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無辜,麥薇薇還是覺得自己無辜。她真的不認爲自己做錯什麼,餐廳外的車水馬龍與餐廳裡的同事,都可以讓這個擁抱變成只是一種社交、一種禮貌。
但是段澤豪顯然不是這麼想的。
回到家之後的他並沒有暴跳如雷或是做出駭人之舉,相反的,他一言不發的盯著她瞧,而他這反常的態度,更教她心裡七上八下。
“這只是個道別的擁抱沒有別的意思。”既然他不開口,那麼由她來說好了。
段澤豪的眼神帶點陰沉、批判,令人猜不透他的心。
“如果我和那個車子彬真的有什麼,也不敢這麼明目張膽。”
“他不知道你結婚了?”段澤豪冷冷的問。
“他真的不知道。”
“你銀行的同事沒有一個人知道?”
“這又不重要。”這時如果她肯說幾句好聽話,應該可以風平浪靜,偏偏她要實話實說。
他是人,也是有感覺的,他受夠了她的折磨、漠視和羞辱。
“麥薇薇,我決定要改變現況!”他要爲自己爭取權利。
“你想改變什麼?”
“你的四個條件,前三個我不遵守了。”
“什麼?!”麥薇薇差一點跌下沙發。
“前三個條件重議。”
“你不講信用!”
“我只是要當正常人。”
“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
麥薇薇整個人跳起來。“如果你不打算再遵守我們之前的協議,那……我們就離婚!”
“離婚?!”他怒不可抑。“在我百般討好你、縱容你之後?”
“每個人的認知不同。”她心虛的駁斥。
“你可以讓你男同事抱你,卻不願讓我碰你一下?”段澤豪逼向她,“麥薇薇,你有這麼怕我的碰觸、我的撫摸、我的身體嗎?你說那個擁抱沒有什麼意義,那你願意好好的抱一下我嗎?”
除了躲回房間,她不知道如何迴應他纔好。
段澤豪不可能放過她,他的動作快她一步,直挺挺的擋在她面前。
“不要逼我。”她半嬌嗔半哀求。
“至少取消第二、第三個條件。”他願意退讓一步。
“我不和你上牀,我也不讓你──”
“我要碰你!”他毫不遲疑吼出自己內心的想法。“麥薇薇,在我爲了你不要尊嚴、百般討好你之後,你是不是該給我一點甜頭?”
“不要!”不可以!他們之間有血海深仇。
“我要!”
“我不要!”她突然伸手去打他的身體。“我寧可離婚!我絕不讓殺人兇手的哥哥碰我!”
“所以在你心中,我是殺人兇手的哥哥?”段澤豪心寒。
“你弟弟撞死我爸媽卻逍遙法外,而你還指望我會高高興興的和你上牀,讓你的手摸遍我的全身、讓你的脣吻我嗎?”麥薇薇嘶吼。
段澤豪先是一怔,然後沉默。
“你對我好有什麼用?”她悽然道,“我忘不了很多可怕的畫面,忘不了撞死我父母的是我丈夫的親弟弟,段澤豪,誰教你娶我!”
“既然這樣……”肩膀一垮。“麥薇薇,我們分居吧。”
“分居?”
“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
“爲什麼不乾脆──”
“我不離婚!”他的吼聲可以震天。“麥薇薇,我收拾一下東西,我搬出去。”
“你不用搬。這是你家,我纔不會死賴在這裡,我爸媽原來的房子沒有租給別人,我回去住就是。”
“你決定要這麼做?”
“沒錯。”
“副卡你可以繼續使用,錢我也會叫會計照匯。”段澤豪沒有在金錢上找她麻煩。
“隨便你。”她低頭說。
段澤豪輕擡起她的下巴,看著她的目光帶著心痛,哪怕她施捨他一點善意,他都會感激萬分,但她卻狠心地一而再、再而三的折磨他。
他的一顆真心對她而言不值一文。
“答應我你會好好照顧自己。”他硬擠出了個慘笑。“沒有我你會過得更好。”原以爲就近照顧她,終有一天她會被他感動。但他錯了!他反而被她折磨得遍體鱗傷,快要無法呼吸。
他轉身回房,留下她呆愣在原地。
照說回到自己老家後的麥薇薇應該覺得舒服,因爲金窩、銀窩也比不上自己的狗窩好,這個地方她住了二十幾年,有感情、有和父母在一起的回憶,爲什麼她的心卻若有所失呢?
