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點多,浩浩蕩蕩的人和律師所車隊向着某一處進發,當車停在某個川菜館時,顏雪染有點蒙,主任跟蘇皖也太摳了一點吧,所裡的活動經費還剩不少呢,吃個飯竟然來這種不怎麼出名的地方?
“下來吧美女,別在車上發呆了,就是這家沒錯。”
顏雪染被說得不好意思,從車上慢慢走下來,跟着一羣人往裡走,蘇皖等了她一會兒,衝她無奈地笑笑:“怎麼,驚呆了嗎?這是主任訂的地方,我也沒辦法,尊老愛幼嘛。”
“我簡直懷疑這裡是不是所裡的贊助商了,咱們這麼聲勢浩大的,結果就來這裡?”
“主任的朋友開的。據說價格公道,味道也不錯,主任說川菜有利於培養氣氛,要是真想哭就嚼一口辣椒,誰也不笑話誰。我看今兒這陣勢肯定要喝酒的,我幫你擋着,放心吧。”
“主任真是夠了,這種話也就他能想的出來。你幫我擋着,你還沒吃完飯就要躺着了。”
兩人一同往裡面走,這裡服務員態度很好,穿戴整齊,屋裡面收拾的一塵不染,顏雪染的牴觸情緒少了不少。
“這兩天把印章備案都重新改了,弄好了主任就走了,等到實習律師報道的時候,他回來帶着做幾個案子,做完了又要回去陪孫子,一年也不知道能跟咱們見幾次,手續還放在所裡,暫時不拿走。”
“哦,難怪這麼折騰。”
“咱們這行,很多人只在所裡掛個名,平常根本不來上班,主任也是擔心他走之後,我連自己同事都不認識,所以今天把人聚齊了,混個臉熟,以後有什麼事兒也能幫着點。”
“主任真是好心,什麼都要你幫着他們,他們怎麼不幫你?”
蘇皖被噎了一下,沒多說什麼,可顏雪染有種不好預感,好好一頓送別宴,很有可能變成訴苦大會了,要不是怕丟人,弄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主任會找這麼隱蔽的地方?
她給蕭北寒發了條信息,說是晚上同事聚會,她要是活着記得來接人,死了記得幫着收屍。蕭北寒可能正在忙,沒有立刻回過來,顏雪染癟癟嘴,跟着蘇皖進屋去了。
開始的時候,大家說話做事還有點分寸,跟主任敬酒說了一套一套的,說着男士全乾女士隨意,可是一雙雙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那個女的沒幹,顏雪染硬着頭皮灌下了三杯啤酒,臉頓時燒起來。
好在這會兒正趕上上菜,幾個人動了筷喝酒這事兒也就暫時放下了。
“顏律啊,我真是羨慕你,你怎麼就有這麼好的運氣呢,有那麼一個給你點步的父親,還有那麼好指導老師,入這行才幾年,衣食無憂、嫁入豪門,晉升白富美走向人生巔峰啊!”
這話說的也對,顏雪染確實沾了不少光,但是她自己也夠努力的,文科生能考到手的證基本考全了,她學的東西又多又紮實,給人當助手的時候指出了不少問題,也領老師刮目相看,這些東西他們都不知道,只會羨慕顏雪染的好運氣,而顏雪染平常也不說什麼,由着他們私下說去。
可今天不一樣,所里人這麼齊全,在酒桌上說這事兒,顏雪染臉上有些掛不住,其他的人也識相地閉嘴,蘇皖趕緊打圓場,“王律這是說什麼呢,雪染自己也很努力啊,她那些證甩出來,我都要被埋進去了!”
“是啊,是啊。”
主任跟着一起做和事老,心裡把往王律罵了一遍,幾杯酒下肚連話都不會說了,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麼場合,什麼話都能往外頭說嗎?
顏雪染放下筷子,輕微的響動在此刻格外明顯,她意味深長地看着王律,知道他開始不由自主地閃躲她的目光,才慢悠悠地說道:“王律好志氣,讓我佩服地五體投地。我是個沒出息的,只知道啃老,王律爲了讓自己孩子努力上進,真是煞費苦心,連富一代都不屑於當。”
王律的收入不高,平常就是靠在所裡撿案子謀生活的,各行各業總有三六九等,你沒本事就應該認栽,這會兒說風涼話,就活該引火燒身。
顏雪染這話說出來,就是諷刺王律沒什麼本事還看不慣別人好,這麼一來蘇皖更加難做,他太瞭解她了,平常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那些閒言碎語根本不傷心,可真要是惹急了,那絕對咬人沒商量。
主任趕緊衝着蘇皖使眼色,好不容易活絡的氣氛,可不能就這麼沒了,蘇皖別無他法,只能硬着頭皮上,“啊,孩子就是父母的希望,也是國家的希望,我聽說王律的孩子學習特別好,王律這是拿了一張王牌在手啊!”
