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社的獵手花了三天的時間纔將化成的怪物全部肅清, 這次行動中犧牲了許多優秀獵手,按照慣例,獵手會葬在霧社的私有墓地中。
給應軒下葬那天很冷, 言焉在墓前足足站了三個小時, 直到冷得手腳失去知覺。其他人已經走了很久, 空曠寂靜的陵園裡, 言焉站在應軒的墓碑前, 她想起很多霧社學校的事。應軒是教官之一,他的課其實很少,一個月也就來兩三次, 雖然不是最受歡迎的教官,卻是教導最認真的一個。他是長輩, 是親人, 還是朋友。
西寶始終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應軒死後它就沒再變過人形。此時它就趴在墓碑下,一動也不動。
圖浪走進陵園, 來到言焉身邊。
“回去吧。”圖浪緊了緊風衣說。
原來不知什麼時候下了雨夾雪,這裡着實太冷了。言焉抱起西寶,跟隨着圖浪出了陵園,上了他的車。
“作爲獵手,像這樣失去同伴的事是避免不了的。”圖浪說, “你的心情我很理解, 我失去搭檔那會兒, 半年都沒出過門, 社長還以爲我死在了家裡, 砸開房門才把我從小黑屋中揪出去,但不論你怎麼樣, 逃避或者悲痛,已失去的就不會再回來。”
“不論怎麼樣,對,那如果是歉疚呢?我要怎麼補救,我虧欠的人不會再回來。”言焉說。
圖浪直視着言焉說:“爲什麼要補救?明知道你虧欠的人不能再回來,你又爲什麼要補救?求個心安嗎?留着你的於心不安好好做該做的事吧。”
言焉垂下頭哭了,這些天來她默默承受着,甚至希望自己在戰鬥中被怪物多砍上幾刀,但事實上她一點也沒有受傷,就連之前身上受的槍傷也快速痊癒了。
“這些天還適應嗎?我是說你體內那把始蟲的靈刃。”圖浪問。
“沒感覺。”言焉說。她沒有撒謊,她確實沒有任何適應不良的情況,雖然她還沒用過那把靈刃。
“那就好。”圖浪接着道,“以後有什麼事就來找我,我現在是社長,霧社的大多數事我都可以自行決定。”
言焉默不作聲。
圖浪接着說:“你還是霧社的獵手,不要害怕有獵手會找你麻煩,還沒有別的獵手知道你是始蟲,所以你不要擔心,就算他們知道了我也不會允許他們對你動手。”
言焉坐着圖浪的車回到修車鋪。她知道應軒不會再回來了,可這是他和晨馨的家,她和西寶都是外人。
而西寶越來越虛弱了,它不吃不喝好幾天了,再不進食恐怕就沒命了。言焉想盡辦法哄西寶吃東西,可它就像個烈婦一樣,倔強地梗着脖子。
悲傷的情緒像在言焉心裡紮了根一樣,她下到地下二層的琴房,開門看到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房間,她覺得自己再也支撐不住了。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啞了嗓子仍舊難以自制。最終她就那麼靠着門哽咽着睡了,剛剛睡得安穩一點就被身體裡原蟲的哭聲吵醒了。原蟲是晨馨的,她沒有記憶又怎麼知道難過呢?
言焉對原蟲說:“應軒失去過你一次,你又失去了他一次,你們兩個扯平了,所以不要哭了 。”
“你放我走吧。”原蟲說。
“你想被抽走嗎?”言焉問。
“我不想再和另一隻蟲對抗了,我太累了。”
“好的,我想我會有辦法的。”
言焉看了下時間,她以爲自己只睡了十幾分鍾,可實際上距離她睡着是已經過去10個小時了。她起來到處找西寶,每打開一扇門的時候她都要做足心理建設,生怕看見西寶的屍體就在門後。可她找遍了這裡的每個角落都沒找到西寶。
言焉想西寶大概出去了,她多穿了些衣服決定出去找它,走之前她帶了條魚,說真的,她真有點怕西寶餓死在街頭。
修車鋪附近沒有西寶的影子,言焉就猜它或許去了墓地。半個小時後,言焉果真在應軒的墓前找了西寶。
清晨天氣溼冷,言焉看着那團瑟瑟發抖的黑貓,慶幸它還沒死。
“你趴這裡幹嘛?”言焉冷聲問。
西寶探出腦袋,憂傷的眼神看言焉。
言焉蹲下身,把帶來的魚放在西寶眼前。
“吃不吃?”言焉問。
西寶扭頭繼續打哆嗦。
“你希望我把你埋在他的墓地旁,是不是?”言焉問。
見西寶無動於衷,言焉抽出了靈刃,將其立到地上,說:“你知道嗎?古代的人死了就要自己的寶貝殉葬。”
