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叛徒!是叛徒出賣的。”周致強拍了一下桌子也從炕上跳到地下氣憤地說:“當時你帶部隊撤回冀東,我帶武工隊繼續在這一帶堅持活動。武工隊裡有一個副隊長李寶華是跟我從冀東一起過來的,這個人蔘加革命前是個跑天津衛的小買賣人。這時冀東來電要我去看一看留在平泉長勝溝你那15名傷員。我就帶着李寶華和十幾個武工隊員去的,到那一看十幾位傷員都恢復得不錯,他們說鞏老先生給他們上了麻藥取出了子彈或炮彈片,使的是祖傳的紅傷藥,所以好得挺快的。有幾個戰士還當着我的面又跳腳又蹦高的。我看他們沒啥大事了,就連夜帶着武工隊護送他們回冀東找部隊去了。我萬沒想到這些傷員來養傷竟給鞏志山老先生家帶來滅頂之災。”
周致強越說越激動,臉紅脖子粗地接着說:“哪想到沒過幾天李寶華就叛變了,就是這個叛徒把鞏先生一家給出賣了!真是一樁慘案哪!當天夜裡,我聽到消息後立刻帶着武工隊趕到長勝溝,並且瞭解到慘案的全部經過。老鬼子仁科在清剿我抗日武裝的同時也加緊了集家並村行動,鞏先生家住的隔山營子也在集家並村之列。出事那天早晨……”他再一次陷入了痛苦的回憶——
用東北的老話說,這一天是陰乎拉的漫陰天。早晨,鞏志山老先生掀開被子從炕上坐起來,揉了揉眼睛,瞅了一眼走進屋的老婆子說:“我這右眼皮子跳了半宿,俗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這麼跳怕是沒啥好事。”他老婆子說:“能有啥災星,你就是這些天來看病的人和牲畜忒多了,老不着閒,嗐!咋也是上了年歲的人了。”鞏志山聽了老婆子的話又說:“你說的也是,我尋思再帶帶大兒子,讓書元成熟些,我就都交給他了。”他老婆子說:“你可該歇歇手了,你說大兒子接你的手藝,可我看老小子那個精明勁兒趕明兒個得強起他哥。”
鞏志山沒再接着老婆子的話頭往下說,轉移了話題:“昨兒個我在回來的道上碰見吳保長了,他說日本人正催集家並村的事,讓咱們快點兒往大營子搬。我跟他說,我們家沒法搬,這遠近十里八村的甭管人還是牲畜有病有災的都找我來看,我要是搬了,誰家有個急症上哪兒找我去?捎帶說,書元媳婦生孩子剛出滿月,搬家一折騰,大人、孩子受了風咋整,我就不搬,日本人他是人就得講理。吳保長氣呼呼地說,‘這話你跟日本人說去!’一甩袖子就走了。”老婆子一聽這話,有些擔心了:“那還真得小心點兒,吳保長可是個孬種,不行他爹你就領着兩個兒子先上他二姨家躲兩天聽聽風聲再說吧。頭兩天他二姨捎信兒來說他們家的驢不正經吃草讓你給看看去哪。”鞏志山老先生這時已經穿好了衣服,坐在炕沿兒上說:“那沒啥大毛病,灌兩劑藥泄泄火就行了。我把藥開上,讓他們哥倆去,一來給驢灌藥,二來在耶兒待幾天,聽着沒啥動靜了再回來。”
吃過早飯,鞏書元把藥搭子搭在肩上和弟弟鞏書安就去了離隔山營子村有二十多裡地的二姨家。臨走時,鞏書安抽空兒溜進哥哥和嫂嫂的屋間,瞅見炕上的兩個小侄子仍然睡得正香,喜歡非常,忍不住揪了揪兩個小孩子的耳朵。兩個小侄子被驚醒了,隨即大聲地哭叫起來。鞏志山老婆子聞聲跑進屋來,抄起笤帚疙瘩高高地舉起,輕輕地拍了兩下老小子的屁股,嗔怪道:“當老叔的也沒個老叔樣,都十四、五了還猴子似的稀罕孩子呀。”鞏書安嘻嘻地笑着,躲閃着跳在地上,隨手掀開靠在北牆邊的那兩節紅油漆大櫃的櫃蓋子,掏出一套插着飛鏢的皮囊扲在手中,笑呵呵地蹦蹦跳跳地跟在鞏書元身後一溜煙地跑了。鞏志山老婆子眼巴眼望地瞅着老小子的背影喊道:“你玩飛鏢可小心着點兒啊,可別傷着人!這孩子,外邊那棵老榆樹生讓你打飛鏢給打死了。”
傍晌午的時候,雲城憲兵隊長夏古一郎領着十幾個日本兵和李寶華,由吳保長帶着路,殺氣騰騰地朝着隔山營子而來。夏古一郎是一個極其殘忍的傢伙,綽號叫“屠夫”。他的前腳剛邁進恐志山家的院門就大聲地嚷嚷起來:“鞏家的統統地都出來!”
當時,大虎和二虎正在院子裡玩着“騎馬殺仗”有遊戲,突然發現有一幫人闖了進來,還大聲地哇啦着。大虎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瞪着一雙小眼睛,嘟囔着小嘴,雙手拖拉着一把鐵鍬就向大門口跑過來。屠夫夏古一郎見狀,鬼一樣地陰笑着從腰間掏出一把小手槍,比劃了兩下,輕輕地扣動了扳機。“叭”的一聲槍響,可憐的大虎一頭栽倒在地,小小的身體在痛苦地抽搐着。屠夫見孩子沒有馬上死去,又陰冷地一笑,再一次扣動了扳機。“叭——”,大虎在血泊裡一動不動了。只有四歲的二虎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愣了愣神,摔倒在地,一邊大哭着一邊鑽進了身邊的“冷竈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