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奉天日本關東軍憲兵司令部裡,陳果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陳果是下半晌同校長文昌俊一起被帶到憲兵司令部問話的。日本人只是說,奉上峰命令,帶陳果和校長到憲兵司令部問話。這憲兵司令部是個啥地兒,陳果心裡是清楚楚兒的,進到這裡,不死也得脫層皮,更何況陳果是個女人!當時,陳果正在給學生們上課。一輛上面站滿了日本憲兵的大卡車直接就開到了學校的院門口。憲兵們從卡車上跳下來,把在車上還拄着的長槍橫過來,端着就衝進了院子,正要上前的校工老劉頭被搡到了一邊兒。院裡的操場上,一幫子學生在體育老師的帶領下正在練走步,一看衝進來一幫子端着長槍的日本大兵,立時就亂了秩序。那幫子日本大兵衝進院子,害怕學生反抗滋事,先就朝那幫子學生衝了過去,把那幫子學生圍住了,看看那幫子學生並無反抗之意,這才放了心,但也沒完全放心,讓兩個日本大兵端着長槍看着這幫子學生,其餘的就都向教學樓裡衝了進去,腳上穿着的反毛皮鞋踏在地上呼隆呼隆地響。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那些個老師和學生,看到日本大兵衝到了跟前,一時避之不及的,就嚇得失了聲,尤其是那些個女老師,女學生嚇得是吱哇亂叫。領頭的軍官還帶來了個翻譯。那翻譯穿了身中式的制服,留着小分頭兒,挺文靜的樣子。
文昌俊校長一看,這日本大兵咋衝到咱學校裡來了,知道不好,但自個兒是一校之長,總不能一走了之吧!況且,這時想走那哪還走得了!就迎了上去,臉上堆着笑:
“皇軍到咱學校有啥事兒嗎?”
那個文靜的翻譯看了看校長,心想,這傢伙有點象是個管事兒的,是不是就是校長啊?
“你就是校長吧?文昌俊?”
“咱就是文昌俊!學校正在上課,有啥事兒咱到外面說去!”
還沒等那翻譯跟那領頭兒的日本人翻譯文昌俊說的話,那日本人已經看出這人就是文昌俊了。二話沒說,立馬就咕嚕出一句日本話:
“帶走!”話音未落,早有兩個大兵上來就按住了文昌俊的肩膀。陳果正站在斜對過的教室門口攔着一幫子從教室裡涌出來的學生,也有點兒要護着點兒那些個學生的意思,早被那領頭兒的憲兵頭兒看在了眼裡。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了指陳果:
“你!過來!”
陳果是北京大學校出來的,懂一些個日語,再加上日本人佔了東北後,她還有意識地努力鑽研了日語,沒想到在這麼個場合還真就用上了!她聽明白了。陳果定了定神,毅然就朝那日本人走了過去。
那日本憲兵頭兒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陳果,還沒等陳果走到近前,就又是吼了一聲:
“帶走!”
要說,這憲兵頭兒咋說帶誰就帶誰哪?原來這憲兵頭兒在來學校抓人之前,已經看過了文昌俊和陳果的相片!這時那相片就在他的軍服兜兒裡,只是沒有拿出來。
這時,那些個站在遠處看着的老師的學生,一看這幫子日本憲兵要把校長和陳果帶走,全都擁上來,立時這樓道里就亂成了一片。
“憑啥抓咱們?”
文昌俊畢竟是個文化人,到了這時還要討個說法!那日本人抓人還憑啥?啥也不憑, 就抓你了!你能咋?
那領頭兒的憲兵就象沒聽着似的,頭也不擡,轉身就走,倒是那個翻譯回了一句:
“帶回去問話!”
