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吉日
十日匆匆而過,明日就該泱兒大婚。是夜與文思同榻而臥,卻不覺一嘆。
文思眉頭緊皺:“爺有不順心的事麼?”
不免輕道:“也沒甚麼。”
“還說沒甚麼?”文思沒好氣道,“明明事事依着爺的意思來,爺卻總是皺着眉頭。”
倒是一笑:“言之有理,我確是貪心了。”
文思輕輕依過來:“爺是不是不想公主嫁過去?”
“這事兒由不得我。”擁着他,倒又好笑,“倒要你安慰我,真是不值。”
“金傑已被抄家,韓焉給他定了十項大罪,只怕幾輩子不得翻身。明天一過,白柵那廝就要啓程到北境戍防。這是明面兒上的話,誰不知道是將他遠派,顧念是王子身份,留他一條命罷了。爺還擔心甚麼?”
“這些不過是我賣給白榆的人情,終究他對泱兒如何,卻不是我能管的了。”
“還真是貪心!”文思淺淺一笑,“爺都做到這個分上,他還能虧待公主不成?”
“一個女子的幸福,纔是最難。”我搖搖頭,“我幫泱兒做的,也許害了她也未可知。”
文思嘆口氣,環住我腰側:“爺這個兄長當的還真是操心。”
“我很小氣,不是每個弟妹都照顧的。”衝他一笑。
“看得出來,呵呵。”文思亦笑,眉眼自有風情。
“算了,睡吧,明日有的忙。”
減燭躺下,似睡非睡間,耳間悠然一嘆,卻又嬌笑低語聲。睜眼看時,自是空無一物。只得合上眼,暗暗考量明日之行。思來想去,終是淺淺入眠,胡天胡地幾個夢,毫無章法,醒來亦不復現。
寅時,驛館衆人紛紛起身,宮中昨個兒就專門賜了婢女命婦爲泱兒梳妝。文思仔細爲了我梳洗更衣,換了幾套衫子,還是不滿,只得打趣他一番,今兒個是泱兒唱主角,怎能搶了她的風光。惱得文思狠狠瞪我,子敬也偏幫他,我孤掌難鳴,只得依了他們。
寅時二刻,整理停當。腰間別着月華劍,緩步踱到外廳,下人早把驛館打掃齊整。這回子各司所管,或是正往橫樑上掛紅綢,或是往案几上放置花果,或是往廳門上貼“喜”字。一轉身正見庭繼在清點泱兒嫁妝什物,遂行至他身旁,幫忙打點。
陪嫁所用莊匣衣物、金銀首飾、綢緞布疋、婢女奴才、器皿箱櫃等人員物品昨日就已送了些到白榆府上,鋪放停當。現下這些不過是應景之物,共計六類。
皮衣。青緞天馬皮袍、絳色緞灰鼠皮袍、絳色緞羊皮袍、絳色綢羊皮袍、絳色緞上衣羊皮下接銀鼠皮袍、石青緞貂皮褂、石青緞繡八團金龍貂肷皮褂、石青緞綴四團虁龍銀鼠皮衣、青緞貂皮褂,共計九件,裝作一箱。其餘九箱當是昨兒運過去了。
衣料。各色上等綢、緞、紗、綾共計九百九十疋。昨兒送了三十箱,今兒還有五箱。
梳妝用品。黃楊木梳二十匣,象牙木梳十匣,篦子十二匣,大抿二十匣,剔刷一匣,刷牙刮舌十二匣。昨兒送了一箱,還有一箱,今兒隨花轎一併去。
頭飾。金鳳五隻,嵌東珠二十五顆,內無光七顆,碎小正珠一百二十顆,共重八兩四錢;金翟鳥一隻,嵌錁子一塊,碎小正珠十九顆,隨金鑲青金桃花垂掛一件,嵌色暗晶瑩小正珠八顆,穿色暗晶瑩小正珠一百八十八顆,珊瑚墜角三個,連翟鳥共重五兩三錢;金嵌珊瑚項圈一圍,嵌二等東珠五顆,五等東珠二顆,共重五兩四錢;金荷蓮螃蟹簪一對,嵌無光東珠六顆,小正珠兩顆,湖珠二十顆,米珠四顆,紅寶石九塊,藍寶石兩塊,錁子一塊,共重二十兩一錢;金鬆靈祝壽簪一隊,嵌無光東珠兩顆,碎小正珠兩顆,米珠十顆,錁子兩塊,紅寶石四塊,藍寶石兩塊,碧牙瑜兩塊,共重二兩。這些什物也裝了一箱。
點到此處,不由一愣,喚庭繼道:“怎地不見那對金蓮花盆景簪?”
