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中碼頭只是一座小碼頭,一次只能停泊十幾艘渡船,但生意卻很不錯,大多是隆中鎮的士人去樊城購物、娛樂,尤其是休學日,碼頭上更是人山人海,熱鬧非常。
但自從蔡進一把火燒燬了三百餘艘樊城的渡船後,隆中碼頭變得十分冷寂,基本上看不到一個人,碼頭旁的江水還漂浮着被燒燬船隻的殘骸。
但天還沒有亮,看守碼頭的老者便被眼前的一幕唬得幾乎暈倒,只見若隱若現的霧氣中,碼頭外江面上密密麻麻停滿了戰船,遮天蔽日,盛況空前,這是隆中碼頭從未見過的景象。
老者連忙騎上小毛驢慌忙向數裡外的軍營趕去,蔡將軍告訴過他,若有異象,要立刻稟報。
不多時,蔡進帶着幾名隨從騎馬疾奔而至,他翻身下馬,揮手向最近的一艘船隻大喊:“我是牙將蔡進,劉太守故人,請問劉太守可在?”
片刻,放下一艘小船,有軍士搖船而來,拱手笑道:“蔡將軍,我家太守有請!”
蔡進上了船,不多時蔡進被帶上一艘大船,這便是江夏水軍的主船,蔡進被領到船艙門口,士兵稟報道:“啓稟太守,蔡將軍來了。”
“請進!”
蔡進走進船艙,只見船倉內一張桌子上擺放着大營的模型,桌子旁邊,劉璟正和幾名將領商議布營的細節。
劉璟見蔡進走入,便對甘寧笑道:“就按照這個方案紮營吧!尤其要注意哨塔防禦,寧可繁瑣一點,也不可大意。”
“遵令!”
甘寧因爲李俊傷勢未愈,被劉璟從柴桑調來,擔任這次西征曹軍的副將,他行一禮便匆匆去了。
劉璟纔對蔡進笑道:“我們有兩年沒見了吧!”
“是!兩年多一個月,上次是我來江夏公幹。”
劉璟點點頭,擺手笑道:“請坐吧!”
兩人靠窗坐下,劉璟又看了他一眼,蔡進的臉上有三條觸目驚心的血痕,脖子上也有,看得出是鞭子所抽,鞭痕很新,應該是最近發生的事情。
“你這臉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唉!是我的家主發怒。”
蔡進便將燒船之事說了一遍,卻沒有說是什麼原因,最後黯然道:“家主震怒,抽打了我十幾鞭子。”
劉璟瞥了一眼窗外依稀可見的渡船殘骸,其實這也是他關心的第一件事,蔡進爲何要燒船?他實在想不通蔡進的動機。
“你能告訴我,爲何要燒船?這難道是文將軍的命令嗎?”
蔡進心中苦澀,嘆息一聲道:“說起來我理應當斬,船是荊州公器,我卻因家族利益而燒燬之,心中實在是羞愧萬分,等文帥回來,我會向他請罪!”
“燒船是你們家族的意思?”劉璟不解地問道,蔡家爲什麼要燒船。
蔡進點點頭,“是我祖父的意思,他擔心家主經不住曹軍壓力,投降曹軍,所以他命我一把火燒了渡船,絕了家主的念頭,只可惜,最後還是剩了二百餘艘未燒燬。”
這個理由讓劉璟聽得很驚訝,他也知道蔡家和陶家一樣,名義上是蔡瑁爲家主,但實際家族內部大權掌握在前任家主手中,劉璟也知道蔡訓此人,是一個極有頭腦的蔡家長輩。
他心中暗忖,‘此人倒頗有見識,有時間倒要去拜訪他。’
想到這,劉璟笑問道:“最近你要去見祖父嗎?”
“過幾日要去。”
“去時不妨叫上我一聲,我也想去拜訪一下令祖。”
“太守願去,我一定會告之。”
兩人隨口聊了幾句,話題便轉到文聘身上來,蔡進更關心師父的情況,他小心翼翼問道:“不知我師父近況如何?他應該到江夏了吧!”
“文將軍已經到江夏了,他幾乎是和我同時出發,不過他要繞開張允,估計會晚兩天到襄陽,明天或者後天就應該到襄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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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放心了!”
