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就算遇到紅名npc!我也沒有主動攻擊過!”蒲磊回答得很有精神。
這姜病樹是沒有想到的。
一個已經病入膏肓,將現實當成了遊戲的小鬼,竟然非常遵守遊戲規則?
就好像一個人玩俠盜獵車,會認認真真的在馬路上等紅燈,會認認真真遵循交通規則,轉向打燈,不超速不亂撞,停車的時候還次次都穩穩當當的停在停車區。
想想都覺得不太可能。
至少肺區的網吧裡,姜病樹沒有見到過一個這樣玩遊戲的人,
這是加分項。
“幹得不錯。記住,那些普通的npc,都有着自己的功能,不要去傷害他們。”
“但也不要讓他們傷害你。”
姜病樹認真的交待着。
第九層三大病患的第一個,他處理的非常順利。
簡直可以說——雙向奔赴。
他接下來只需要把遊戲裡最爲常見的公會概念引入即可。
但姜病樹沒有立即拉攏蒲磊。
精神病是雙刃劍。精神病人,不見得就只有一種精神異常。
他需要更多觀察,今天只是來這裡踩點的。
“對了,這邊的兩個npc,你有情報嗎?”姜病樹套起話來。
蒲磊已經完全相信,姜病樹和自己一樣,是極爲稀有的玩家。
並且很有可能,姜病樹可以帶自己找到其他玩家。
所以他很實誠:
“這兩個npc嗎?她們比較複雜,一個似乎是有bug,不知道爲什麼,每次我看到她,都會浮現出亂碼。”
“所以我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我每次試圖解析她,對話框都會提示,是未知文件類型,並且很危險……可能有毒。”
還有這種事?
殺毒軟件檢測出了未知文件,並且由於未知,判斷可能是病毒?
姜病樹認爲這個消息很重要。他眯起眼睛,腦海裡已經開始分析。
“蒲磊的病,是認爲自己活在遊戲裡。但對應的,他的能力也讓他能以玩家視角,獲取很多情報。”
“如果重命名這個功能,代表着可以改變對方現實世界的姓名——”
“那麼‘未知文件’,‘有毒’,是不是代表着其他對應的現實屬性?”
按照這個思路,姜病樹大概有了一些想法。
蒲磊則繼續說道:
“還有一個很危險啊,你感覺不到危險嗎?她頭上有個特殊的‘danger’標誌。”
他說着話,指了指了913的房間所在的方向。
姜病樹裝作淡定:
“放心吧,對我構不成威脅。說說看吧,你知道什麼。”
蒲磊羨慕的看着姜病樹,他看不到姜病樹的所有信息。
從姜病樹這平淡自信的語氣,他腦補姜病樹是一個“玩家權限”更高的玩家。
自己覺得危險的npc,也許在姜病樹面前,就是個小角色。
萌新遇到了大佬,自然會很激動:
“她的名字叫關蕊,是個……殘疾人。但似乎是因爲她的神經有問題,導致她雙腿不能動,雙手也很笨拙。”
“不過她很厲害。你應該看到了下面樓層那些彎曲的臺階。”
關蕊,雙腿不能動,豈不是隻能坐在輪椅上?
名字是女性名字,難不成就是地鐵五號線上,病魔執念的妹妹?
“她很少說話,我和樓層裡這兩個……關係一般吧。”
“一個是太冷漠了,不怎麼說話。一個是……因爲似乎像是病毒,且處理不了,所以無法交流。”
“不過我覺得,她們都是好npc。”
“因爲都不是紅名,危險歸危險,但她們從來沒有攻擊我。”
蒲磊的話讓姜病樹心裡有了點底。“紅名”在現實裡對應的應該是攻擊性?
假如自己和蒲磊一個陣營,那也就相當於和兩個“npc”是中立友好的關係。
“對了,還有丘比特……”
丘比特?
姜病樹沒有表現出疑惑。
他用一種鼓勵的眼神,似乎是在考驗蒲磊,給蒲磊一個表現的機會。
蒲磊更加確信,姜病樹的“小地圖”早已將整棟樓掃描。
他立馬錶現起來:
“丘比特在第十一層,她……她是一個可愛的人,我感覺靠近她,就會心跳加快。”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特殊的npc。”
“不過這種心跳加快的感覺,似乎源於某種與愛情有關的激素分泌,而愛情是蠢人們纔會追逐的東西,它會讓我思考速度變慢,所以我始終與丘比特保持距離。”
愛情拯救不了宅男。女人只會影響你打遊戲的水平。
姜病樹表示佩服。
他已經大致上理清楚了。
“第九層的三個人,這三人恐怕都孵化了病魔。”
“一個是蒲磊,世界在他眼裡遊戲化了,或者說……程序化了。”
“但離譜的是,他的病魔可以真的讓蒲磊擁有一些‘程序員權限’。”
“再就是關蕊,可以確定,她是孵化了病魔的,而且與念力有關。有可能就是五號線地鐵病魔執念的妹妹。”
“還有一個人,在蒲磊的視野裡,是亂碼,是混亂。結合之前張志病說的,送飯的人不識數了,有沒有可能,是與這個人有關?”
