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霖將那一摞宣紙接在手裡,看了看西沉的天色,微微頷首後,便抱到一個空地,開始逐字逐句的翻看。
葉闌看這倆人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有空隙搭理他。他在此除了礙事外,也幫不上什麼忙,便徑自走了出去。
畢竟聽風樓還有一攤子事,等待着他處理,以往沒覺得錦月做這聽風樓的樓主有多辛苦,他接手不過兩天,就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從前他不懂爲何聽風樓的樓主。只有葉家天賦異稟之人,方可支撐,如今算是明白了一二。沒有葉家人,聽風樓根本在這世上存在不下去。
浮靈那條百年如一日熱鬧的街道,一路走過去,可以聽到此起彼伏的各種叫賣聲。
一張張年輕稚嫩的臉,看的賞心悅目。
但在這賞心悅目的同時,如這不會黑的天一樣,又覺得單調了些。
“小月,到了。”
歌闕引着錦月走到她的扇坊前,伸手推開了門。
還未等她們一起走進去,突然一個小小的身影跑過來,一把抱住了歌闕的腿,甜甜的喊了一聲。
“歌闕姐姐。”
歌闕溫笑着揉了揉那小身影的頭,滿目的溫柔,像一片花瓣,落在了個靜謐無波的水面上,整個人都融化了。
“你又瞞着你娘跑出來了,小心回去捱打。”
絳珠將扎着雙髻的頭一揚,綁在頭上的珠子相互碰撞,嬌真可愛。一張櫻桃小口傲慢的撇了撇。
“纔不會,我娘最好了。”
錦月每次看到,看似跟慕珏同齡的絳珠,便覺得倍感的親切,也越發的想念慕珏。她若是永遠回不去了,不知日後慕珏的命運將會如何。
早知如此,當初就該給他測測命格。
“歌闕姐姐這裡有糕給你取幾塊吃,吃完記得回家好不好?”
聽到有吃的,絳珠漆黑的眸子發出耀眼的亮光,趕緊搗蒜似的點頭。
錦月想到慕珏貪吃的模樣,嘴角不自覺就浮出笑意。
“你跟小月姐姐進屋坐坐,記得聽小月姐姐的話,不準胡鬧,我這就給你去取。”
歌闕又在絳珠頭上揉了揉,轉眸在錦月身上。
“我去去就回,你自便,不要客氣。”
錦月淡笑的對歌闕點了點頭,歌闕便徑自朝裡屋走。
“小月姐姐,爲什麼絳珠以前沒有見過你呀?”
小絳珠不怯生,看到歌闕走進去後,伸手親暱的抓住了錦月的手,側頭天真的問。
“這裡所有人,絳珠難道都認識嗎?”
錦月低頭看着那小小的人,想到絳珠的年齡,再聽她叫聲姐姐,總覺得不太對勁。
“那當然,這條街每個人,絳珠都見過,而且都抱過絳珠呢。絳珠厲不厲害”
或許是浮靈出現一個孩子太難得,所以這裡所有人都把絳珠當成自己的孩子疼吧。
但被每個人都抱過,這一點算厲害,誰教她的。
“那君上也抱過絳珠嗎?”
錦月如此一問,絳珠整張臉都透着驕傲。
“當然。”
錦月溫和一笑,她怎麼覺得,能把被人抱過當很厲害的事情,應該是千夙教的。
“那絳珠有沒有見過玲瓏?”
錦月是來到浮靈才知曉,其實這裡人不想塵世一樣,有個姓氏,浮靈所有人只有一個名字。
不知自己生母爲何說自己姓玉,難道是因爲這浮靈盛產白玉。
“當然見過,咦~,玲瓏姐姐好像很久沒來過了,她去哪裡了?”
絳珠抓着頭撓了撓,清澈的眸光之中,散着一個孩子該有的疑惑跟天真。
“絳珠還記得最後一次見玲瓏姐姐是在哪裡嗎?”
絳珠轉動着眸子,努力的想了想,最後可憐兮兮的看着錦月。
“好久了,絳珠忘記了。”
錦月暗暗嘆了口氣,本覺得能從絳珠這裡得到些有用的線索,沒想到還是一無所獲。
“絳珠惹小月姐姐不高興了嗎?”