劉璟沉吟片刻,又帶着一絲玩笑的口吻問道:“假如有一天,曹操親率大軍南下,在壓力之下,貴家主投降了曹操,不知蔡兄是否也會跟隨?愚直之言,請蔡兄勿怪!”
劉璟的這個問題在某種程度上是極爲無禮,有點變相侮辱蔡家家主,不過蔡進卻沒有生氣,劉璟的話戳中了他的心病,他知道家主爲了保家族利益,遲早會投降曹操,那麼他蔡進又該何去何從?
沉默良久,蔡進嘆口氣道:“我跟師父走,師父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蔡進的回答在劉璟的意料之中,他繞這麼一個大圈子,其實並不是爲了蔡進,而是爲了文聘,他真正想要的人是文聘。
但劉璟也知道,文聘對劉表忠心耿耿,只要劉表在一天,文聘就不會考慮任何去處。
但劉表已經時日不多,離文聘決定的時間也越來越近了,而文聘是個忠直之人,他會不會繼續效忠劉琮,或者轉而效忠劉琦?
這都讓劉璟十分擔心,現在蔡進就坐在他眼前,從蔡進這裡是否可以知道一點文聘的打算?
或者以蔡進爲突破口,最終通過蔡進將文聘招至自己麾下,說穿了,劉表去世,就是荊州大分家的開始。
劉璟坐直了身體,注視着蔡進的目光緩緩道:“蔡兄有沒有考慮過來江夏,和我一起共同抗曹呢?”
蔡進沉默了,其實三年前他就想投靠劉璟了,只是因爲師父的緣故,他沒有選擇去江夏,而是留在師父身邊。
現在劉璟正式向他提出了這個希望,蔡進心中百感交集,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
最後他嘆息一聲,“請太守讓我考慮一段時間,一旦決定,我一定會忠誠跟隨!”
劉璟點點頭,“我靜候佳音。”
..........
就在劉璟和蔡進細談的同時,徐庶也出現在諸葛亮的府宅中,自從五年前徐庶去了江夏郡,便再也沒有見過諸葛亮,雖然三年前他曾回過隆中,但那時諸葛亮正好去了蜀中,兩人交臂錯過。
五年不見,兩人心中都有了一點滄桑之感,這五年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兩人一言難盡。
書房裡,諸葛亮和徐庶對桌而坐,旁邊坐着黃月英,她也是徐庶舊友,數年不見,衆人都有一種重見故友的喜悅。
諸葛亮的寶貝女兒諸葛果才四歲,她也一本正經地坐在父親身邊,不過她在練字,細嫩的小手捏着一支小筆,一筆一劃地模仿母親的字。
寫了一會兒,她卻悄悄地畫了一隻小貓,又偷偷看一眼徐庶,見徐庶留着短鬚,她也在小貓頜下畫了一簇短鬚,小貓的眼睛也畫得和徐庶有幾分神似。
大人們卻沒有注意到孩子的調皮,諸葛亮笑問道:“江夏準備幾時攻打樊城?”
徐庶喝了一口茶,笑了笑道:“暫時還沒有決定,憑江夏軍一己之力,很難擊敗曹軍,須三家合力方行,我們也在等待南郡的軍隊北上,應該就在這幾天了。”
“其實江夏軍實力也不弱,有精騎兵,有重甲步兵,倒不一定戰勝不了曹軍,關鍵是調兵得當,比如用騎兵偷襲南陽,或者截斷曹軍糧道,在這種情況下,曹軍必然會北撤。
那時江夏軍佔領樊城,就是荊州第一戰大捷,無論對振奮軍心,對你們太守在荊州的威望,都將有巨大影響,元直何不向劉太守建議?”
徐庶點點頭,“賢弟的方案是不錯,只是可惜騎兵已經用到別處了。”
諸葛亮也笑了起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去汝南或者潁川了,不過這步棋走得並不高明,或許正是曹操所盼。”
“這話怎麼說?”
諸葛亮淡淡一笑,“此時曹操率大軍遠征烏桓,中原空虛,荊州騎兵北上,雖然不至於攻下許昌,但必然會引發中原震動。
一些不滿曹操之人會趁機奔走聯絡,尤其朝廷中有不少反曹大臣,如果他們有異動,肯定會被曹操部署的暗探察覺。
等曹操率軍返回,正好一一剷除,爲他南下荊州掃除後顧之憂,你說曹操會不感謝你們的騎兵北上嗎?”