“最後,第十一層果然藏着一個人,看樣子,最有可能就是打電話的那個女人了。”
“丘比特,我聽到她聲音時,那種奇怪的感受,是她病魔的手筆?”
該先去會一會哪個呢?
姜病樹很快做了決定,先去看看關蕊。
這畢竟是自己來到第三病孵所的主要原因。
“我去913房間看看。”
蒲磊雖然覺得住在這層樓的兩個人,都是友軍單位。
但913的關蕊,到底是標註了“danger”的。
他還是不太希望姜病樹去招惹他們。
姜病樹也看出來了,他情商拉滿:
“蒲磊,很高興在這場遊戲裡遇到你。”
“雖然我知道這不是單機遊戲,但我們的相遇總歸是很有意義的。”
“我過會兒可能會離開這裡,但既然來了,我得見見你的鄰居們,確認一下他們對你不會造成危險。”
“只有確認他們是‘友方單位’,我才能放心離開。”
這番話可把宅男蒲磊給感動壞了。
“那……那我能做什麼?”
姜病樹想了想,還真有些話得對蒲磊說一說:
“你要好好隱藏自己,像個npc一樣活着。不要標榜自己是玩家,不要當着人的面,點鼠標去右鍵他們。”
“記住,我們是朋友,但不代表這個世界沒有敵人。”
“這個世界npc越多,你就要越像他們,融入他們,儘可能不被發現。”
“單機遊戲裡,你無論如何個性化都沒問題。”
“但一旦開始與人打交道,你就要學會收斂。”
“假如我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敵人,那麼現在你已經陷入危險中了。”
姜病樹這番話發自肺腑,很真誠,他是真希望蒲磊能夠“正常”一些。
自己能夠推斷出蒲磊的信息,的確有姜小聲的助攻。
但如果蒲磊總是這樣肆無忌憚的標榜自己的特殊——
他很有可能會被其他人看穿。
蒲磊怔了好一會兒,才認真的點點頭。
世界變得遊戲化以後,蒲磊覺得所有人的所有話,都像是設計好的臺詞。
因爲這就是npc,npc的一切言語都是設計好的。
哪怕是npc在關心他,他也不覺得有什麼值得感動的。
只是偶爾觸動一下,希望他們是玩家,是真人。
但姜病樹不一樣。
這是這場浩瀚遊戲裡,另一個真人。這讓他很受感動。
姜病樹也沒想到這點。
一旦和精神病人對上腦電波,一切竟然這麼順利。
以至於他與蒲磊告別,明顯感覺到了這孩子眼裡的不捨。
“有趣的傢伙,等到心願花事件解決,得好好與他交流一下。”
……
……
第九層,913號房。
關蕊,十四歲。
在病孵所的檔案裡,她有一個兄長。也正是她的兄長,將她送到了心區第三精神系病孵所。
或許是希望妹妹能夠在這裡孵化病魔,將來兄妹可以憑此,改變命運。
關蕊頗爲順從的配合致病師們做各種體檢。
與其說誰是順從,倒不如說她根本沒有自己的意識。
像是一個傀儡。
最終檢測結果,認爲關蕊是一個精神病人。
身上的殘疾,其實都是神經發生病變導致。
但關蕊就像是一個植物人一樣。始終不說話。
她彷彿對外界的各種刺激,都沒有什麼反應。
再加上小女孩患的病是稀有的精神病,很難通過藥物治療反饋來判斷女孩有沒有病魔。
於是她始終留在病孵所裡。
再後來,由於第十一層的病人出現,這間病孵所就徹底變了。
致病師們爲了獲得快樂,瞞下了所有的事情。
第九層住着一個孵化了病魔的女孩,第十一層住着一個孵化了病魔的女人。
這件事成了致病師之間公開的秘密。
看着那些時而扭曲,時而筆直的臺階,誰也不多說什麼。
爲了保住第十一層的女人,大家連帶着,將整棟樓的所有可能有病魔孵化的病人——
全部算作普通病人。
姜病樹不知道這些,但他發現那些被扭曲的臺階時,就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性。
此時此刻,他就站在913門外。
“關蕊,我能進來麼?我是新來的實習致病師,我想和你談談。”
沒有聲音。
無論是人聲,還是輪椅轉動的聲音都沒有。
但門把手,忽然自己轉動。
門自己打開。
穿着黑色病號服,一頭黑髮的關蕊,雙眼空洞的看着姜病樹。
姜病樹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
就像是一個傀儡娃娃看着自己。
精緻如瓷娃娃一樣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只有偶爾眨巴一下的眼睛,表明這是一個活人。
看到關蕊的一瞬間,姜病樹就知道,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那個病魔執念的妹妹。
【A14型神經性阻礙症。能力是念動力,病魔很強大。但她還沒有邁入魔語期,她的病魔才孵化不久。】
【要注意她的情緒,情緒失控,可能會導致你受傷。】
【另外,姜病樹,今天我可能沒辦法跟你繼續交流了。】
姜小聲這就下線了?
