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闊無聲的天地之間。
阮幸的面前閃過一道道走馬燈似的畫面。
無數的人從其中走過。
阮幸冷靜的雙眸中逐漸失去了焦距。
破舊的出租屋內,醉醺醺的男人側躺在掉了皮的單人沙發上,唯唯諾諾的女人一邊蹲在門口藉着走廊上吊燈的光洗一盆的衣服,一邊小聲的抱怨着:“該死的劉刀子,又賒酒給你喝,明天他婆娘又要堵着我要錢了,下個月的工資還沒發呢你已經花出去一半多了!”
男人聽的不耐煩,起身一腳踹在女人身上,女人驚呼一聲,半盆水都打翻,溼淋淋的坐在地上,似乎被打習慣了,她第一反應甚至都不是呼痛和反抗,而是叫道:“要死啊你!水費不用交嗎浪費這麼多!”
“老子賺自己的錢花怎麼了?要你唧唧歪歪的話這麼多,我看你就是欠打!”男人惡狠狠的揮了揮拳。
女人頓時降低了聲音,怯懦道:“你本來廠裡就總是缺勤,發的錢沒旁人多,你還全花完,光靠我擺攤賺的那些勉強只夠交房租,怎麼養家啊,咱們還有丫頭呢,她明年就要上學了,你……”
“丫頭片子上什麼學!”男人被煩出了火氣,拎起地上的啤酒瓶打在女人肩膀上,“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你還好意思花我的錢?自己生的自己養!”
女人捱了一下,啤酒瓶沒碎,但她的肩膀上瞬間沁出了嫣紅的痕跡,洗的發白的襯衣穿在她的身上,原本就被濺了半身水變得半透明,隱隱約約能看到其他地方留下得陳舊傷痕。
她熟練的抱住頭開始哭嚎,“老天爺!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你打死我算了!”
彷彿每一天重複的日子一樣,她吵鬧抱怨着上天的不公,日子的不順,男人的無能,他肆意辱罵着自己的妻子,享受着來自對方的伺候,以及將從外界得來的不滿都找個由頭暴力宣泄在她身上。
似乎不這麼做,生活就過不下去一樣。
她的哭聲點亮了走廊中的聲控燈,這個兩層的家屬樓是廠裡提供給工人們的廉租房,住的幾乎都是工人和他們的家屬,但他們好像習慣了時不時就有女人的哭聲傳來,竟然沒有一個人出來看熱鬧。
家家戶戶幾乎都是差不多的情況,有什麼好看的。
或許明早起來,會有其他女人憐憫的過來安慰一兩句,然後說道男人都是這樣的,忍忍就過去了。
裡屋中一個矮瘦的小丫頭聽到聲音噔噔的跑出來,張開手擋在女人的身前。
她害怕的渾身顫抖,卻依然堅定的大聲阻止道:“不許打我媽媽!”
嗒,嗒——
阮幸往前走了兩步,進入了這個逼仄的出租屋裡。
這是她六歲的時候。
從前,每一次他們吵架的時候,阮幸都會躲在裡屋中的紙箱子裡,每年,姥姥都會送來一大堆的紅薯粉條存放在木櫃子裡,她就躺在上面,聞着有些油膩的粉條味道,伴隨着外面的叫嚷聲,一直到睡着爲止。
等她醒來,就又能看到正常的爸爸媽媽了。
但今年,紙箱子裡沒有了粉條,因爲姥姥去世了。
同時,她也認爲自己已經長大了。
於是,勇敢的站了出來。
“小丫頭片子我看你是皮癢了!跟你媽一樣想捱打是吧!”男人啐了一口,越發出離的憤怒,酒瓶子被他狠狠的甩在地上支離破碎,發出巨大的聲響,他蒲扇一樣的巴掌落在她臉上身上。
母親依然在地上抱着頭哭泣,瘦弱的女孩卻抱住男人的腿,一口咬了上去。
天氣並不冷,男人喝酒時又渾身燥熱,只穿了一條短褲,被女孩一口下去就見了血。
他大叫了一聲,“竟敢咬老子!養不熟的畜生!是誰供你吃喝長到這麼大的!?爲了你連兒子都沒法生!老子砍死你給我兒子騰地方!”
他連蹬帶踢的把女孩甩到一邊,跑去廚房拿了把菜刀出來。
男人在工廠裡乾的是力氣活兒,皮糙肉厚的,小女孩的牙對他根本造成不了什麼傷害,只是破了一層皮,流了一點血。
但疼痛和酒意上涌,讓他變得開始衝動不顧後果。
見到男人拿刀出來,女人終於知道動了,一把推開身前的小女孩,她跑出了門到走廊上,“這日子沒法跟你過了!”