把陳果和那文昌俊架上車,按在了車廂板子上坐着,那卡車就轟轟隆隆地開起來了。從那大卡車上下來,陳果看到自個兒和那文昌俊是被帶到了日本憲兵司令部。進了憲兵司令部的樓,那些個大兵把陳果和文昌俊分開了。陳果被帶到一樓下一層的一個房間裡。那是一間牆壁雪白,只有一張桌子和幾把凳子,桌子上有一個鐵皮罩檯燈的屋子。因爲是在地下,哪還有啥窗戶!兩個憲兵把陳果往那桌前的凳子上一按,就出去了,哐地一聲關上了門。
奉天關東軍憲兵司令部這個地兒,陳果知道,但她可從來沒有到過近前。今兒個是頭一末兒,那種陰森森地可怖感覺直衝陳果的腦門子。陳果感覺到自個兒的臉兒已經是煞白煞白的了。
過了一會兒,走廊裡響了起來,門開了,進來一個穿着日本關東軍軍服的人,看軍銜應該是個少佐,剛纔那個文靜的翻譯跟在了後面。那個少佐在陳果的對面凳子上坐下來,讓那個翻譯坐在了自個兒的旁邊。問話開始了,從姓名,性別,乾的是個啥活兒,家庭住址,家裡都有哪些個人,全都問到了。問完了這些個,那軍官瞅了瞅陳果,平靜地說道:
“據我們掌握的情報,你於十月四日去了一次東甸縣城。你是同誰一塊兒去的?去東甸縣城做什麼?”說完,也不看陳果,只是向坐在自個兒旁邊兒的翻譯擺了一下手。
陳果從上車的時候起,腦海裡就在前後地思索,日本人只抓了她和文昌俊,看樣子不會是盲目抓人。但日本人抓住了她和文昌俊啥把柄呢?想來,也就是在汪春墜崖案發生後,她和文昌俊去了一趟東甸,別的真就沒有啥了。那一次去東甸,她後來多少有點兒後悔,自個兒當時是有點兒衝動。在啥情況也不知道,任啥事兒還清楚的情況下,她和文昌俊跑了那麼一趟東甸有啥意義呢?她原以爲,日本人濫殺無辜,這汪春墜崖案肯定又是一個鐵證!沒想到,在東甸聽說的情況與她的預想有着巨大差異,汪春在東甸人心目中形象並不好,成天不幹正事,盡扯鹹淡!那一次東甸去的真就是一點兒意義也沒有!荊志國說的話還是有道理的。但那次去,文昌俊和她真就是啥事兒也沒做,只是到東甸縣署教育股見了個文昌俊的朋友,同那個朋友一塊兒吃了個飯,然後就回來了。要說,這也犯着他們日本人了嗎?想到這裡,陳果心裡拿定了主意。
沒有想到,這日本人問的還真就是這麼個事兒。陳果心裡暗暗地鬆了一口氣。咱啥也沒幹,你能把咱咋?
陳果說道:
“是,有這碼事兒。咱是跟文校長一塊兒去的,是教學上有點兒問題,想跟一個朋友商量一下,交流交流。不想那朋友並沒有在東甸,而是出門了,說是去了關東洲。這樣,咱和文校長下晌兒就回了奉天!”
“你們要見的那個朋友叫什麼名字?”
“叫白楊。”
陳果說的是實話,她是認識一個叫白楊的老師,原來也是北京大學校畢業的學生,日本人佔了東北後,這白楊就早早地去了關裡。
“屬實?”
“屬實!”
那個日本憲兵少佐瞅了瞅身旁的翻譯,又看了看陳果,說道:
“荊桑是大日本帝國的朋友,也是關東軍的朋友。荊太太沒有問題!可以送荊太太回去了!”說着就又向身旁的翻譯擺了擺手,接着就站起了身。走到門口,忽然想起了啥,站住了,回過頭來對跟在身後的翻譯說,“啊!差點兒忘記了,關東軍王儒大佐的妹妹娟秀少佐聽說荊桑的太太很漂亮,要見一見荊太太,你陪着荊太太稍候,娟秀少佐馬上就到。”
話音未落,一個女人嬌柔而又純淨的聲音已經從門外傳了進來:
“少佐!我已經到了!”
一個穿着關東軍軍服的女人走進了這間問詢室的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