庭繼探頭一望,又翻了手中帳冊一陣,才笑道:“昨兒個就送到二王子府上了,並着那兩對金銀手鐲。對了對了,武聖親賜的那件金鑲青金方勝垂掛也是。此外那些珠玉之類裝了兩箱,昨兒也是我親自送過去的,三爺放心吧。”
“那就好。陳設品昨個兒放了哪些過去?”
庭繼往後翻了幾頁:“擺紫漆案用的漢玉碧磬、漢玉半璧,擺紫漆琴桌用的漢玉磬、漢玉璧、青玉瓶,擺黑漆筆硯桌用的漢玉筆架、漢玉璧、漢玉水盛,還有各色陳設共計二十箱,昨兒都送過去了。”
“今兒這邊還要送甚麼?”
庭繼一件一件對照帳冊與實物:“擺紫檀格子用的青漢玉筆筒、青玉幊頭筒、青玉執壺、漢玉仙山、漢玉鵝各一件…還有紫檀花琉璃五屏風簡妝兩座,紅雕漆長方屜匣十對,雕紫檀長方匣六對,紅填漆菊花式捧盒兩對,共計十箱。”
“用具那些個呢?”
“細碎的玩意兒昨兒就一併送過去了。”庭繼淺淺一笑,遞來一張清單,“三爺親送的銀粉妝盒、銀盆、銀壺裝作一箱,金鑲玉草箸、商銀水盆一箱,商銀小碟一箱,鍍金盒兩箱,銀盃盤、銀匙、玉杯等等九箱,早就單獨放妥,誤不了三爺的事兒。”
“那就好,其餘十箱也就相煩蔡大人了。”遂將單子還了庭繼,折身往裡間行。
正遇着南宮給陪嫁的丫頭小廝們訓話,擺手不叫下人通告,自挑了張舒服的椅子坐下,聽他絮叨。
“…進了王府,不比在自個兒家裡。我知道你們或是康寧公主的親隨,或是武聖親賜的奴才,又或是三王爺千挑萬選的伶俐小子,只想清楚了,這兒是豳國,出了岔子,打得不是你自個兒的臉,丟的是咱衛國的面子,你們有多大的臉子陪得起?好好跟着康寧公主,不要嬌縱生事,不要肆意妄爲!不然,誰都保不下你們來,指不定還要害了公主!到時候,就等着三王爺抽你們的經、拔你們的皮吧!”
“哎呀南宮大人,說得劉鍶好似整日裡沒事,就會挑剔下人似的。”眉毛一挑,淡淡調笑。
個別奴才偷笑出聲,南宮狠狠瞪回去,這纔回頭瞅我:“說得好聽,要到時候出了岔子,你捨得說二公主的不是?肯定是追究我們這些人的失職,還不如現在一併說了,免得麻煩。”
“這話說得,文思你聽聽,南宮大人跟吃了火藥似的。”也不以爲意,遞給南宮一杯清茶,笑着打個躬,“大人賞臉喝口水,敗敗火可好?”
