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半壺酒灌下去,本覺得意識能恍惚些,他心裡也能緩緩,但沒想到如今更清醒了,清醒的比沒喝酒的時候都清醒,是的,他不甘心,也放不下。
“李老頭,你說梅清能在金榜上提名嗎?”
李斯將身體坐直,接觸這幾日,他對梅清的文采有所瞭解,按照往年的情景來看,梅清似是沒什麼希望,但今年有個變故,便有些說不準了。
“梅清在你潛移默化下,已經不是一個只會苦讀的書呆子,在科考的範圍的研究上涉及不深,本沒什麼希望。”
嶽凌寒渙散的眸子,突然有了一道奇異的光亮,梅清不中,自然是他所希望的,於是將身子朝着李斯前傾少許,沉眉問道。
“怎麼說他中不了?”
李斯此時卻對着嶽凌寒搖了搖頭,就此站起了身,左右踱步,凝神分析起來。他這樣的神情讓嶽凌寒看的一頭霧水。
“你也知道今年出題慕小姐插了手,她一向有左右事情發展的本事,這試題的範圍跟形式,肯定與往年不同,沒準梅清可以擠進榜單,也猶未可知。”
李斯研究過錦月以往的文章跟簡介,錦月的文采,天下稱頌,無可厚非。不管她有意還是無意,今年的試題肯定有大的改動,至於改動到何種程度,適合梅清多少,就不好說了。
“這慕錦月是來克我的吧。”
嶽凌寒將手中攥着的杯子,朝着桌案上負氣一丟,心中十分的憋屈。
先前錦月把梅清安排在客棧裡也就算了,梅清沒趕上科考卻又被錦月放進去這事嶽凌寒也是知道的,如今又因爲她導致出題範圍的更改,讓梅清有望高中,嶽凌寒自然很氣。
“你呀,還是小看了梅清,即便慕小姐不出手,他怕是在外面凍死,餓死,也不見的能夠回到你身邊。”
嶽凌寒突然怔了一下,想到在那關公廟裡,幾次三番梅清都差點餓死過去,要不是他在緊急時刻,強行給梅清灌了幾口蔘湯,梅清肯定活不到現在。
“呵~,還真是旁觀者清呀。一個個都這麼跟我說。”
他總是想着讓梅清吃些苦,讓梅清在外面無依無靠,這樣他便有機會能讓梅清回到自己身邊,到忘了那孩子有一股韌勁。
“還有誰給你說過?”
嶽凌寒肯來往的人少之又少,而且他跟梅清這事,在別人那裡一向是個忌諱,李斯到想不明白,誰還曾跟他說過同樣的話給嶽凌寒。
“在你之前有兩個,一個是赫連鳴謙,一個是慕錦月。”
李斯若有所思的看向遠方,對於嶽凌寒跟赫連鳴謙的過往,他依稀知道一些,只是沒想到他們會如此交好。
畢竟被一個大男人窮追這麼久,還能毫無芥蒂的跟他做朋友,實在是不容易,看來赫連鳴謙的胸襟跟見識,的確不同小覷,難怪能入得了樓主的眼。
“他中了又能如何,反正你臉皮厚,到時候賴在他府上,久而久之,誰能說的準呢。”
嶽凌寒詫異的看向李斯,又將李斯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的細細打量一遍,只看得李斯頭皮發麻。
“這麼看着我幹嘛,難不成你看上了我這把老骨頭。”
嶽凌寒全身打了個哆嗦,李斯若是年輕個二十幾歲,他還有興趣,現在白鬍子一大把,他口味還沒這麼重。
“少臭美,只是覺得這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有點奇怪。”
李斯摸着自己腮下的鬍子,笑了笑。兩人認識差不多二十年了,但這玩笑還是他第一次開。
“這不是近墨者黑嗎?”
嶽凌寒挑了挑眉,抓起酒壺將自己的酒杯斟滿,順便也將李斯哪裡的斟滿,李斯一向愛酒如命,能給他喝這麼多珍藏的好酒,不容易呀。
“行,我黑,天下誰有我黑,你是天下文人表率,黑了,這罪名也由我擔着。”
李斯還沒有接話,突然李詩音端着些熱過一遍的小菜走了過來,乖巧的擺在桌子上,看到桌下已經空了好幾個酒罈子,微微皺了皺眉。
“爹爹,嶽叔叔,別隻喝酒,也吃些菜。”
這幾盤小菜,李詩音已經熱了三遍了,但看上去依舊像沒動過的樣子,要不是知道兩個人一向就是這個嗜酒的性子,李詩音就該懷疑自己的廚藝了。
“小音越來越像以柔了,今年十五歲了吧?”