徐庶默然無語,他不得不承認諸葛亮的見識更高一層,自己確實沒有想到這一點。
這時,黃月英也嘆息道:“這幾年變化很大,以前的舊友大多各奔前途,我也常勸孔明出山致仕,造福天下蒼生,以實現心中抱負,不要終老山林,可他就是不聽,元直,你也勸勸他吧!”
“我正是爲此事而來!”
徐庶連忙取出一封劉璟的親筆信,放在桌上,推到諸葛亮面前,笑道:“不知孔明是否願意出仕,出任江夏軍師一職,璟公子對賢弟慕名已久,願以賢弟爲軍師,共謀匡扶漢室大業!”
諸葛亮仰頭呵呵一笑,“元直之才勝孔明十倍,璟公子爲何不用元直爲軍師,非要惦記我這個山野村夫?”
“賢弟讓我臉紅了,我有自知之明,我的才華遠比不上賢弟,我常對璟公子說,孔明有經天緯地之才,若遇明主,就如興周八百年之姜尚,興漢四百年之張子房,璟公子對孔明賢弟也悠然神往,今天若不是忙於軍務,他一定會親自前來拜訪。”
諸葛亮還是搖了搖頭笑道:“元直太高看我了,我生性疏懶,不願忙於政務,恐怕讓元直失望了。”
旁邊黃月英見丈夫婉拒了徐庶的好意,心中有些過意不去,也勸諸葛亮道:“璟公子應該很不錯,否則元直和山民也不會對他忠心耿耿,縱觀荊州,興旺者唯有江夏,妾身也聽說江夏人民安居樂業,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這正是明主治國之象,夫君也讚揚江夏治理有方,既然璟公子誠心邀請,夫君爲何不去試一試呢?”
諸葛亮笑而不語,不管徐庶和妻子怎麼勸說,諸葛亮都堅持不肯答應,徐庶無奈,只得告辭離去。
諸葛亮送客回到書房,黃月英已經收拾好了茶具,有些埋怨丈夫道:“我真不明白你怎麼想的,你不是說只要璟公子誠心來邀請,你可以考慮去江夏嗎?現在人家請你做軍師,位在元直之上,你卻又不答應了。”
“誠意?”諸葛亮冷笑一聲,“我可看不出他哪裡有誠意!”
“唉!”
黃月英太瞭解丈夫了,骨子裡固執又驕傲,她嘆息一聲道:“無非就是人家不肯親自上門罷了,元直不是說了嗎?他軍務繁忙,否則一定會來拜訪。”
諸葛亮笑而不言,他摟着女兒,提筆也畫了一隻貓,臉卻有點長,又添上長鬚,就像他自己,諸葛果咯咯直笑,搶過筆在旁邊寫了‘諸葛貓’三個字。
黃月英沒有注意到這父女倆的小動作,她還在想剛纔之事,她雖然替劉璟辯解,但心中着實也有些奇怪,劉璟明明就駐兵隆中,他爲何不親自上門?要知道,這不是請書佐之類的小吏,而是請軍師。
她不解地問道:“明明璟公子就在隆中,他爲何不親自來拜訪夫君?非要先派山民來,又派元直,其實我覺得他既然一心想用夫君,親自來一趟,不更顯得有誠意嗎?”
諸葛亮笑了笑,“這就是璟公子的聰明之處,他要考慮元直的感受,畢竟元直跟隨他多年,按理應該是元直爲軍師,他卻來請我,如果他表現得太熱情,會傷元直的心,所以他讓元直來,如果元直願意接受,過些日子他自然就會親自來。”
黃月英默默點頭,其實她覺得劉璟很不錯,幾次三番來請自己夫君出仕,已經做到仁至義盡,她也希望夫君能夠幫助劉璟,而且是陶湛的丈夫,於公於私都是好事。
“如果璟公子親自來請夫君,夫君會答應嗎?”
“說實話,我也不知。”
諸葛亮嘆了口氣,“此事一言難盡,劉璟確實不錯,年輕務實,胸有大志,是一個明主,但我觀察數年,覺得劉皇叔也不錯,寬厚仁德,又有天下名望,值得追隨,他們都是胸有遠大抱負之人,不瞞娘子,我心中委實拿不定主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