她突然好想段澤豪,不是想念他的豪宅或是少奶奶般的優渥生活,而是那個屋子裡有他給她的踏實和安全感,即使和他冷戰時,知道他在那個家,她覺得很安心。
現在她一個人了,本來以爲這纔是她要的,可是當她得到時,才發現和她想的不一樣。
卓妍特地趕來陪表妹,她沒想到自己的通風報信卻造成段澤豪和表妹分居。
“你這算被掃地出門嗎?”
“表姊,你是來亂的嗎?”麥薇薇正忙著跪在地上擦地板,積了一個月的灰塵,是該好好的擦個乾淨。
“我是來關心的。”
麥薇薇繼續擦她的地,待會她還想洗浴室、洗廚房,總要找事情做,打發掉無聊的時光。
“你要不要向段澤豪低個頭?”卓妍誠心誠意給意見。
“低什麼頭?”
“只要你肯跳上他的牀……”
“表姊!”麥薇薇想拿擦地板的布丟她。“你這是什麼建議?”
“最實用又實際的建議。”
“我纔不會跳上他的牀!”
“那麼真正損失的人是你。”
麥薇薇不想和表姊一般見識,忍著氣換掉髒水,再提來一桶乾淨的水。
“要不要我去當和事佬?”
“雞婆!”
“你不要嘴硬。”瞧她,一副悶悶不樂的表情。
“表姊,你是在急什麼?一來他又沒有斷了對我的金援,二來頂多我去找個工作,沒有什麼大不了,我爲什麼要去向他彎腰、低聲下氣,是他莫名其妙、是他故意找我的碴!”麥薇薇回得理直氣壯。
“姓麥的,你有點良心,他爲什麼會莫名其妙?爲什麼要找你的碴?那是因爲他在乎你,因爲你已深植在他心中,他吃味、他不平衡,他打翻了醋醇子,你的老公明明是他,他卻看得到摸不到……”卓妍替這個可憐的男人出一口怨氣。
麥薇薇裝作沒聽見。
“你可千萬不要惹毛了他,如果哪天他真對你死了心,你會躲在棉被裡哭。”卓妍好心提醒。“你不要以爲你可以一輩子吃定他!”
“講完了嗎?”表姊講的她都知道,但她不想聽。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表姊,如果命運真是這麼安排,我也只好接受。”她必須學會放下、學會捨得。
“你不可能再碰到比段澤豪更好的男人!”這個傻表妹。
希望有一天她會開竅,別被仇恨矇蔽了眼睛,放棄到手的幸福。
如果不是塗強事先看過標單、如果不是他發現哥兒們的心不在焉,那麼這下段澤豪的損失可是無比慘重,多了一個零多的不只是一筆錢,還會被認爲是不懂行情、門外漢,被瞧扁。
段澤豪還是拿到合約,當然他會和塗強一起分享這個利潤,這次塗強是來陪標的,也幸好被他發現,不然很難善後。
“扯平了。”語氣仍是意興闌珊。
“扯平什麼?”塗強一頭霧水。
“今天你發現了我的錯誤並及時更正,我則原諒你叫你堂妹來我辦公室亂的事。”
“但你不覺得塗玉很棒嗎?”在等各自的司機開車過來時,兩個男人站在大樓的門廊下聊著。
“她不差,然後呢?”
“你們可以交往啊!”
“塗強,你把麥薇薇當死人嗎?”
“對她而言,你恐怕纔是死人,是她把你當死人。”塗強說話一向直來直往。“我堂妹或許自負、高傲,有時教人會皺眉頭,但我向你保證,至少她的血是熱的、身體也是熱的。”
“塗強,我是已婚男人,我的身分證配偶欄上有麥薇薇這三個字。”段澤豪火大了。
“她不要你!”一句話打死好友。
“別說了!”這是他心中的痛。
“那你現在馬上回家,直接把麥薇薇拉上牀,看她會不會爲你張開腿!”
沒等到段澤豪的拳頭伺候,塗強意識到不對勁。
“又怎麼了?”
“我和麥薇薇分居了。”
“分居?!真的?”
