是例外,我樣貌自是普通,但畢竟與濯仙多年交情,他也能忍受些許。倒並不是說胥子期樣貌不佳,而實在是魁梧豪邁有餘,美麗多情不足……與其說是美人,倒不如說是個漢子。
“對了,你怎麼下山來了?我隱退那日邀你喝酒,也是在你那破爛木屋裡喝的……難不成真有人打動你的春心,引你下山來了?”濯仙倒沒理我,自顧自的飲了口茶,瞥了我一眼。
我也只好撇開那個無聊念頭,無奈笑笑道:“自然不比你居所那般金碧輝煌,我隱隱覺得身有舊疾,再說……玉丹已經走了,我在山上也是百般聊賴,便下山尋醫。”
濯仙看起來像是愣了愣,半晌才道:“那消息原來是真的?季家小子好本事……竟能拐走你的寶貝弟弟,我還以爲那是江湖上的風言風語,隨口說說的。”頓了頓,他又說道,“姬小子怎麼……啊,是了,他用藥向來重,又善以毒攻毒,雖說是救活一條人命,卻也少不得叫人生受其苦。想來姬小子也有自知之明,他若隨便敢動你,我非拆了他的骨頭不可。”
“我不是什麼大病,怎能勞煩樂逸。”我拍了拍濯仙的手,我們三人幾乎近十年的友情,濯仙向來偏着我,然而這話說的雖重,卻也是笑言,倘若真有那一日,你瞧他敢不敢動樂逸一分一毫。對我們這些老友,他慣來嘴硬心軟,我也已然習慣了。
“你的身體怎麼不是大事。”濯仙皺了皺眉,似乎不以爲然,我雖覺得心裡溫暖不已,卻也有幾分哭笑不得,他又說道,“對了,你到底怎麼了,病得重不重,可難受?我聽說藍玉泉在春寧府,近的很,要我幫你把他綁來嗎?”
我噎了半晌,無奈道:“自然是我去請他診治。”
濯仙便點了點頭道:“好罷,那我去準備條小船陪你去,你便住在我的宅子裡吧,客棧人多口雜又髒亂的很,你喜歡那場地纔怪。”我深深嘆了口氣,見濯仙事事都替我安排了,便也就不再說什麼了,他向來安排事情最爲妥當,我與他的交情也不必再客氣說什麼謝不謝的,便點了點頭。
其實我不讓樂逸治我,倒並非是不信任他的醫術或是懷疑他會故意讓我受苦,而是我想柳姑娘的事情更加嚴重,樂逸因爲此事躲避了三年,我也期望他早些了結,重得自由。再說,我也是時候該下山走走了,總不能一直呆在山上,藏了這麼多年,難不成真要將自己藏成仙人?
想來也是我考慮不周,說不準樂逸也如濯仙一般以爲自己下藥太重,我纔要尋藍玉泉,因此未曾提及自身醫術,只道陪我一塊去。雖說我也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會有那般敏感的心思……不過若下次見面,還是要說清爲好,免得叫他心中介懷。
“對了,你別以爲姬小子跟我想的一樣。”濯仙擱下茶揚了揚眉道,“以我對他的認識,他最多是被那未婚妻追昏了腦袋,連自己是個大夫的事兒都忘了。”
這……
我決定就笑笑不說話。
聊的有些久,這時天色已經完全沉下來了,等濯仙起了身說要去吃飯我纔回過神來。我分神看了看胥子期,我與濯仙交談雖說偶有顧及他,然而興致一起,便只顧彼此交談,然而他似乎也不生氣,只是笑着跟在濯仙身後,見我看他,也點頭示意。
濯仙的眼力向來沒有差錯。
我覺得胥子期倒真是個外粗裡細的人,常人若被他憨厚爽快的外表騙去,想來要吃上大虧。
只要是濯仙,必定就是大排場。
所以茶樓下停了輛黃金頂,我當真是一點兒都不驚訝,只可惜兩匹駿馬被拉來做了勞力,都是千里寶駒,卻被上了馬轡頭緊束。我摸了摸這兩匹油光水滑的良駒,不由想到曾經在書中所看到的一些人,便嘆了口氣:“騏驥困鹽車,縱是黃金頂,又與鹽車何異。”
“你是對人還是對物?”濯仙坐在車裡問我,“對人我便罵你句儒酸,要是對我這馬車不滿,便愛坐不坐,在後頭跟着吧。”
我挽了衣袍上車,只笑着搖搖頭道:“你便當我發場癡罷,做一回儒酸。”車子不大不小,裝扮的頗爲雅緻,簾子掛在鉤上,微涼的夜風撲面而來,倒難爲胥子期一個說書人還要當回馬夫,累他坐在前頭駕車了。
夜間行車自然道路寬敞,馬蹄噠噠入耳,夜間小鎮多數點起燭火,照的頗爲亮堂。然而我坐在車中看着這平靜浮生與天邊皓月,卻有些失意。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哈……無謂的傷春悲秋,我竟也有了這樣的壞習慣。
濯仙側着頭,倒也不理我,只盯着前頭駕車的胥子期,我想這大概是濯仙最大的改變了。無論是以前我們多麼好的關係,他也不會這麼長久而沉默的只注視着一個人,難怪無論是民間的市坊話本,或是上古聖賢流傳下來的經籍,男女之情,也多是區別友人情誼的。
這麼說起來,我雖爲濯仙歡喜不盡,卻也有些擔憂起姬樂逸來,但願他莫要因爲長輩弄巧成拙的好意平白壞了名聲……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