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阮幸不知道的是,燦如白晝的華光並不僅僅只出現在南州地界。
中州,玄冰宗。
正在夜觀星象的青蒙道君突然被白光晃了一下眼睛,他嘶了一聲,微微偏過頭去,用手背遮擋。
這華光並沒有對任何人任何事物造成傷害,只是存續了百息時間,就消失了。
有幸看到的修士們議論紛紛。
“這是什麼東西?好厲害的陣仗!”
“這好像是天道異象吧?難道有前輩晉升歸墟了?”
“你怎麼知道,你以前見過?”
“我哪有這見識,最近一次有記載的天道異象都已經是八百多年前了,我那時候還沒出孃胎呢!”
“你說的記載我也看過,可沒這麼大範圍,我瞧着剛剛那光是從南州的方向過來的,竟然能涵蓋整個中州!”
“該不會是仙道至寶橫空出世?!”
“得了,洗洗睡吧,以咱們的修爲這等寶物肯定是無緣相見了。”
天衍峰上,青蒙道君眯起了眼睛,背在身後的手中突然出現一個閃耀着紫色圓環的八卦盤,他伸出手,淡漠的眼神垂下注視着八卦盤,眸中泄露出幾縷金色光芒。
突然,他猛的噴出一口鮮血落在八卦盤上,八卦盤頓時暗淡無光,他也面如金紙。
“怎麼會……”他慘白着臉,有些不可置信的自語道,“全都亂了……怎麼會,什麼都看不到……”
他彷彿被打擊得有些懷疑自我。
一隻手從身後扶住了他,青蒙道君回頭一看,一個溫柔的女子面帶擔憂的對他關切道,“林峰主,你還好吧?”
青蒙道君怔怔回頭。
是小池峰的李峰主。
她身邊還站着宗主,兩人具都是看到異象之後,立刻便來了天衍峰。
“我沒事。”青蒙道君搖了搖頭,有些失神的去擦八卦盤上的血,卻怎麼都擦不乾淨,臉色越來越難看。
“別擦了。”宗主制止道,“既然看不到,就不要強行看了,先養傷要緊,說不定你看的那人境界超你太多,引起了反噬。”
雖然青蒙道君能夠預知一個人或者一件事的命數,但他看到的並不完全,只有模糊的畫面和批語,最終還是需要他們猜測解答。
用處有,但沒那麼大,不至於讓青蒙道君爲了批別人的命而自己喪命。
因此宗主溫聲細語的安撫着青蒙道君,讓他不要太放在心上。
“這不一樣!”青蒙道君忽然激動起來,“我的觀命扶乩之術,根本就不受境界的影響,而且也不會引起對方的察覺,我看到的只是那人未來有可能出現的命運!我看不到,不是因爲那人晉升了歸墟期,而是因爲他遮掩了天機,改變了自己的命數!”
李峰主皺了眉,不解道:“冷靜一點,那人可能修煉的是和你同宗同源的術法,所以能夠遮掩過去,他若是擅長卜命,我們倒是更放心一些。”
這種窺伺天機的術法,基本上就是在天道的雷點上蹦迪,除了那些癡迷此道的修士,沒有人會不顧自己生死的修煉這種既不能提升境界修爲又不能提升戰鬥力的術法。
萬一被反噬,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他們只以爲青蒙道君前半生順風順水,在觀命上從來沒出過差錯,所以有些接受不了現在的失敗。
“不一樣的……”青蒙道君頹然地搖頭。
他甚至無法形容他看到了什麼。
以往若說是看不到,頂多是看不清,太模糊,沒有指向性地畫面批語。
可這一次,當他嘗試用八卦盤去觀命地時候,他彷彿整個人陷入了一潭粘稠地死水之中。
無法前進,無法後退,無法上浮,無法下潛。
雖然他早已化神期無需正常呼吸了,但還是感覺到了一種窒息的痛苦。
在那一潭死水之中,他眼前是一片虛無的白,當他好不容易從粘稠的潭水中掙脫的時候,回頭看去卻只見到了一顆參天大樹。
那樹高的望不到頭。
讓他油然而生一股敬畏之心。
他甚至不能再多看一眼,便已經受到了嚴重的反噬,吐出了污血染髒了八卦盤。
他失魂落魄的轉身離開峰頂。
姍姍來遲的青虹真君剛一落下來,朝着宗主匆匆行禮,便追了上去。
“江峰主,麻煩你照顧林峰主了。”
“嗯。”青虹真君微微點頭。
李峰主又轉頭看宗主,“看來林峰主沒辦法告訴我們有用的信息了,宗主,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先召集程峰主他們吧。”宗主想了想道,“這次異象涵蓋範圍之廣,有記載以來從未聽聞,正好前幾日東州萬寶樓不是送來帖子邀請我們去參加最後一次萬寶樓拍賣會嗎?我想大概八成以上的宗門都會派代表去的,我們可以藉此機會和其他宗門一起交流,到時,那個出了舉世無雙歸墟仙君的宗門,一定不甘心默默無聞。”
“萬寶樓的拍賣會不是還有大半年時間纔開始嗎?”李峰主詫異道。
“半年而已,等得起。”宗主微笑道,“給他們時間又能如何。”
李峰主便默默垂眸不語。
與此同時,類似的情況在其他不同的地方上演。
……
阮幸一覺醒來,只覺得神清氣爽,身上一點不舒服的地方都沒有了。
她隨口問一直看着她的小種子,“我睡了多久?”