嶽凌寒這次沒有去糾正李詩音對他的稱呼,放下了手中的酒被,抓住了竹筷,夾了一口清炒竹筍放在嘴裡,覺得異常的美味。
“嶽叔叔,看來你是真的醉了,十五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嶽凌寒怔了一下,他上次來李斯這裡時是三年前,哪一年李詩音剛好滿十五歲,那時他還沒遇見梅清,算起來李詩音還比梅清長了一歲,時間過的真是快。
“一轉眼,小音都到了雙九年華了,可有看的上眼的人,嶽叔叔去替你上門去提親。”
李詩音面頰促然紅了,心頭確實想起了一個人,一個似乎好久沒來的人,但那個人卻只把她當妹妹看。
“去~去~去~,我女兒你操哪門子的心,再說哪有女方到男方家提親的道理。”
李斯回到了座位上,李詩音的心思他一直知道,但葉闌是個不定性的人,日後也不會是個好夫婿,這一點他盼着李詩音能自己想明白。
“行了吧你,老迂腐,成個親而已,只要連個人在一起開開心心的,誰提有什麼關係。”
嶽凌寒不以爲然的擺擺手,他這輩子是沒成過親,也沒打算成親,覺得兩個人,能在一起互相喜歡,那就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了。
“你那一套,還是放在自己身上吧,別教壞了我女兒。”
李斯也抓起了筷子,夾了一口菜放在嘴裡,以柔在李詩音五歲就去世了,但李詩音這一手的廚藝,卻跟以柔做出的菜一模一樣。
“小音,別聽你爹的,有了喜歡的人,就告訴嶽叔叔,他要是識相,自然皆大歡喜,如果敢不同意,嶽叔叔就把他打殘了,留在你身邊。”
嶽凌寒說的雲淡風輕,李詩音面色突然一僵,將頭垂的更低了。李詩音心裡明白,別看嶽凌寒像是在開玩笑,但這事,嶽凌寒是做得出來的。
“行了,也沒看見你把梅清的腿打斷呀,小音不早了,早些去歇着吧。”
李詩音看了看天色,已經臨近三更天了,確實不早了,便乖巧的點了點頭,拎着托盤退了下去。
走出幾步來,突然想到似乎梅清還沒有回來,本想問一句,要不要派人找找,但轉頭看見嶽凌寒神傷的模樣,便開不了口了,便思忖着,讓李澈去找一找梅清。
李斯又陪着嶽凌寒喝了大半個時辰酒,便有些撐不住了,便將嶽凌寒一個人留在院子中,自己回房休息了。
沒人陪了,嶽凌寒索性便將酒杯跟酒壺都撇開,直接抱着酒罈子喝起來。
嶽凌寒認識的朋友不多,而唯一能陪他喝個天翻地覆的,也只有赫連鳴謙,可惜赫連鳴謙如今在翰林院中瞞着科舉一事,近斷時間脫不開身,他不便去尋赫連鳴謙。
在梅園之中一向都是梅清陪他喝酒,但梅清酒量很差,沒幾杯就喝趴下了,但嶽凌寒依然喜歡跟梅清喝酒,即便他趴在身邊,也比他一個人好很多。
梅清從考場出來的時候,還不到日落,紅彤彤的朝霞照亮了整個科考的貢院,十分的漂亮,但他的心卻沉甸甸的。
出了貢院後,外面也十分的熱鬧,有神采飛揚信心滿滿的,有捶胸頓足哭天搶地的,但這些都引不起梅清的興趣,因爲他正在心中苦惱着,自己接下來該去什麼地方。
他在街上逛蕩了許久,直到天漸漸的暗淡下來,隨後沒了一點光亮,漆黑的蒼穹之中,掛了一輪殘月,跟稀疏的幾顆星辰。
李斯哪裡,是他唯一可以回去的地方,但因爲哪裡有嶽凌寒在,他便爲難起來,事已至此,他實在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情,去面對嶽凌寒。
不知不覺中,梅清鬼使神差的到了李斯的庭院周圍,視線穿過門前那一架吊橋,看到還有光亮照射出來。
一陣冷風吹過,梅清下意識的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打了一個噴嚏,初春的天氣,夜晚還很涼。
