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等了你很久,爲何現在纔來?”曹操滿臉不悅問道。
“孩兒得到消息時已經睡下,又一路疾趕,耽誤了時間,讓父親久等了。”
曹操臉色一沉,“你的意思是說,是我將你催得太急,是我沒有耐心嗎?”
曹植聽父親口口聲聲都是‘你、我’,而不是從前所說,‘爲父如何如何,植兒怎樣怎樣’,言語之間已經生疏了很多,再加上父親語氣嚴厲,更讓曹植感到萬念皆灰,他再也忍不住,垂淚道:“孩兒已是棄人,父親爲何還要苦苦相逼?”
曹操內心一觸,舐犢之情油然而生,這曾經是他最疼愛的兒子,自己曾也給過他無數承諾,但最終卻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想到這,曹操心中也充滿了對兒子的歉疚之情。
不過想到曹植背後那個強大的勢力集團,想到將來必然會出現的丕植之爭,使魏國平添內亂,最終會成爲魏國覆滅之根,曹操剛剛軟下的心又再度鐵硬起來。
他雖然不至於殺掉兒子,徹底斷絕後患,但也不會聽之任之,清洗曹植集團已勢在必行,曹操很清楚植丕之爭會帶來的巨大後患。
沉默片刻,曹操冷冷問道:“這次我立你長兄爲嗣,難道你心有不滿嗎?”
“孩兒不敢!”
“哼!你是不敢,但那些支持你的人就敢,我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支持你?我需要一份詳細的名單。”
曹植渾身一顫,他終於明白父親爲何晚上把自己找來,並不是要撫慰他,而是要將支持他的人趕盡殺絕,曹植心中一陣悲苦,但同時也激發了他的反抗之心。
“孩兒沒有這樣的名單,也沒有所謂支持孩兒的人,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黨羽,那黨羽就是楊修和崔琰”
不等曹植說完,曹操便起身狠狠一記耳光將曹植打翻在地,曹操氣得渾身發抖,指着他大罵:“逆子!你這就是跟父親說話的態度,你是要氣死我嗎?”
這時,曹憲從門外奔了進來,扶住搖搖欲倒的父親,“爹爹!爹爹息怒!”她心急如焚,又回頭對曹植喊道:“三哥,你快向父親道歉!”
“孩兒不孝,罪該萬死!”曹植跪在地上,放聲大哭,所有的委屈和悲痛都在這一刻發泄出來。
曹操只覺眼前一陣陣發黑,他扶住女兒,無力地坐了下來,好一會兒,他才漸漸恢復歸來,望着哭得哀慟之極的兒子,曹操的心又軟了下來,自己這樣苦苦逼兒子,或許有點過分了,還是從長計議吧!慢慢剷除支持植兒的重臣。
想到這,曹操擺擺手,“算了,爲父也不再逼你,你去吧!明天暫時離開鄴都去許昌住幾個月,沒有爲父的許可,不許你回來。”
曹植忍住悲聲,重重地磕了三個頭,起身慢慢離去了,他知道再解釋也沒有用,父親是鐵了心放逐自己。
悲苦、憤怒、不滿、失落,各種情緒一齊涌入他心頭,他幾乎要仰天長嘯,但看見兩邊虎視眈眈的侍衛,曹植最終忍住了情緒的發泄,他緊咬嘴脣,快步離開了銅雀宮。
房間裡,曹憲心中也十分難過,她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果,父親非但沒有安撫三哥,反而逼他交出支持者名單,警告他不準鬧事,最後還把三哥放逐去許昌,難道這就是帝王人家的鬥爭,在利益面前,沒有親情,只有冷酷無情的權力鬥爭。
曹操也感受到了女兒低沉的情緒,他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柔聲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今天的冷麪無情,正是爲了將來保住他們手足之情,一山不容二虎,我在時,他們兄弟或許不會翻臉,可一旦我不在了,我很擔心他們會手足相殘。”
曹憲默默點頭,她明白了父親的一番苦心,雖然有點難以讓人接受,但想想也是這樣,一旦父親不幸離去,就算兩位兄長可以忍讓對方,但他們的手下呢?尤其是支持三哥的那批人,他們又怎肯善罷甘休。
“父親,你是對的,女兒支持您的做法!”
曹操欣慰地笑了起來,握住女兒的手道:“你也不是一般的女兒,你承肩負着我們曹氏家族的安危,一旦劉璟奪取天下,我們曹氏家族能否安然渡過這一劫,就全靠你了。”
曹憲輕輕咬了一下嘴脣,沒有吭聲,曹操又微微笑道:“雖然劉璟是我的敵人,但在我心中,他一直就是一個最優秀的年輕人,早在十幾年前,我在汝南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我就知道他不同凡響,他果然沒有讓我失望,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我也相信,他會是你的好夫婿。”
曹操一席話卻說得曹憲潸然淚下,她低聲飲泣道:“只要父親健康長壽,只要兄長之間能情同手足,就算我的婚姻不幸一點,我也心甘情願。”
“你真是個傻孩子!”