“整整三天。”小種子有些怨念。
“啊,三天。”阮幸愣了一下,難怪她感覺心神上的疲憊感都一掃而空。
果然嘛,人還是要睡覺的,修煉把睡覺都進化掉了,人生就少了一種樂趣。聽到小種子有些悶悶不樂的情緒,阮幸問道:“這三天發生什麼了?你怎麼了。”
“你睡着以後,我就把你帶回地下水泡了。”小種子說道,“可外面的異象又糊弄不過去,他們都知道你回來了,要不是你那個副宗主出來說了你在閉關,他們都要闖到我家來了。”
誰啊?這麼莽撞?
阮幸安撫了一下小種子,小種子不停的抱怨出聲,“你那個白色的小跟班,叫劍來的,本來還乖乖聽副宗主的話在外面安安穩穩的,後來知道你的靈器一直在你身邊,他就呆不住了,一天進來好幾遍,我的結界又攔不住他,跟串門似的。”
“他一來,不得了,開了個好頭,什麼人都能進來了,你那個仙子魔君,還有鬼修什麼的,都進來逛了一圈,我實在沒辦法,我的結界只能攔住活人,死了的我是真關不住。”
這……劍來是和蔡嬌吃醋了吧。
阮幸有些好笑的彈了彈手指,白玉劍飛了出來,在阮幸身邊打轉,似乎很是高興和得意。
“你跟劍來說什麼了?”阮幸道。
“沒說什麼呀,姐姐,我就在這裡陪着你,我是你的靈器,當然貼身保護你了,跟你在一起纔是最重要的。”蔡嬌無辜的說道,“不像劍來哥哥,一下子就被胡三哥哥叫走了,渡劫這麼危險的事情,都讓姐姐自己一個人面對。”
“哪兒學的這麼油腔滑調,我不是說了麼,心魔劫和天道異象都是無法用武力強行抗衡的東西,所以不需要你和劍來留在我身邊,你不聽話,還怪上劍來了。”阮幸無奈的用指尖戳了戳劍身,“劍來老實單純,以後不許欺負劍來,知道嗎?”
蔡嬌有些嬌嗔地答應了一聲,劍身又化作流光消失不見。
阮幸輕咳了一聲,繼續問道:“仙子和魔君進來幹嘛了?”
劍來和崔玉容還有可能是出於關心。
但謝逢和沈靈雲……她不覺得他們有特別深的交情,雖然她很佩服仙子的人品,但實際上,在金臺秘境中他們做的交易,幹活出力的是謝逢,一定要讓她帶他們倆出去的人也是謝逢,仙子只是被他們說服勉強同意。
之後也是謝逢要留在須彌界,仙子才留下來。
這中間有很多次,仙子都可以有機會跟謝逢同歸於盡,但她每次動手教訓謝逢,都沒有出殺招。
謝逢也不像真的要跟沈靈雲打架,而是逗着她玩。
之後,沈靈雲在須彌界中待了一段時間以後,她見過了凡人的人間疾苦,也收了徒弟有了其他的牽絆,才做出了一點點的改變,也同意了幫助阮幸重新規劃須彌界的要求。
他們的關係到底有多複雜,阮幸不想了解,但她唯一確認的是,謝逢不可輕信。
“不知道,那個魔君,他好像想偷你東西,但被仙子攔住了,也沒說什麼話,就互相瞪着對方瞪了一炷香的時間,之後他們就走了。”
偷東西?