“她已經搬回她家。”住在一起心痛,分開又不時掛念她。
“那我可以放鞭炮了嗎?”塗強笑咧嘴,“你總算像個男人了。”
像個男人並沒有給他帶來多少的快樂。以爲眼不見爲淨,心情會輕鬆一些,但是沒有!光是想到麥薇薇一個人過日子,他的心就會不停的往下沉,沉到一個連他自己都無法控制的幽暗空間。
“澤豪,看來我們有親上加親的機會了。”塗強基本上並不討厭麥薇薇,他只是覺得她不應該因爲段浩威所犯的錯而凌遲好友。
段澤豪無動於衷。
“我會叫塗玉把脾氣改一改,修正一下說話的態度,裝得溫婉、可人一些。”塗強不像是在開玩笑。
“塗強,可以了!”
“分居之後不就是離婚嗎?”到時好友就自由了。
“我只是想要冷靜一下而已。”
“光冷靜有屁用,你要有作爲啊!”
“我不要失去她!”段澤豪突然失控的揪著他的衣領。“我不會失去她!”
“你愛上她了?!”看樣子,還是愛慘她。
段澤豪沒有承認,只是推開他,不想回答這個可怕的問題。
塗強搖。
兩人的司機一前一後把車子開來,段澤豪連一句再見都沒有說就上車。
看著消失的車影,塗強心忖:或許他該去和麥薇薇談談。
叫卓妍什麼都不管簡直比登天還難,所以趁她媽媽生日辦壽宴,自己的表妹要請,自己的表妹夫更要請,但她沒有事先告知麥薇薇說她老公會來。
段澤豪準時出現。對卓妍他是一臉感激,面對幾天不見的麥薇薇,他心情澎湃。
而麥薇薇則是狠瞪表姊,她沒料到表姊這麼賊,竟找了段澤豪來。這還不夠──
表姊又說她忘了拿蛋糕,要她替她拿,當然,表妹夫要開車幫忙。
“如果你不想去,我自己去,地址給我。”段澤豪不想勉強麥薇薇。
“蛋糕店在巷子裡,不好找。薇薇知道在哪!”卓妍趕緊插嘴。
“只要有地址……”段澤豪聳肩。
“我去。”麥薇薇冷冷的說。
卓妍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她都已經奸詐到這地步了,這對璧人再不有點進展,就太對不起她了。
坐在車裡,麥薇薇把地址給了段澤豪,有需要指路時她纔會動一動手,告訴他方向。蛋糕店真的是在巷子裡,也的確不好找,除非是老顧客,她這個表姊有夠陰險的。
段澤豪會利用紅燈空檔或是小塞車時俞瞄麥薇薇,當他看到她左邊太陽有一小塊已經快要褪色的瘀痕時,他邊打方向盤邊問。
“你那裡怎麼了?”他用手很快指了下她瘀青的地方。
“這裡?”她摸了摸他手指頭指的地方,“喔!我摔了一跤。”
“摔得這麼嚴重?太陽耶!”
“我刷洗浴室時不小心滑了一跤,頭剛好撞上馬桶,還好啦,人沒有昏過去。”麥薇薇自以爲幽默。“我也沒有料到我會這麼笨、這麼粗心。”
車子猛的煞住,段澤豪將車子熄火,拔出車鑰匙,他不在乎他的車子佔住巷道的通行,也不在乎什麼鬼蛋糕,他忽然把頭放在方向盤上,好像他有多痛苦似的。
“段澤豪……”她推了推他的肩膀。“你生病了嗎?心臟病發嗎?”
“你爲什麼要這樣折磨我?”他沒有擡頭看她,只是沉痛的吼出他的忿忿不平。
“我折磨你?”這是什麼邏輯?她到底是怎麼折磨他了?“滑倒摔跤的人是我,我是哪裡折磨到你了?段澤豪,你不要把所有錯都推到我的頭上來。”
“如果你撞得嚴重一些……”他緩緩擡頭。“如果你昏倒在浴室裡呢?一
“那是我的命。”
“你……”段澤豪是心疼、是不捨。
“小題大做。”麥薇薇不會領情,把他的關心丟回他臉上。
“你真殘忍!你明知道這樣可以折磨我、令我內疚。”
“誰要你內疚了!我會跌跤是我笨、我蠢,你難道有辦法讓一個人永遠不受傷、不摔倒、不咳嗽,永遠是健康寶寶嗎?更何況我們都已經分居了,你幹麼管我。”
“我在乎你!”他狠聲對她說。
“不必了。”心底一悸,但她表面上仍倔強拒絕他的關懷。
“我不要你身上有任何瘀青。”
“無聊!”
