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客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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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錦芳燈映雲,斑斕五色蘊。何需撫煙眉描,自有傾城風韻。

真道是,情難熨,眸中氳。又過社日,將逢寒食,淚於心醞。

華燈初上,一絲酒香,幾片飛絮。

雅頊樓。

到得稍早,宴請諸君皆未到。也不入席,席旁幾張太師椅,隨意挑張坐下,自有伶俐小二送上清茶。示意子敬一同坐下,沒外人,虛禮就罷了。

清靜如水,新月如鉤。望着熒熒燭火,竟有幾分恍然。

“爺在想甚麼?”

“想甚麼?”猛的一驚,回過神來,“哦,說來倒真有不少事兒該想。”

“爺是想快些回東也——”

突地打住,一臉尷尬。我一愣,方悟道:“是啊,再不走,趕不上清明瞭。”

“爺…”子敬垂首黯然。

我扯扯嘴角,勉強一笑:“子敬,無需掛心,都十年了。”

子敬輕輕一抖:“是啊,都十年了。”

十載春華,何以爲訴;十載秋實,何以爲憶。

清明依舊,小雨霏霏。祖宗社廟,陰暗幽深。我立在階前,不願進去,亦不願離去。

雨溼衣襟,寒意刻骨,我卻毫不覺得。

頭日裡就已除塵蒙布,二更時換水換香,掛上輓聯。四更時,父王爲首,下是嬪妃子嗣,後首跟着一班朝臣。我只冷冷瞅着,不發一言。父王許是瞧見了,高公公來望了幾次,卻不敢搭話。眼睜睜看着他們拜祭罷了,我依舊站在原處,紋絲不動。

就這般站着,直至裡頭熄了燭火,只有長明燈一點。

就這般站着,直至裡頭再燃燭火,連長明燈也不見。

風一吹,渾身一縮,雨何時停的也不知曉,只鞋襪還有溼意,頭髮尚在滴水。

渾身黴氣,長到心裡去了。

恍惚間,鐿哥急匆匆跑來喝道:“怎的杵在雨地裡,莫不是又惹惱了父王罰的?”

我眼眶一熱:“二哥怎的纔來,我待這兒一天了!”

鐿哥嘻嘻一笑:“昨兒不說了要去郭老爺子府上,叫你別等我吃中飯麼?”

我氣道:“沒人跟我說,別說午飯,早飯還沒吃呢!”

鐿哥一臉心疼:“真的?那還不快去?”說着伸出手,笑意滿滿。

一伸手,想握住那份溫暖。豈料抓空,一跤跌倒,摔得結結實實。忍着疼,擡頭看時,眼前哪兒有甚麼鐿哥。

那隻右手,還傻傻的向前伸着,緊緊抓着的,不過是,無。

猛地想起,鐿哥去了,今兒是他第一個清明。

垂下頭來,就這麼伏着,把頭深深埋在地上,冰涼刺骨。

眼中的淚止不住似的,成串的掉下來。緊緊咬着下脣,喉嚨裡哽着,幾乎背過氣去。

背上一暖,一雙手緩緩撫摸。氣兒順了些,回頭看時,文清娘娘。

她眼紅紅的,將我扶起來:“傻孩子。”

我瞅着她,眼淚又滾了出來。

她緊緊摟住我,眼淚一滴,印在頸子上,那塊皮膚似火燙一般,直燒到心裡去。

我猛地推開她,只管叩頭。

周圍太監宮女全愣着,我直叩到眼前地上見紅,還不罷休。文清娘娘忍不住,拉我起身,揚手一記耳光!

“現在這麼胡鬧,他能走得安心麼!”

撫着左臉,頭一次見文清娘娘動氣。她嘆口氣,輕輕擁着我:“鐿兒去了,你要替他好好過。哀家現在,只有你和泱兒了。”

透過文清娘娘的肩膀,望見八歲的泱兒乖覺沉默,望見十一歲的子敬皺眉焦急,還望見最後一瓣白梅飄落。

擡起頭來,窗外桃花笑顏嫵媚。

不覺喃喃:“十年了,真快…”

“甚麼快?那破馬車壞在路上,要不是遇到二王爺,真不知怎麼辦好!”