阮幸垂眸思考。
她身上有什麼值得謝逢偷的?
該不會,他還沒有放棄在她身上得到幽冥鬼錄中控制傀儡的方法?
他一直忌憚着自己掌握了他的傀儡命門。
等等……幽冥鬼錄不止自己一個人有。
她猛然想起了什麼,連忙追問道:“崔玉容是什麼時候來的?”
“就在魔君他們兩個離開不久之後。”小種子回答。
阮幸忍不住皺了眉。
時間倒退回一天之前。
“你幹什麼又跟着我?”謝逢朝着沈靈雲露出流裡流氣的笑,“難不成捨不得我?”
沈靈雲似乎已經習慣了謝逢這張沒個把門兒的嘴,只是微微蹙眉,面容平靜道:“不要胡說八道,沒禮貌。”
“哈,隨便你吧,我要去看望咱們閉關苦修的宗主,你也要一起來嗎?”
“宗主說不讓你隨意出入須彌界,你平日裡違規犯忌便罷了,不要在宗主閉關的節骨眼上惹事。”沈靈雲冷聲道。
謝逢眼睛微微睜大,有些不可置信的笑出了聲,“你現在這個樣子,一口一個宗主,叫的這麼好聽,你該不會忘了你是玄極宗的人吧,你忘了你師尊對你的養育教導,忘了你剛死的時候日夜在洞府中痛苦愧疚,沒有報答師尊深恩?”
沒有想到謝逢這麼輕易揭開她的傷疤。
沈靈雲抿了抿脣,艱難道:“我沒有忘,可我已經是傀儡之身,邪修造物,這輩子不可能再回到玄極宗了,阮宗主幫了我,信任我,我自然不能辜負。況且……”
她頓了頓,清冷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苦澀,“是你忘了我痛苦愧疚的根源是什麼,如果我當時立刻就死了,我就不會覺得愧對師尊,是你,是你強迫留下了我的神魂不讓我消散,分給我力量,讓我一同揹負你吞噬了那麼多同門修士的罪孽!”
“那你出來以後爲什麼沒有立刻殺了我呢?是對我日久生情,下不了手嗎?”謝逢笑道。
“我想死不能死,想活不能活,你笑着看我掙扎沉淪,我痛苦於這麼沉重的罪孽,卻又竊喜於自己依然還活着……我無時不刻的渴望死亡,可又告訴自己,你都活着,我還沒有殺死你,我怎麼能死呢?在這種矛盾下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當我真正進入這具傀儡身體的時候,我才明白,你在引誘我入魔,而我……”
沈靈雲痛苦的閉上眼睛,卻流不出一絲的眼淚,“我早就已經入魔了。”
多麼可笑,她一直不肯面對着的事情。
她一直從小被師尊教導着,除魔衛道,自己卻入了魔。
謝逢忍不住笑出了聲,“是啊,我在誘你入魔,你終於肯承認了。”
“可那又如何呢?”沈靈雲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入魔又怎麼樣呢?我今天在你面前承認這些,不是爲了和你同流合污的,我只會做我認爲對的事。”
只能說,是阮幸的行爲給了她重新認識這個世界的勇氣。
即便是魔,她依舊可以嫉惡如仇。
阮幸殺了那麼多修士,用邪法制造傀儡爲自己所用,她做的事情放在幾千年前她的眼裡是萬惡不赦的魔頭。
可現在,她看到了阮幸殺掉的人都是有原因的。
她看到了須彌界內如今欣欣向榮的景象。
她不會認爲阮幸是魔頭,同樣也不會唾棄自己,她是入魔,可她不是魔頭。
謝逢頓時失了興趣,“嘁,沒意思。”
他轉身要走,可卻不是離開的方向。
沈靈雲追了上去,“我不會讓你趁宗主閉關傷害她的。”
“我幹嘛要傷害她?”謝逢無語道,“我是她的傀儡,她一個念頭我就魂飛魄散了我哪來的膽子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