“麥薇薇,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他的眼神居然有些不知所措。“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滿意、讓自己安心?”
“段澤豪,丟開你那一開始就不需要有的贖罪心態,我不需要你來替你弟弟償還他欠我的,你這麼委屈自己,並不會令我感到平衡。你該讓你自己過得好一些。”
麥薇薇的心其實沒有那麼毒,她對段澤豪的付出也不是沒有感覺,當她在自己的家裡時,她也會想到他,她和他之間是有一種吸引力存在,只是把他們障礙的力量一直存在。
“回來吧!”段澤豪苦笑。
“你要我回去?”
“四個條件……我會遵守。”他認了。
“你要遵守?!”
“只要你回來。”四十個條件他都會履行,他無法忍受看不到她的痛苦。
“我即使回去,還是會不小心摔跤。”
“但起碼我會知道,或許正好在你附近,或許可以給你最好的照顧。”
他一定要這麼折磨自己嗎?
“我不回去!”麥薇薇瞅著他。“段澤豪,我要結束這種折磨,你別再替段浩威做任何事了!”她要放他自由。
“我會試著原諒他,可以嗎?”
“你會?!”段澤豪覺得自己像是在作夢。
“我再恨他,也挽不回我父母的生命。”
“那我們……”
“你解脫了。”
“你的意思是?”他面容一緊。
“我等你的離婚協議書。”
約自己的人明明是塗強,但出現的卻是塗玉。沒有讓段澤豪立刻翻臉起身走人的原因有兩個,一是她畢竟是塗強的堂妹,他和塗強有交情,另一個理由是男人最起碼的風度他要顧到。
塗玉今天的打扮優雅了些,長裙、圓領針織衫,比較不那麼前衛,塗強似乎給她上過課,她不再一副唯我獨尊的傲慢樣。
“我堂哥突然有事,他要我代替他來。”連藉口都說得自然、流暢。
“一通電話取消就可以了。”
“他聽得出你心情不好,所以……”伸手不打笑臉人,她謙讓的建議。“和我吃頓晚飯沒有那麼痛苦吧?如果你真的那麼受不了,那麼甜點、飲料可以不用上,我們早點結束就是。”
女方都這麼委曲求全了,他還能再怎麼堅持,或許塗強是真的有事。
“吃什麼?”菜單交給她。
“你點。”她把菜單還他。“我都吃。”
“不挑食?”
“我很好‘照顧’的。”
段澤豪不理她的雙關晤,點了兩份牛排套餐。他和塗強都是這裡的常客,服務生和大廚都知道他們的要求。
光是看著段澤豪,她就覺得心曠神怡。他不只是外貌佳,還有那種自然散發的魄力,似乎只要有他在,女人就可以高枕無憂、幸福快樂一輩子。
“問題還沒有解決嗎?”她貼心的問。
“你堂哥到底告訴你多少?”段澤豪不悅。
“只告訴我別打退堂鼓。”
“塗玉,你堂哥可能跟你有仇,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他明明白白告訴她,不留任何模糊空間。“一分鐘都不要浪費。”
“我堂哥可是把我當親妹妹看待。”
“那他八成是神智不清。”
“不,他是頭腦清楚、心狠手辣的生意人。”塗玉開她堂哥玩笑。“我相信他不會害我。”
段澤豪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上次我的態度可能令你不敢恭維,我會調整,和我交往看看吧!”
“不可能!”他斷然拒絕。
“你這樣很傷人耶!”
“我態度不明纔是傷你。”他不是個會擺爛的。“你堂哥還認識很多人,叫他幫你介紹別人。”
“但他最看重你。”
“我已經死會了。”
“段澤豪,我堂哥就說你頑固得莫名其妙!”塗玉不用裝柔弱,直接攤牌。“我就不信自己一點魅力都沒有,沒有辦法打動你!”
塗強是在搞什麼飛機?嫌他的問題還不夠多嗎?
“段澤豪,我可以讓你忘掉任何不愉快的記憶或是任何女人!”塗玉高傲的擡起下巴,“我可以給你新的記憶、新的快樂!”
“買單!”段澤豪卻突然招來侍者。
“你……”塗玉呆住。
“別說甜點、飲料,”他拿出皮夾要付帳,“連主菜都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