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回去她沒睡好, 閉上眼睛就是畫面。
李月寒不知道自己在屏幕外還是屏幕裡面,總之意識朦朧睜眼間,她看到身邊的人就是陳星潤。
最後一刻的感受曖/昧難明, 他們共享同樣的骯髒和噁心, 像泥潭裡面黑底紅紋的蛇, 汗是冷的, 心在xiong腔跳動。
他握住她的手腕, 似要捏碎。
李月寒睜開眼從牀/上坐起來,她後背一陣一陣發汗發涼,起得太猛腦袋也有些暈眩。
白色的落地窗簾被風深深淺淺吹動了些弧度, 暗淡的光從縫隙裡面探進來。
今天是個陰天,她昨晚睡覺沒關好窗戶。
夢裡鏡頭胡亂切換的畫面, 在她怔鬆間又冒到她的腦海裡面。李月寒掀開被窩的瞬間頓住動作——手腕還在, 心跳也還在。
就是他不在。
上午第一節是數學課。陳星潤穿了一件很簡單的白T恤和天藍色的牛仔褲過來。
剛一進教室, 底下就忽然不重不輕地 “哇——”了一聲。他莫名其妙,“你們怎麼了?”
下面有人小聲地喊:“老師好帥!”
“是很帥!”顏琅琅和楊青默契地就差拉手感嘆。
李月寒兩道秀氣的眉毛攢在一起, 她從桌洞裡面掏出數學書來,撕草稿的動作有點煩躁,“嚓嚓——”兩張就跟着下來。
沒有道理,她很討厭別人的目光停在他的身上。
很快一上午結束就到中午放學,楊青要留下來做值日, 顏琅琅作業沒寫完, 不得不中午留下來繼續補。
李月寒背上書包, 周圍人羣熙攘, 電臺廣播的主持人說話像在嘴巴里面含了塊糖, 圓字圓腔含糊不清地在校園迴盪。
她一節一節踩下樓梯,外面的陽光拖得比影子還長, 無情無義炙烤大地。
李月寒下樓以後沿着一樓走廊的陰影地走,說來也是不湊巧,迎面碰到陳星潤。
兩人中間隔着幾個人,風從走廊外面吹過來,吹佛他頭髮的髮梢微微晃動。
陳星潤剛要擡手給她招呼,李月寒想起昨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就像往她身上潑了杯加糖的熱牛奶,她牴觸地低下頭,拐個彎從走廊穿到陽光下。
夜裡在牀/上輾轉反側睡不着。她摸黑爬起來打開臥室裡面的電腦,那時候互聯網亂七八糟什麼都有,輸入一個關鍵詞能給蹦出千千萬個新世界。
男/女之事李月寒只處在片面的聽聞階段,它像一陣帶有花香的風,觸不到摸不着,但總能在寂靜無人的深夜勾/魂/引/魄。
關於這方面的教育學校也遮遮掩掩,就在她初二的時候講過一節課,四十五分鐘老師摸渾過去,需要說清楚的問題一個沒點破,只留下一堆不清不楚的遐/想。
當時男同學拉長聲調的笑聲還在她耳邊虛虛響起,現在想來還是一陣本能的鄙視和噁心。她沒想到陳星潤跟他們差別不大,也沒想到自己有天竟然也會滿腦子都是這些東西。
李月寒點開一個在當時還算知名的視頻網站,隨便輸了一個鄰國愛情動作片的優秀演員。
電腦光影在她眼前變換,熱了的水杯放涼,指尖滾燙,她咬着杯壁喝下去,透明的涼白開水從她脣間溢出,屏幕裡面裹着被子的女/人也滿足地閉眼擦嘴。
一個小時四十五分鐘,凌晨兩點電影結束,電腦屏幕散發出淡淡的白色光芒,一切起於有歸於無。李月寒摸了摸自己的臉,很燙,她端起水杯喝下一大口水。然而杯水車薪,澆不滅火山的岩漿。
那天早上她差點睡過頭,鬧鐘叮鈴叮鈴足足十五分鐘以後才後知後覺把它關掉。翻個身意識模糊,如果不是牀鋪空蕩蕩提醒她夢不是現實,李月寒可能繼續化作神女,同楚王施雲布雨。