西寶蜷身一滾變成人形,淚眼朦朧地說:“喵爸走了,我受不了。”說完就哭起來。
“吃不吃?”言焉把魚遞到西寶面前,“這裡埋下一隻貓的屍體有什麼用,腐爛了就會被蛆蟲吃光。”
“可是喵爸……”
“吃吧。”言焉用魚頭戳戳西寶的手。
西寶握住魚,這回它終於肯吃東西了。
祁社長的墓地就在不遠處,墓碑沒有不同,上面也只刻了名字而已。言焉到了祁婆婆的墓碑前,把一朵小白花放在碑上。幸好這時的風很小,不能將小花吹跑。
言焉平緩的語調說:“婆婆,如果不是您當年救了我,我那時可能就被始蟲奪去了意識,謝謝您讓我還好好的活着。爲了不辜負您的救命之恩,我會好好活着,直到失去自我意志的那一天爲止。”
言焉回頭看見人形西寶,她穿着銀色的公主裙,頭髮散亂,臉色也不好,眼睛哭得紅腫。
“主人,我來和你告別。”西寶說。她臉色憔悴,嘴角卻帶着笑容。
“你要去哪裡?”言焉問。
“我也不知道,喵爸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漂亮的地方,不過我都沒去過。”
“走吧。”
“主人,我會想你的。”
言焉擁抱西寶,說:“記得常常給我打電話。”
西寶走了,她的步子從沉重到輕快,最後變成貓飛快跑出陵園的大門,消失不見。
言焉不想回修車鋪,她只要一回去體內的原蟲就會哭,原蟲的悲傷情緒令她很難過,於是她決定偷偷去看崔羽。
言焉到家的時候崔羽不在,出乎意料的是,她在冰箱上看到他留下的便籤:言焉,我從23號開始在研究所加班,大概要兩週時間,你可以直接到研究所來找我。
研究所的地點言焉知道,是上次分開時崔羽告訴她的。研究所是澤維爾專門給崔羽建的,位置選得挺僻靜,在城南郊區,聽崔羽說是用別墅改的。
言焉中午的時候到了研究所。
研究所在一個叫五里山的半山腰上,周圍樹木環繞。門外沒有掛研究所的牌子,言焉覈實了門牌號,認定了是這裡時才按下門鈴。
過了一會兒,不大的黑門自動開了。沒想到這門雖小,院子裡卻是別有洞天。
一進門便是向上通往別墅的鵝卵石路,路兩旁種着些花花草草,只是現在天冷了,植物也都枯萎了。
言焉沿着鵝卵石路走了不到半分鐘就到了別墅前。這幢別墅設計得很有現代感,因爲院子裡有水池清泉及周圍的樹木掩映,又令它顯得很古樸。
別墅採用大落地窗,言焉在外面能看到裡面一些穿白大褂的人走動,很快她就在其中看到了崔羽。
崔羽來到了窗口,笑着和言焉打招呼,接着快步從別墅一側的門出來。
“你怎麼來了?”崔羽說着伸出雙臂將言焉攬進懷裡。
“來看看你。”言焉說。
言焉跟着崔羽進了研究所,經過外面的大廳時看見澤維爾從樓梯上下來。
“言小姐來了,我正打算給崔羽放一天假呢。”澤維爾熱情地說,“走吧,我們先去喝一杯,言小姐可以喝酒吧?”
“酒量不濟,不過請吃飯嗎?”言焉輕鬆的語氣問。
“當然,山下有家菜館的東西很好吃。”澤維爾說。
言焉和兩人一起出了門,步行到了山下的野味菜館。崔羽叫了個包間,他們吃着小菜喝着酒,像老朋友一樣聊起天來。
言焉不勝酒力,喝點啤酒臉就有點紅了。崔羽就不同,喝多少臉上都顯不出來。意外的是澤維爾似乎酒量很小,他雖然是個穩重謙和的人,可喝上酒後話也跟着多起來了。
他們談了些工作上的事。據澤維爾說研究項目進展順利,這兩天進入了實驗的關鍵一步,可謂成敗就在此一舉。
言焉對自己的事隻字未提,崔羽和澤維爾也沒問。她來這裡看崔羽就像鬼使神差,她沒有明確的目的,只覺得想看他就來了,幾日來壓抑的情緒也因爲見到崔羽而好了許多。
“我爸媽昨天終於肯接我電話了。”崔羽神采奕奕地說。
“他們原諒你了?”言焉問。
“沒直接說。”崔羽說。
“言焉,你也見過那個肖瑤吧?”澤維爾插話道。
“她又做什麼了?”言焉問。
“她派人跟蹤崔羽,竟然都找到我的研究所來了。”澤維爾蹙眉說,“三個傢伙在研究所外鬼鬼祟祟的,晚上還想翻牆進來。”
“那後來呢?”言焉問。
“我叫人把他們趕走了。”澤維爾憤憤地說。
“其實是狠扁了一通,”崔羽補充道,“我都不知道這事兒,事後他才告訴我,從那往後就沒見肖瑤的人再來了。”
“你出手一定挺狠的,否則依肖瑤的個性應該不會放棄。”言焉對澤維爾說。
澤維爾微微笑了,一臉的諱莫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