曹操笑着搖了搖頭,他沉吟片刻,又緩緩道:“我最擔心的,是你長兄的野心,儘管我再三交代他,不準稱王,更不準廢除漢帝,但我擔心他做不到,所以爲父會給你一面金牌,代表我的最高權威,一旦你兄長露出稱王廢帝的野心,你一定要及時阻止他。”
曹憲低聲道:“就怕女兒擔不起父親的重託。”
“你可以辦到,爲了曹家子孫的永續,你一定要辦到。”
說完,曹操從抽屜裡取出一隻玉盒,打開玉盒,裡面是一面燦燦光閃的金牌,他將金牌連同玉盒一起遞給了女兒,“就是這面金牌,視我若生,你收好它。”
“父親,以後再給女兒吧!”
“不!你現在就拿着,拿着!”
父親堅定的態度使曹憲不得不接過玉盒,同時一種沉甸甸的責任壓在了她年輕的心中,曹操笑着點點頭,“去吧!爲父想休息了。”
曹憲不再打擾父親休息,慢慢退了下去,曹操閉上雙眼,就彷彿老僧坐定一般,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之中
從銅雀宮回到自己府中,曹植便命令隨從和妻妾們收拾行裝,儘管他心情憂憤到極點,但他還勉強保持着理智,他知道父親放自己去許昌,不再逼迫自己交出名單,實際上已是對自己寬容了,若他還不知好歹,那等待他的,將是更加嚴厲的懲處。
回到書房,曹植找出一隻竹筐,開始隨手開始收拾自己的物品,但只片刻,他便收拾不下去了,心情壓抑得他就想大吼大叫,他一下坐在桌前,痛苦地揉搓着自己的太陽穴,
就在這時,曹植的妻子崔氏端着一碗參茶快步走進了書房,崔氏是崔琰的侄女,這也是崔家爲什麼堅決支持曹植的主要原因,但自從半年前爆發楊崔案後,楊修和崔琰被賜死,崔氏便處於一種惶惶不安之中。
按照慣例,叔父崔琰被賜死,魏公也不會再允許這門婚姻存在,但魏公卻因爲漢匈之戰被分散了精力,一時顧不上崔氏,隨着漢匈之戰平息,崔氏又開始提心吊膽起來。
她將茶碗放在丈夫桌前,柔聲道:“其實去許昌也不錯,可以避開很多閒言碎語,也不用看別人臉色,夫君又那麼喜愛文學,可以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愛之事,更重要是,我們不會被分開。”
曹植明白妻子的擔憂,握住她的手笑道:“放心吧!既然不讓我做世子,那也休想要我休掉妻子,就算他是父親也行,我們決不會分開。”
崔氏點點頭,又笑道:“夫君去休息,書房這邊我來替你收拾。”
“不用了,你去照顧孩子們吧!這裡東西不多,我自己收拾一下便可,而且這裡的宅子依舊屬於我們,先帶一些路上用的東西,其餘物品以後再慢慢收拾。”
崔氏心中高興,又讓丈夫喝了參茶,這才端着空碗去了,曹植嘆了口氣,只得強打精神收拾自己的必要物品,準備明天中午之前離開鄴都
就在曹植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鄴都的同一時刻,御史中丞楊添在一名侍衛的引領下,匆匆來到了曹丕的書房,侍衛在門口稟報道:“啓稟世子,楊中丞來了!”
“請他進來!”房間裡傳來曹丕的聲音,雖然聲音顯得有些疲憊,但依然可以聽出一種抑制不住的興奮。
楊添會意地笑了笑,快步走進了書房,書房內,曹丕正坐在桌前批閱各地的文牒,見楊添進來,他放下笑問道:“有銅雀宮的消息嗎?”
御史中丞有兩人,一人是陳羣,負責監察鄴都百官,另一人便是楊添,負責監察地方官,手下有八名侍御史,長年在各地巡視,而楊添同時也是曹丕的心腹,所以他的另一項暗中職責,就是爲曹丕收集情報,監視政敵。
楊添上前行一禮,諂笑道:“果然不出世子的意料,魏公把植公子叫去,並非是爲了安撫,而是逼他交出支持者名單。”
曹丕精神一振,連忙問道:“他交了嗎?”
楊添搖搖頭,“他堅決不肯承認有什麼支持者,見魏公惹怒了,將他放逐去許昌,明天就啓程。”
曹丕臉上笑容迅速消失,似乎有些不高興,父親顯然是妥協了,不再逼三弟交出名單,而只是把他打發離京,可這並不能解決什麼問題,支持三弟的勢力依舊存在,他們還會暗中往來。
楊添明白曹丕的擔心,笑道:“其實我覺得魏公只是一時抓不到證據,我們可以替魏公找證據,只要抓到植公子依然和朝中重臣暗中往來的證據,相信魏公就不會再輕饒。”
“你說得對!”
曹丕讚許地點了點頭,他負手走了幾步,又回頭道:“支持三弟的大臣很多,但我們要監視最重要之人,一人是尚書令鍾繇,另一人是侍中王桀,要派人監視住他們。”
“卑職立刻就辦,另外司空崔林是植公子的岳父,是不是把他也監視起來。”
“崔林就沒有必要了,岳父和女婿之間有往來很正常,談不上什麼證據,關鍵是不能把事情鬧大,要暗中收集情報,明白嗎?”
楊添深深施一禮,“卑職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