日子很快一晃而過,高一高二到高三,白駒過隙須臾之間,她選了文科做了陳星潤的學生,然而高三分別倒計時,黑板上特意空出一塊角落凸顯日子流逝的殘忍。
滅絕師太酷愛講道理的壞毛病一直沒改,叨叨叨光唾沫就能攢夠半瓶礦泉水。
“你們班主任是真的不容易,第一次當班主任,一門心思都撲在你們班上,你們還不好好學習。一個個吊兒郎當。”
同桌蘇陽青小聲地在下面附在李月寒的耳邊說:“我寧可老師冷淡點。不管一個男/人有多帥,話多都討人嫌。”
李月寒笑了一下。陳星潤高三喜歡找學生談心,問他們理想的大學目標,還特意打印出來貼在牆上。
然而老師的心思和學生的想法彷彿一直都在錯位狀態,沒一個人感謝陳星潤的用心,反而覺得他雞/婆又三八。
滅絕師太在講臺上面繼續激/情演說:“你們班主任最近也忙,除了要管你們學習以外,他還要忙着相親。”
最後一句話讓底下的氣氛如同油鍋霎時沸騰,蘇陽青也跟着亂嚷起來。
李月寒像被人拿磚頭狠狠敲了把腦袋,剛開始有點暈乎乎,難以置信,等亂糟糟的喧囂一波一波的響起,她纔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
太吵了,滅絕師太幾次扯開嗓子都沒法讓學生冷靜下來。
太吵了,李月寒輕聲唸了句安靜。
旁邊蘇陽青湊過來問她怎麼了,李月寒攥起拳頭,憤怒在胸腔四處亂串,她最後還是無力地鬆開手搖了搖頭。
*
晚自修結束以後,李月寒忍不住跑到陳星潤的家門口。
他開門的時候還很驚訝,站在門口問:“月寒,你怎麼了?”
“聽說——”她深呼吸,拳頭捏在褲縫邊,樓道冰冷的燈光打在她的身上,大理石磚一灘影子不成規則,“聽說你要相親?”
陳星潤的目光閃了一下,他扶起眼鏡框,另外一隻手還放在房門的把手上,沒鬆開沒讓李月寒進來。
他似乎不懂,笑着探向她的目光反問:“怎麼了?”
問的她臉色發白。
李月寒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自己怎麼了,手指摸上書包帶,粗糙的布料壓下她的慌亂。
“今天班裡同學從語文老師那裡聽到你要相親的事情,大家都很擔心你是不是沒有時間管理班級事務,所以託我想從你這裡得到一個準確的答案。如果生活和工作實在不能平衡,我們班可以去找年段長商量要求換個班主任。”
她笑,表情不像自己,“我們都能理解。”
樓道不遠處的電梯叮一聲響,裡面的人嘟囔說按錯了樓層,電梯門緩緩合上又往上升去。
周圍再次陷入磨人的寂靜。
陳星潤臉上的笑很快舒展開:“你放心,在你們畢業之前,我會把生活放在工作後面。畢竟我看姑娘的要求也很挑,學歷沒有985、211,就算再好看也一點興趣都沒有。”
李月寒心觸到底,她注意到陳星潤話中的關鍵詞彙——原來他喜歡讀書好的女孩。
“嗯。”她點了點頭。
陳星潤看了眼時間說不早了,快點回去。
李月寒腳往後挪,身子沒動,眼睛戀戀不捨地看向他。
陳星潤在李月寒轉身要走的時候叫住她,聲音很淡。
“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你能喊我一聲老師。”
李月寒的腳步倉皇間一下頓住,心底茫然又好笑——原來他已經知道了,原來他只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