“哪裡哪裡。”
王律這會兒酒意全醒了,趕緊借坡下驢,順着蘇皖的話說,這事兒也算是翻篇了,顏雪染懶得跟他計較,裝模作樣地喝了一口湯,朝蘇皖看了一眼,用眼神訴說着:給你面子。
蘇皖剛剛走馬上任,總要對主任歌功頌德一番,這種事兒別人做起來只覺得讓人覺得反胃,可蘇皖的話簡單誠懇又承上啓下,反感的情緒還沒來,他就已經說完了,顏雪染點點頭,這種事兒只有蘇皖能做得來,主任的眼光沒錯。
“好啦,咱們這行懶散慣了,想要聚在一起吃飯,不是那麼容易的,平常都是各忙各的,等我要走了,咱們才能聚在一起,想想也覺得難受。”
主任一開口,衆人只好附和,顏雪染笑着,不怎麼說話。
於是主任接着說道:“唉,我就要走了,以後你們你們要好好的,我一手創立起來的所,可不能毀在蘇皖手裡啊!別看蘇皖年紀小,本事是貨真價實的,你們這些老人還不一定比上他呢。”
“主任過獎了。”
蘇皖依舊是那副樣子,寵辱不驚,謙遜溫柔。
主任接着說道:“行啦,別說這些官場的話兒了,這都是新年了,除舊迎新,我就是被除掉的舊啊!早該退下來了。對了,老杜啊,我記得你有個顧問單位,是保險公司的,那個交通肇事的案子年前判決書下來了沒有,怎麼樣了?”
“今天剛下來的,法官給我打電話我都有點蒙,上班第一天就這麼勤勤懇懇的法官還真少。”
“判了多少?”
“兩百多萬,不過超出部分保險公司也不陪,那個被告可慘了。這年頭交通肇事不可怕,怕的就是這種,受害人五十多歲,有一身的病,根本說不清哪些是交通肇事造成的,哪些不是。也沒撞死,從出了院他就在家裡躺着,一直到判決書下來,人還活着,我去看了他了,家裡擺着各種續命設備,看着死不亂顫的,可就是活着,有什麼辦法……”
顏雪染下意識地看了看門口,這話要是傳出去被放在網上,杜律怕是會被人罵死,平常看着也覺得他不苟言笑的,怎麼一開口說的這麼重口味,還沒出正月呢,說的跟盼着人家死一樣。
光是這種動機,就足夠在微博上掛頭條了。
她很清楚杜律說的沒錯,如果單從民事方面考慮,把人撞死了跟撞癱了賠的錢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人癱在牀上,一年一年護理費砸進去,那就是個無底洞,要是死了,就是一刀下去,肉疼點就疼點,好歹還能長出來。
所以,爲了保險公司的利益,還是希望受害人死掉的,但是出於人道主義的關懷,都覺得好死不如賴活着,人在呢,家裡就有個寄託,律師這麼說,實在不計人情。
“哎呦,我聽說是一級傷殘吧?”
“可不是?鑑定報告說是要兩人陪護終身,咱們B市的陪護費可真不少,判200多萬,被告都要謝謝法官了,責任書上下寫的清清楚楚,被告可是全責呢。”
“這樣啊?萬幸這人是重傷,要是撞死了,被告說不定還要坐牢呢。”
“可不是?你說五十多歲的人,把她撞死了也就是七八十萬的事兒,還一了百了,這下可好……”
杜律感慨地搖搖頭,自從做了保險公司的法律顧問,處理交通肇事的案子就是家常便飯,不過遇上這麼慘的,還是頭一次。
想了想他又接着說道:“這個被告算是聰明的,他的三者險保額一百萬,保險公司替他出了一大筆呢。”
在座的律師七嘴八舌地討論着杜律的案子,開始還靠點邊,後來全變了樣子,開始討論保險公司的事情了,顏雪染清了清嗓子,周圍突然安靜下來,所有目光凝聚在她身上,都在等着她下結論。
“如果我是你,就會想辦法讓被告人上訴,訴訟請求的標的額不要多,一萬就可以,訴訟費也就一百塊,但是從上訴到二審還要拖很長的時間,年初法院不開工,之前撤訴重來的案子要先審,等排到你這個,都是幾個月之後的事情了,那時候受害人是死是活,誰知道呢?”
言外之意是,萬一死了,中院會因爲事實發生了變更而發回重審,人都死了還要什麼終身護理費?只要沒了這一項,剩下的都是小錢。
畢竟是一級傷殘,能活多久,誰知道呢?
顏雪染雖然年紀小,但是手段一直不遜於老律師,態度也更認真一些,她說的這點杜律竟然從沒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