絳珠看錦月臉色不太好,便晃了晃錦月的手臂,她覺得肯定是自己沒回到錦月的問題,錦月纔不開心的。
“沒事,絳珠很乖,我們進去吧。”
錦月伸手捏了捏絳珠胖呼呼的臉頰,正打算扯着絳珠進門。
“哦,絳珠想起來了,絳珠最後一次見玲瓏姐姐是在西山瀑布哪裡,一晃玲瓏姐姐就不見了。”
錦月抓着絳珠的手顫了顫,驚異的看向絳珠。
“一晃就不見了?”
絳珠誠懇的點了點頭,看錦月的神情防似不太相信,便補充了一句。
“當時君上跟池淵哥哥也在,君上還叮囑絳珠不能告訴別人。”
說完這一句,絳珠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趕緊用手捂住嘴巴,純淨的眸子開始泛起了淚光。
“哎呀,我答應了君上不說的,怎麼辦,怎麼辦?孃親說過答應了別人的事情不能食言的,食言了就是個壞人,絳珠不要做壞人。嗚~嗚~嗚~”
看着絳珠哭了起來,錦月愣了愣,蹲下身對着絳珠笑了笑。
“月替你保密好不好,這樣就沒人知道了,絳珠還是個好孩子。”
絳珠用衣袖擦了擦眼淚,抽抽搭搭的問錦月。
“真的嗎?”
雖然騙一個孩子很不厚道,但總不能讓她哭下去吧,於是錦月努力的對着絳珠點了點頭。
“你們倆怎麼還在門口,快進來呀。”
錦月對絳珠眨了眨眼後起了身,防似在暗示絳珠,她一定會替她保密的。
“絳珠,這盒糕給你吃。”
歌闕端了一杯茶跟一盒糕從裡屋走出來,將茶放在桌案上,將那盒糕朝着絳珠遞過去,絳珠小跑着過去接住。
“謝謝歌闕姐姐。”
絳珠歡喜的將那一盒糕抱在懷裡,方纔的小插曲似乎在看到那一盒糕便忘記了。
“咦~,眼睛怎麼紅了,方纔哭過了。”
歌闕看着絳珠紅了的眼圈,伸手摸了摸,她記得自己進屋的是時候,絳珠還好好的。
“她~”
錦月怕絳珠將方纔的事情說出,剛想找個藉口搪塞一下歌闕,卻聽到絳珠說。
“哦,方纔有個小蟲子飛我眼裡了,小月姐姐正幫我吹掉呢。”
錦月愣了,誰說小孩子不會撒謊來着,她眼前這個小孩子撒謊撒的眼睛都不眨,腦子比她轉的都快。
“哦,這樣呀,沒事了,去玩吧。”
歌闕一點都沒有懷疑絳珠的話,習慣性的揉了揉絳珠的雙髻。絳珠甜甜一笑,便抱着糕跑走了。
“慢點,別摔着。”
歌闕看絳珠跑的急,便出聲對她喊了一句,絳珠沒有回頭應了歌闕一句。
“知道了,不會的。”
歌闕無奈的笑了笑,將方纔放置在桌案的茶重新端起來,朝着錦月遞過去。
“小月,你先喝茶,方纔在君上哪裡一直看你揉手脖子,先歇一歇再給我畫小樣吧。”
錦月沒想到歌闕如此的細心,便接了茶笑了笑。她現在確實有些疲累。
“難爲你體諒月,若是你們君上有你一半的體貼就好了。”
錦月將歌闕遞過來的茶放在脣邊抿了一口,這浮靈的水比塵世的要清甜許多。
“啊,君上一向最是好說話了,你若累了,告訴他就好,他不會爲難你的。”
看着歌闕說起千夙時的崇敬,錦月只能在心裡苦笑。看來千夙在她面前跟在他的子民面前,完全的判若兩人。
“好下次,月告訴他。”
錦月淡笑着,將茶杯放在桌案上。雖然不想幫着千夙隱瞞他真實的一面,但此種情形下,她說出千夙爲難她的模樣,也不見得會有人信吧。
“對了小月,爲什麼你畫的這些圖案,我從來沒有見過。”
歌闕手裡拿着上次錦月畫的兩張圖好奇的瞧着,那兩張圖一張是落日餘暉,一張是楊柳拱橋。都是蒼靈的風景。
“隨手塗鴉,你自然在現實中見不到。”
整個浮靈除去她這個外來人,也就千夙知曉有另一個世界存在。
其實錦月明白,因爲兩個世界毫無交集,才能相安無事的並存着,她不想打破現有的平衡。
“雖然你這樣說,但若真有這樣的美景,我還真想看上一看。”
看着歌闕一臉的崇敬,錦月心神一恍,她眼中的浮靈明明美好安詳,但她總覺得單調了些,乏味了些。
此時她突然意識到,之所以有這樣感覺,是因爲她見過更加豐富多彩的世界。
“不過是一場虛幻,千萬別太放在心上。”
歌闕又側頭看了看手中的兩幅圖,眉眼舒展的笑着。
“嗯~,我明白,君上說過,一切邪惡,都來自與貪念,能看到這麼美的畫,已經是福氣了,怎能奢求太多。”
錦月將眸子沉思的垂了下來,是不是就是因爲杜絕人的貪念,保持這裡內心的平靜,千夙纔不讓所有人知曉,還有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但自己的生母爲何是個特例,是無意間發現的嗎。
“小月,你想什麼呢?”