南宮瞅我一眼,終是撐不住噗哧一笑:“三爺今兒真是心性好。”也就接了茶,不提這茬兒了。
我擺擺手示意他繼續,自出了裡間,到了院裡,蔣含正在佈置送親途中的人手安排,見我來了,忙不迭見禮。也就聽他說個大概,倒有些安慰,蔣含做事比之前幾年,穩重得多。褒獎幾句,也就乏了。揮手讓他繼續,又回了正廳。
眼見衆人忙碌,倒是我最閒,不覺好笑,又不便去看泱兒,只好拖着子敬回房下棋。稍頃即交卯時。
卯時正刻,豳王使臣就到驛館正門。我自帶了庭繼南宮等人大開正門相迎。進了正廳,正、副使臣走上廳堂,禮部官員從彩亭中取出金冊交予宣讀官,衆人皆西面於節案之東,樂曲聲中泱兒自後廳行出,向正使所持之節行六肅三跪三拜禮。禮畢樂止,泱兒緩步行至香案前跪聽宣讀官宣讀冊文。
眼見泱兒行爲謹慎,毫無懼色,一身華服,氣度慨然,心中竟生出幾分遲暮之感,又喜又悲,倒也不曾細聽豳王冊文,只模糊聽得封了泱兒做白榆正妃,封號爲“寧”,還有些封地賜賞之類。宣讀罷了,宣讀官將金冊交給副官,副官交予侍女,侍女跪接後交予泱兒,泱兒又將金冊交予身側婢女,婢女起身將金冊置於冊案上。泱兒再向使臣行拜謝禮,禮畢退出正堂更衣。我自陪正副官員等閒話片刻。
瞅眼所賜物品,自是精美絕倫。賞賜奴才婢女,也是俊美聰穎之輩。突地望見一張熟悉臉孔,心中一笑,這個颯兒,倒是有心。
待泱兒着所賜朝服罷了,隨使臣回宮覆命。我自隨行。拜謝過豳王,泱兒又至宮中對王后和諸妃行禮致謝,我不便相隨。待泱兒出宮與我回了驛館,冊封儀式纔算結束。
出宮時正是午初,遇到白榆在正宮門恭進“九九大禮”。這禮本也不在物品多少,只須表示“九”之成雙即可。倒也沒細看白榆送些甚麼,不外是馬匹、鞍轡、甲冑之武物,以及牛羊牲畜等活物,自有上駟院、武備院和內務府收管。想來豳王也不會虧待了未來諸君。白榆見我,只遠遠垂首爲禮,礙着成婚前新人不得相見之禮,我只能略一點頭,護送泱兒匆匆而去。
待到申刻吉時,泱兒身着金鳳袍,頭上梳了髻,帶着雙喜如意,蓋了金鳳蓋頭,在命婦引導下坐上金頂彩輿,前導儀仗宮燈八盞,火把十枝,不曾點燃,只燃起香鼎嫋嫋,紅氈二十條,由宮中樂手幾十人吹吹打打,一路奏樂。樂隊後是豳國內務府總管大臣、內管領等官員乘馬在彩輿前導行,泱兒彩輿之後是豳國陪送的王妃、夫人及隨行命婦。其後爲我衛國送親之隊,再後是蔣含等參領護軍騎馬護送,最末是宮中妃嬪和王公大臣饋贈禮品,車載、人擡、馬馱,長長一隊向前進發。
沿途所經街道,早有豳國統領衙門打掃乾淨,沿途有韓焉管轄之菡京五門衛維持秩序,不準百姓隨意走動喧譁。饒是如此,沿途百姓仍奔走觀望,嘖嘖稱讚。
白榆府上,本就修建得十分壯觀氣派,今日裝飾一新,美輪美奐。府邸內張燈結綵,門神對聯貼掛整齊,府中內外各廳堂皆是紅氈鋪地,上下人員身着盛裝,喜氣揚揚,前來賀喜的官員及王室宗親絡繹不絕。
送親隊伍到得府邸門前,儀仗停在門外,衆官員下馬步行,泱兒金頂彩輿擡至正庭階下,自有命婦引泱兒下輿,豳王親來外堂相迎,白榆母妃德妃在中堂相迎,泱兒入室等候。待得吉時到,由年命相合的結髮命婦上合巹酒,飲前醮祝。內務府派出結髮命婦兩對,跪割預先備好的羊肉三斤、敬酒三杯,與肉共擲撒於地,已示祭祀天地,再遞酒於新人,先爲豳王德妃敬酒,再爲我祝酒,其後新人交杯對飲,接着吃“子孫餑餑”和“長壽麪”,至此禮成,由白榆引泱兒入洞房,賓客退下飲宴。稍頃,白榆自來敬酒相陪。
豳王德妃只喝過敬酒,再與我對飲幾杯,即行回宮。白榆被灌得一陣,推辭酒醉,回了洞房,不免又被打趣一番。
我這“孃家人”自是逃不得,眼見敬酒之人來往不絕,心中叫苦不迭。泱兒白榆大婚,豳王召告天下,特許飲宴五日。這頭日即是如此,後幾日怎生了得?偏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誰不知道這筵席之間,花樣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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