姜病樹有點後悔,早知道應該把蒲磊放在最後一位的。
他很快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關蕊身上。
“這有點麻煩,我該怎麼跟她講……她的哥哥已經死了?”
“另外,這丫頭的能力是念力,和蒲磊不同,念力是直接作用在物體上的。”
“下面幾層的臺階,有些已經彎曲,很有可能是關蕊弄的。”
“這小丫頭應該是在不斷熟悉自己的能力?”
“對了……送飯甲一共發生了三處變化,但作用在他身體上的變化,是變成了莫西幹頭,這應該是她的手筆?”
明明應該看起來是一個有些呆滯的小姑娘,但不知爲何,姜病樹覺得,這一切都是僞裝。
儘管包括這裡的致病師,乃至蒲磊都覺得,關蕊是一個寡言少語,冷漠的人。
可姜病樹不這麼想,他覺得這小姑娘或許挺皮的。
“我叫姜病樹,我的身份是這裡的實習生,但我並不是爲了在這裡工作來到這裡的。”
“我來這裡,是因爲受人之託。關蕊,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
姜病樹在病孵所身份,被安排爲“沈樂”的弟弟,並沒有用到真名。
也就是荀饗的假身份的弟弟。他的名字叫沈病樹。
不過姜病樹不想隱瞞什麼,他已經決心帶走關蕊,提前表明身份,也免得後面引起關蕊懷疑。
關蕊的眼神有細微的變化,就像平靜的湖面,被風輕輕吹皺。
她內心想法其實很豐富。她覺得姜病樹很好看。
是那種很驚豔的好看,在病城裡,她見過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可像姜病樹這樣氣色,膚質,五官都俱佳的,沒有絲毫病氣的人,她第一次見到。
她忽然很想給姜病樹做個髮型。
因爲病的緣故,她很難表現出來內心的調皮,別人看在眼裡,只當她在發呆。
卻並不知道,關蕊呆滯的外表下,藏着一顆託尼老師的心。
四肢難以挪動,雖然擁有正常人的喜怒哀樂,卻連擠出一個微笑都很困難。
因爲像一個傀儡,一個沒有生命的“洋娃娃”,她也沒什麼朋友。
可她還是努力的抖動了一下食指。
表明自己在聽。
姜病樹忽然感覺有風吹過,他之前得到的信息,讓他敏銳的想到了一些事情:
“停,我對的我的頭髮很滿意。關蕊,可別給我弄個什麼潮流髮型!”
關蕊眼裡閃過詫異,他怎麼知道我的想法?
隨即看到姜病樹雙手抱頭的樣子,有點滑稽,想笑。
可是嘴角連抽搐一下,都顯得緩慢笨重。
姜病樹看得有些心疼。關蕊孵化了病魔,但對身體幾乎失去了控制權。
別人輕而易舉做到的事情,她可能要費很大力氣。
她確實有強大的病魔,在外人看來,這樣的交換是值得的。
但生活裡的種種麻煩,外人是無法感同身受的。
“我是你哥哥的朋友。”姜病樹摸出了照片。
他將那張照片對準了關蕊。
看到照片裡兄長的那一瞬,關蕊的身體輕輕顫抖着。
整個屋子的所有物件,都在這一刻抖動起來。
“哥……”
她艱難的開口,喊出了所有字眼裡,她覺得最親切,也是念得最多的一個字。
也只有這個字,她叫起來不那麼費力。
姜病樹心裡難過極了。
她一定是想問哥哥現在怎麼樣,想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吧?
可自己該怎麼跟她說呢?
關蕊想要伸手去拿那張照片,但擡動手臂,對她來說頗爲費力。
她的渴求化作了念力。
姜病樹感覺到照片彷彿有了生命一樣,在掙脫自己的手。
於此同時,整個屋子裡的細小擺件,全部都懸浮起來。
彷彿瞬間失去了引力的束縛。
關蕊的頭緩緩的低下去,這個動作耗費了一點時間。
她直直的看着照片,不久之後,竟有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
她曾經非常不想孵化病魔。不想成爲哥哥口中的病魔擁有者。
因爲害怕啊,害怕自己會如致病師們說的那樣,會被帶去腦區。
那個致病師口中美好的未來,在她看來,根本不值得一提。
因爲關蕊很清楚,哥哥去不了那個地方。
只有儘可能顯得平庸,才能留在這裡。
後來,病魔孵化後帶來的力量太強大,她難以做到收放自如。
那些臺階被扭曲的一刻,她孵化了病魔的事情就已經暴露。
她一直很害怕,害怕忽然就有一羣神秘人,將自己帶走。
怕永遠也見不到兄長。
如果不是第十一層的那個姐姐,也許自己真的已經被帶走了。
關蕊很感激十一層的姐姐,因爲靠着她,自己才能在這裡等待兄長。
所有的心緒一瞬間浮現,關蕊極爲艱難的擡起頭。
姜病樹不得不回答一個要命的問題。
“我……哥,在哪……裡?”