梅清踏上了搖搖晃晃的吊橋,而跟應了李詩音打算出去尋尋梅清的李澈,恰好看到了梅清,又轉身看了看癱醉的院子中的嶽凌寒,戲謔一笑,飛身悄無聲息的回去了。
通往院落的吊橋走上去本就有些搖晃,再加傷梅清有些許緊張,走完那吊橋,竟然累的有些氣喘。
此時院子裡十分的靜,靜的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院子中心的那顆老槐樹上,只掛着一盞燈籠,透過稀薄的糊紙,散出昏黃的光亮。
梅清放輕了腳步,剛想悄無聲息的回到自己的房間裡,突然聽到一個窸窣翻身的聲響,整個人促然一怔,驚異的朝着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
那棵槐樹下的石座上,正趴着一個健碩的身影,桌上擺着幾個放涼的小菜,地上滾着些喝空了的酒罈子。
嶽凌寒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衫,夜風吹過,衣襟撲簌簌的響動着,梅清看着都有些冷,看情形似乎是喝醉了。
嶽凌寒酒量有多深,梅清是不清楚的,因爲這三年來,他從來沒見嶽凌寒喝醉過。想必自己白日裡確實傷他傷的不輕,否則,他不會將自己醉成這個樣子。
“寒~”
梅清小心翼翼的走到嶽凌寒身邊伸手搖了搖他,這句稱呼開口,梅清自己先是驚了一瞬,從離開了梅園後,這是他第一次這樣喚嶽凌寒。
“梅梅~”
被梅清這樣一碰,嶽凌寒突然抓住了梅清放在他肩上的手,然後緊緊抱在了懷中,梅清楞了愣,只以爲嶽凌寒在裝醉唬他,便趕緊用力往外抽自己的手。
“你放開。”
梅清用盡了力氣去抽,嶽凌寒本就醉着,自然沒有防備,梅清將手抽出後,哐噹一聲,嶽凌寒從石凳上跌落在地。
看着摔在地上,卻還睡着沒醒的嶽凌寒,梅清才意識到,方纔嶽凌寒喚他那句是醉後的夢吟,並非真的醒了。
“寒,回房睡吧?”
梅清看着嶽凌寒躺在地上有些不忍心,便俯身將嶽凌寒扶着坐了起來,嶽凌寒的頭,便搭在了梅清的肩上。
梅清似是聽他嗯了一聲,但便沒了下文,嶽凌寒呼吸的熱氣,掃着梅清的脖頸,讓梅清身體不自覺的戰慄起來。
爲了排解身體因嶽凌寒接觸產生的不適,梅清趕緊將嶽凌寒,連拖帶拉的幫他起了身,撐着嶽凌寒搖搖晃晃的朝着嶽凌寒的房間走去。
在梅園之中,喝醉的經常是他,每到那時,嶽凌寒便直接將他抱起,飛身就送他回了房間內,從來沒想過,會有反過來的一天,只是他不懂武功,也沒這麼打的力氣,只能撐着嶽凌寒。
李斯這幾件茅屋圍成一個四方的庭院,即便院子並不大,從槐樹下到嶽凌寒所住的房間,也沒有多遠,但就這幾步路,已經差一點讓梅清虛脫掉。
進了房屋內,梅清一把將嶽凌寒卸在牀榻上,梅清在牀邊蹲下身喘了好一會氣,才歇過來。
梅清起身將嶽凌寒的鞋襪褪下來,將嶽凌寒很七豎八攤着的身子轉正,扯開了被子給他蓋好,從前不知有多少次,嶽凌寒是這樣照顧他的。
昏暗不明的燭光下,那樣英氣剛毅的臉龐映在眸子中,梅清心頭微微一顫,梅清鬼使神差的將手伸過去,放在了嶽凌寒的棱角分明的輪廓上。
不管他承不承認,嶽凌寒的確是這世上對他最好的一個人,哪怕他孃親都比不得嶽凌寒的體貼細緻,離開他的每一刻,他都懷念着他的好。
正在梅清愣神的空檔,嶽凌寒突然朝着外方翻了翻身。經過方纔一番的折騰,嶽凌寒身上僅有的單衣,不知何時鬆開了衣襟,胸~口露出了一道駭人的劍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