小女孩猝不及防之下摔倒在了地上,絆住了男人的腳步,男人一個趔趄,壓過小女孩的身體不受控制的往前倒。
他太重了,女孩感覺自己前胸後背都擠壓在一起喘不過來氣,整個腦袋都在暈眩,有種想吐的慾望。
男人經過這麼一摔,遲鈍的大腦把注意力放在了跑出去的女人身上。
“還敢跑!給老子站住!”男人舉起菜刀嘶吼着追了上去。
雖然知道這只是心魔劫中的幻象,但阮幸還是側過身讓開了道路,她冷眼看着事情的發展,沒有一絲一毫的觸動和出手的想法。
女人挨家挨戶的拍着門喊救命,有鄰居被吵的沒法,罵罵咧咧的過來開門。
“你們家有完沒完?這都幾點了還讓不讓人睡了!”
下一秒,他不耐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大片的血液噴灑出來。 男人氣喘吁吁的追上來,本就醉眼朦朧的他看人幾乎都是重影的,腳步踉踉蹌蹌,一刀就砍在了突然走出門的那人脖子上。
他頓時酒也醒了,腿一軟坐在了地上,血液順着流過來把他的短褲浸的一片濡溼。
“啊!殺人了!!”門後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發出尖叫。
阮幸已經記不清這件事具體的景象了,她只記得滿眼都是大紅色的血,和她糊住眼睛的淚。
救護車來的時候,判定脖子上中刀的那人氣管被完全切開,血堵住了喉嚨,搶救無效宣告當場死亡。
這個時期正是計劃生育管的最嚴的時候,也是嚴打掃黑除惡的時候,更是她荒蕪內心中留下淋漓傷口的時候。
酒後行兇,故意殺人,他被判了死刑。
結果出來的那天,母親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襖,握着她冰涼的小手,拿着判決書哭的很傷心,她說,“都怪你!你惹他幹什麼!你要是好好的不惹他生氣他怎麼會殺人!”
阮幸不明白,她們……明明應該算是脫離了苦海啊?
之後的不久,因爲男人的離世,她們被工廠要求搬出廉租房。
廉租房的租金是外面同樣條件房屋的三分之一,女人沒有正式的工作,她只是在早市和集會上幫別人擺攤賣假皮鞋。
她們根本付不起正常的租金。
在她們從廉租房搬走的那一天,母親不告而別。
她一個人茫然的走在大馬路上,有好心人覺得她可憐,把口袋裡的半個烤紅薯分給她吃,她狼吞虎嚥的吃完後,那個好心姐姐說:“你迷路了嗎?我可以送你回家。”
家……
她在那個出租屋出生,在廠里長大,那算是家嗎?
可是她和媽媽已經被廠裡的人趕出來了。
小女孩猶豫了半晌,說出了工廠廉租房的地址,好心姐姐把她送了回去。
她站在家屬院的門口手足無措,原先的家門上已經被掛上了鎖,所有的東西都被清空,沒有留下一絲一毫曾經住過的痕跡,就連走廊上的血都清理的乾乾淨淨。
有個認識她的工人家屬看到了她,把管理他們的主任叫了過來。
主任問工人家屬,“能聯繫上她家人嗎?”
對面爲難的搖頭,“她爸都吃槍子了也沒見爺爺奶奶來過,估計是早就沒了,她媽沒手機,聽她聊天時提過有個在老家種地的媽,不過今年年初時候也沒了。”
主任便嘆了口氣,把小女孩送到了派出所。
她在派出所的長凳上睡了兩天,之後又到了福利院。
從頭到尾,她都極爲乖巧,不哭不鬧,讓人看了就覺得可憐。
福利院的院長是一個年紀很大的婆婆,她身上很有文藝氣質,會吹口風琴,她問小女孩,“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想了想,覺得爸爸媽媽既然都不喜歡她,不要她,那她也不要他們了。
她記得,姥姥姓阮。
“我叫阮幸。”她怯生生的說。
“哪個幸?”
“幸福的幸。”
院長婆婆教她,見到來福利院的叔叔阿姨,要表現的活潑開朗,懂事聽話,這樣,她就會有新的爸爸媽媽。
小阮幸點了點頭,在一個月後,就把院長婆婆的話付諸實現。
一對中年夫妻來福利院挑選孩子,他們結婚十一二年了,都沒有孩子,最後到醫院一檢查,發現男方有先天性的弱精症。
小阮幸觀察了一會兒,就湊了上去,露出甜甜的微笑,“叔叔阿姨好。”
兩人笑了笑,對院長婆婆誇道:“這孩子真好,一點也不怕生。”
院長婆婆笑道:“那你們要不要跟她聊聊?”
女人遲疑了一下,“可我們想要個男孩。”
“先聊聊也沒關係。”院長婆婆說道,她露出遺憾的表情,“你們剛剛也知道,院裡現在沒有符合你們要求的男孩。”
算是解釋了一下女主性格的原因吧……
前面看到有評論質疑女主不像一個穿越的現代人,她太狠了,經歷造就如此啊~她根本就不想回現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