回首只見鈺兒挽着白榆掀簾子進來,嘴角勉強揚起:“我剛到罷了,不着急。”

白榆除了貂皮輕裘交給小二,露出芽色新衫:“三王爺宴客,怎能遲了?”

“不過喝杯水酒,難得二王爺賞臉。”

“誒,二弟也來了。看來三王爺面子不小啊。”卻是白柵進來,一襲湘繡錦服,眼珠子滴溜溜望着鈺兒打轉,“連擁翠樓的頭牌都來了,本王爺還怕是鴻門宴呢!”

“哪兒的話,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劉鍶怎敢唐突?”笑笑請三人入席。

“哎呀,看來我果然是最後一個,都怪小澈,非拉我下完那一局。”白槿嗓門不小,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含笑起身挑起簾子,正要說話,卻見後頭還跟着一人。

淺黃的緞子,瘦削的身貌,俊眼如絲,直愣愣盯着我,透着驚喜:“啊,你,你是…”

白槿偏過頭來:“小澈,你認得他?”

那人急道:“他就是我與你說得那位公子啊。”

白槿捉狹一笑:“原來是他。我說甚麼人能有本事把小澈的魂兒勾去了,原來是堂堂的衛國三王爺啊。”

一皺眉:“三王子真會說笑,劉鍶眼拙,並不認得此人。”

那人尷尬一笑:“原來是衛三王爺,難怪難怪。”

子敬跟了出來,見是那人,不由一笑:“子敬當是誰,原來是今兒廟裡那個…”

我回身一瞪:“子敬,不得無禮。”

白槿斜着眼睛:“三王爺好大架子,連個小小侍衛也敢不把申國十六王子放在眼裡麼?”

我衝那人一躬:“原來是十六王子,手下人沒見識,您大人有大量,犯不上與他們生氣。”

那人忙回一禮:“慕容澈豈敢,豈敢!”

白榆在裡間給我解圍:“幾位快進來吧,白榆可不願日後想起三王爺請客,只能想起幾個人在外間拜來拜去的。”

慕容澈一笑:“還是慕容的不是,剛巧在槿王子府上叨擾,厚顏跟來了,還請三王爺見諒。”

我伸手一擡:“客氣客氣,能請來申國王子,何其有幸?請!”

慕容澈自入內,我示意子敬叫小二開席,白槿卻盯我一陣,眼含氣惱。

順着他眼光一看我腰間空空,心中恍悟,搖頭一笑,左手一拉右手袖口:“三王子請!”

他斜眼望見我右手手腕系的蜀錦繩子,眼閃異彩,甜甜一笑:“今兒看你這吝嗇鬼拿甚麼來騙人。”自進屋坐下,嬉笑不已。

白槿眼珠又轉:“三弟,你今兒該是第一次見三王爺吧,怎麼口氣想是相識多年啊?”

白槿橫他一眼,也不答話,倒是白榆笑笑:“大哥忘了麼?槿兒十二的時候,曾隨我出使衛國。”

白槿面上一紅,嘴裡不依不饒:“那麼久的事兒,槿兒忘了,難爲二哥還記得,只怕也沒幾個人記得了。”說着瞅我一眼,拌個鬼臉。

我倒一愣,子敬說時還當是他記錯了。

白榆又笑:“看來還真是,三王爺那時剛得勝還朝,我們又趕着辭行,故而不曾上門拜候三王爺,該罰,該罰!”

白槿揪着白榆不放:“那怎麼罰二哥是好啊?大哥你說!”

白柵喝口茶:“你們就這麼鬧騰,也不怕三王爺笑話。”

白槿橫我一眼:“這有甚麼好笑話的,說不定二哥結帳,還便宜他了呢!”

