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街的人流因爲剛剛那一場混亂變得稀少起來,溫韶華二人在大街上繼續走着,不知不覺就走回到平津街。
“我們還是回去吧,過多一陣子繡坊就會關門打烊。”
蘇湮嵐忽然停住了腳步,朝溫韶華說道。
溫韶華卻說:“百里繡坊都是戌時打烊的,我們現在去也沒用。我走回去是想去之前那一家陳記豆腐店。”
“陳憶安?”
蘇湮嵐立刻就猜到他的心中所想。
之前灰仙因爲誤會,把陳憶安當成了囚禁上一代灰仙的始作俑者,於是施加滇南痋術在她的身上,幸好受到蘇湮嵐的救治,陳憶安才得以逃過一劫。
“既然灰仙都找到真兇,她現在應該已經平安無事了。”
溫韶華朝着長街的遠方看去,陳記豆腐店就在平津街和煙華街的交接點,目光隱隱透出了擔憂,“還是去看一眼吧,畢竟那時候我們出發去宜城太過倉促。”
不同於其它黑漆漆的店鋪,陳記豆腐店還亮着一盞明晃晃的燈籠。
蘇湮嵐掀開簾子,喚了一聲:“憶安?”
只見在幾個大木桶背後站着一個身形瘦削的女人,她聽到後連忙擡眼,笑着答道:“怎麼是你們啊?”
“碰巧在附近辦案,就順路過來看你過得怎樣了。”
溫韶華略顯疲憊的臉上掛起了一抹笑意。
陳憶安卷着袖子,身上還掛着圍裙,顯然是剛剛還在忙碌,她拍了拍身上的豆腐麪粉,“我身上的乖毛病都一夜之間好起來了,多虧了你們二位仗義相幫,現在我的生意好了很多,終於是撐起陳記豆腐店的招牌。”
溫韶華和蘇湮嵐對視一眼,彼此之間會心一笑。
三十年前乾坤教犯下的滔天罪行,讓三十年後的這些無辜的人都在揹負這份罪孽。
看到陳憶安不再受到這件事的困擾,二人都是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一陣有節奏的腳步聲從布簾子外傳來。
“踏踏踏踏!”
緊接着便有一個尖尖的腦袋鑽了進來,這是一個矮小的男童,他長着一雙老鼠眼,皮膚蠟黃就像是體弱不堪。
陳憶安興沖沖地拖起了男童的手,介紹道:“這是新來給我打工的小灰,他可幫得上忙了,最近這麼多客源都是他找來的。”
蘇湮嵐的目光停留在男童的臉上,嘴角掛着玩味的笑,“小灰?”
男童也報以一笑,雖然那份笑容猶然帶着羞赧,但是那雙眼睛卻是古井無波,一潭死水。
溫韶華似乎也看出來這裡面的端倪,他意味深長地說:“你不是本地人吧?我看你的面孔很生。”
男童垂目不語,只是朝着陳憶安的身子靠的更緊了,就像是緊緊依偎她一樣。
陳憶安摸了摸小灰的頭頂,愛憐地說:“他的父母經常出門打工,就跑到我這裡給我做點零碎功夫。”
溫韶華掃了眼店內的情形,確定陳憶安平安無事後說道:“那我們就先走了,不打擾你們打烊。”
陳憶安點點頭,那張圓圓的臉上還帶着一開始的喜悅笑容:“下次記得常來。”
她身旁的男童忽然開口,聲音清脆,“讓我送送大哥哥大姐姐吧。”
他說罷就跑了出去,追上了離開的蘇湮嵐二人。
蘇湮嵐頓住了腳步,回頭看向身後跟上來的小尾巴,溫韶華也才察覺到了背後跟着的矮小男童。
他的身影在黑夜之中被拉的很長很長,只是那雙半眯着眼珠子帶着不屬於這個年紀的精明和深邃,只聽他的聲音緩緩響起:“你們不應該過去。”
蘇湮嵐目光一凝,“你說的是繡坊?”
男童道:“這裡面藏着的東西不是你能對付。”
他說到這裡歪了歪腦袋,“回去吧,回到你的茶館。”
他的這句話明顯是對蘇湮嵐說,溫韶華挑起了眉頭,反問道:“那爲什麼你堂堂一個野仙會停留在人間?”
男童聞言不語,沉默了許久才說:“別人常說我們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但是我是最重情意的人,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原來這個男童就是之前的灰仙。
蘇湮嵐勾了勾嘴角,“所以你是心中有愧,想要陪伴着陳憶安的身邊彌補你犯下的錯誤。”
灰仙的雙目亮起了兩點光芒,就像是能刺穿人心一樣直勾勾地看着蘇湮嵐,“你不也是嗎?”
蘇湮嵐斜過眼看向溫韶華,後者全無反應。
灰仙的目光在她和溫韶華之間遊移了一陣,又繼續說道:“我還欠了你們人情,如果有什麼要幫忙,就吹響這個笛子。”
下一刻就有一個短小的木笛子懸浮在半空。
溫韶華拿起在手中把玩了一陣,這個木笛子足足十幾個孔,但是入手十分光滑,不像是尋常木頭所做。
蘇湮嵐觸及那木笛子的時候,瞳孔驟然收縮,但是很快就恢復正常。
待到二人回頭去看男童的時候,後者已經消失不見,長街漫漫,陳記豆腐店裡有一高一矮兩個身影彼此依靠,落在光亮的地面上就像是一幅和諧安逸的動人畫面。
溫韶華久久看着這個畫面,目光竟是有幾分迷離了,不無唏噓地慨嘆道:“人間有情啊。”
蘇湮嵐淡淡道:“他的良心不安,現在還有這樣的妖怪已經很難得了。”
溫韶華看了她一眼,“我小時候就遇到過一個善良的妖怪。”
“善良的妖怪?”
蘇湮嵐忍不住笑出了聲。“你不是根本就不相信這些嗎?”
溫韶華尷尬地撓了撓頭髮,“我相信我以前遇到的是真的,那時候我貪玩落水,掉進蘇城附近最大的一條河,那裡水流湍急,就算是成年人都不敢輕易下去。我在水底掙扎了一陣,以爲要一命嗚呼了,結果就有一隻手將我托起來,我醒來的時候人就在岸上,就連衣服也是乾的。”
蘇湮嵐的雙目劃過了一道漣漪,打趣道:“怕是附近的漁夫吧?你有看清楚那是男是女?”
溫韶華仔細想了想說:“那裡沒有漁夫,一般人是不敢去的。我看不清楚,但是她的手很漂亮,在陽光下閃着水晶一樣的光芒,應該是個女妖。”
蘇湮嵐吃吃笑了,“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就思春,真的不學好!”
溫韶華鬧了個大紅臉,“我,我纔沒用,自從那次之後我就總覺得有一個妖怪在身邊保護我,我還試過要找她出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裡盛滿了回憶,就像是一潭漣漣春水,在夜空下明亮的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