歌闕一喚,錦月恍然回神,依舊清淡的笑了笑。
“沒什麼,你取紙筆來吧,月再幫你畫上幾幅圖。”
歌闕笑逐顏開的應承去取紙筆過來,錦月看着歌闕離開的模樣,心中猝然一緊。
以往她覺得是身邊的人太難應對,所以她需要心機滿滿的防備着。如今面對浮靈如此簡單純真的人,她也沒存多少真心。
塵世的人,每逢不順心的事情,都喜歡怨天尤人,其實最大的因素都在自己身上,但卻不自知。
“小月,給~”
歌闕將筆墨紙硯在桌案上擺好,將各色的墨水研好後,方掛着一張笑顏如花的臉,將硃筆遞給她。
錦月淡笑着接過,她攬月閣的侍女也是個個的細緻,但卻不如歌闕。
因爲歌闕不是因着她是她的主子,不是因着要盡一個下人的本分,所以少了歌闕的幾分真誠自然。
錦月恍神提筆,歌闕默不作聲在一旁立着,唯恐打擾到錦月,讓錦月沒了靈感。
錦月轉頭看了看門外,蒼靈雖日復一日的有光亮,但這光亮極不刺眼,又不炎熱,真是一個神奇的所在。
錦月回眸過來,沾了沾歌闕研好的磨水,她前些天隨手畫的兩幅都是塵世的景色,便惹的歌闕有了些許疑心,所以她打算畫幾幅這浮靈的山水圖。
從前錦月不僅在畫技上下極了功夫,也在畫姿上頗有造詣。
雖然在歌闕面對,無需做這些虛架子,但曾經潛移默化的神韻姿態,依舊有些許往昔的影子。
歌闕在一步之遙,看着錦月被日光照耀着的半張側臉,時而凝神,時而舒展,一顰一笑,一嗔一怒,都有着一股出塵跟不俗。
握着毛筆的手,行雲流水一般在宣紙上揮灑自如,彷若那手上有一股神力在助她一般,出奇的讓人驚歎。
若倫容貌,整個蒼靈比之眼前女子精緻的不在少數,卻無一人有她這樣惑人與無形的神韻,歌闕記得,多年前玲瓏也是這樣,貌美神更美。
“你看看喜不喜歡?”
在歌闕愣神之際,錦月已經將一副圖畫好,放下硃筆,將那薄薄的宣紙捏起,輕吹了一下。
“這不是西山的那個瀑布嗎?我怎麼覺得那瀑布沒你畫的美呢?”
歌闕驚喜的接過,這瀑布她日日都要見一回,卻從來不覺得有錦月畫的這般縹緲,這般唯美。
“什麼畫的這麼美?”
一個清朗的男聲突然從門口傳來,錦月跟歌闕同時朝着聲音望去,看到曾經將她誤認爲是玲瓏的少年立在門側。
“池淵你看,小月這幅小樣是不是比西山那瀑布美?”
歌闕笑顏盈盈獻寶似的,將錦月畫好的那一副小樣呈給池淵看。
池淵輕撇了一眼,點了點頭。
隨後驚愣的擡眸瞅了錦月片刻。錦月擰眉,她總覺得池淵似乎有什麼話要說,卻不好說的模樣。
“你穿的是玲瓏的衣服吧?”
錦月愕然一怔,她來此什麼都不曾帶過來,身上的衣服的確是玲瓏留下的。
“你不說我倒是沒發現,這衣服確實玲瓏穿過。”
池淵一提,歌闕打量了打量錦月身上的衣服,方纔只覺得熟悉,卻沒多想。
小月住在君上哪裡,玲瓏原來也是,所以纔有相似的衣服吧。
“的確是,月穿不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