白柵一樂:“那倒要好好想想。”

白榆一笑:“大哥手下留情啊。”

兩人一笑,白槿卻又不理他倆,只管與慕容澈說話,慕容澈亦含笑答話,不時偷眼看我。突地想起父王高位,望着我們這班兄弟也是如此,面上和樂融融,背地裡夾槍帶棒,只怕也只能一笑了之。

不覺好笑,倒是鈺兒嬌嬌滴滴的開了口:“幾位爺倒是開心了,把奴家撇在一邊,這可不成。”

我忙坐她身側:“倒是我的不是了,好容易把鈺兒姑娘請來,怎能叫你獨坐啊?”

“那可得罰酒三杯!”鈺兒咬脣一笑,千嬌百媚。

“自當如是,只不過要先記着。”淺淺一笑,自滿上一杯起身而立,“劉鍶不才,初到貴國,今日有幸請得幾位貴客,當敬酒一杯!”言罷仰頭幹了。

“好!”衆人亦幹了一杯,鈺兒是女子,陪了半杯。

說些場面話,又講些各國趣聞,鈺兒施展渾身解數,逗得衆人開懷不已。不覺酒過數旬,白榆有些撐不住,我借囑咐店家熬解酒湯之際,脫身離席。

轉到酒樓後巷,彈指叫人。

青衣一襲,迅捷靈敏:“主子!”

“亓煙,今兒該你?”不覺一奇,該着是亓檀纔對,“還有,韓焉怎麼沒來?”

“據稱韓焉抓到了東虢的頭子,檀不放心,親自去看看,叫我找空兒和主子說一聲。”

抓到了東虢頭子?多半有詐:“亓檀一個人去的?”

“還有塘。”

二人暗處窺伺,應該不至出紕漏,本想引出韓焉,叫煙兒探探擁翠樓的,看來計劃有變。遂一點頭:“一會兒散了,你跟着那個慕容澈。”

“是!”

“你去吧。”

本想今晚試探試探白柵與白榆的,夾了個申國王子,這話可就說不出口了。看來今晚一無所獲,不如早早散了,再作道理。

回到二樓,白榆一臉昏紅,早趴下了,白柵只管拉着鈺兒嬉鬧,也沒功夫理我。倒是慕容澈陪着白槿,有一搭沒一搭的飲酒。見我進來,白槿跌跌撞撞撲進我懷裡:“哪兒去了?”

我小心扶他坐下:“給幾位叫解酒湯去了。”

“真…的?”白槿醉眼朦朧,只管嚷嚷,“不是,不是去會甚麼狐…媚子麼?”

真不知他醉了會這般模樣,也不知還會嚷嚷些甚麼出來,只得拿杯酒堵他嘴:“看來三王子清醒得緊,今兒不說好不醉不歸麼?”

白槿吃吃一笑:“不醉…不…歸,好!我,幹了!”言罷就着我手喝了,飲罷終是不支,倒在我懷裡沉沉睡去。

我輕輕搖他:“三王子,三王子?”

慕容澈搖搖頭:“三王爺別喚了,小槿醉了,方纔可喝了不少呢。”

“是麼?”這傻孩子,心中暗歎,面上卻得正經,“都怪劉鍶唐突,三王子年紀尚輕,怎能灌酒,真是該死。”

“沒想到叱吒疆場的三王爺也會如此溫存體貼…”慕容澈垂首輕道。

沒有聽清,只因白槿臉色一變,口中咳嗽,扶他出外間,無暇顧及兩邊,只得含混一聲,“啊,是。”

慕容澈一笑,不再多言。

也不及多想,白槿早一口吐出。我忙叫小二送熱水、巾子上來。子敬也端了解酒湯來,伺候其他幾人。

好容易白槿歇了,給他潔了面,漱了口,灌下茶去,只管望着我嬉笑,摟住不放手,嘴裡念着:“小三,小三…”

不由擡眼望向裡間,深恐別人聽見。還好白榆早不省人事,白柵拉着鈺兒何時走的,倒不曾留意。只是慕容澈還一臉平和,不能不小心:“十六王子…”

“別這般客氣,不如像小槿那樣叫我小澈吧。”慕容脣角一彎,齒如編貝。

“這不合禮數啊。”還不知這申國王子是佛是魔,怎能大意。

“莫非小槿叫‘小三’就合禮數了?三王爺可不能厚此薄彼啊。”淺笑連連,我卻心口一涼。

“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